司玲和司瓏逛的盡興了,纔回到五味居,卻不見曼曼的人。兩人登時嚇的出了一身冷汗,臉都白了,十月底的天,雖然太陽還沒落山,兩人卻跟掉進冰窖一樣,渾身直打哆嗦。
司瓏問過夥計,人家答的很乾脆:“蘇姑娘晌午時分就走了。”
再問去了哪兒?夥計搖頭不知。
司玲白着臉道:“姑娘不會是已經回去了吧?”
司瓏沒力氣點頭和搖頭了。也許會,也許不會,誰知道呢?她現在腦子都被凍住了,不知道該做何想。城裡離皇莊說近不近,若她們兩個急匆匆回去了,蘇姑娘卻不在,她們兩個該怎麼辦?到時候想再折回來都晚了。
司玲又道:“姑娘不是任性不懂事理的人,她既說了在這聚頭,不是萬不得已,她不會不等。”
就是因爲蘇姑娘一向說話算話,不見她的人才讓人着急啊。萬一出了事可怎麼辦?她一個弱女子,身邊沒人,只有一個兩歲多的峻哥兒。
司瓏懊惱死了:“都怪我,我就不該讓姑娘一個人的,我這是腦子抽風了麼,好端端的提議進什麼城逛什麼街啊,不進城不買東西我會死麼?”
司玲也有點懊悔,可她看不得司瓏這模樣,便道:“你這會悔死又有什麼用,現在該怎麼辦?”
司瓏哆嗦着脣,道:“去求六爺吧。”
兩人真是走投無路了。
京城夠大,可她二人舉目無親,又沒有知交故舊,遇上難事,真是不知道求誰好,事關蘇曼曼,她二人想到的也只有陳雲正了。
景韻賢倒是比陳雲正能量更大,可司玲和司瓏也知道現下蘇姑娘和王爺的關係很是微妙,況且王府高門大戶,也不是她兩個小丫頭說進就能進的,倒是陳雲正,畢竟從前主僕關係在,見面容易,說話也容易。
兩人很快就找到了陳家。
陳雲正倒是沒費什麼事就把她二人叫出進去,聽說了來龍去脈,陳雲正便道:“不用着急,你們兩個先回莊子上吧。”
司玲和司瓏很想問,那蘇姑娘怎麼辦?
生不見人,就讓她們兩個回去,她們兩個便是回去了也沒法安心啊。這個六爺,他就一點都不在意蘇姑娘的安危嗎?
可……兩人偷偷打量,看陳雲正的模樣似乎很篤定。
難道說,他猜着蘇姑娘已經先回去了?
司玲和司瓏兩人莫名其妙的就安了些心。要說這世上最瞭解蘇姑娘的,除了陳雲正,沒人敢認第一。既然他覺得沒事,那便是真的沒事。
再者,陳雲正雖然看上去好脾好氣,可他話極少,司玲和司瓏也不是沒眼色的,眼見得陳雲正心情十分不好,也就不敢再多打擾。
兩人很是愧疚,訕訕的道了謝退了出來。
白朮早就備好了車,道:“六爺叫我備車送你們二人回去。”
這會兒司玲才驚叫道:“呀,咱們來時的馬車呢?”
白朮沉穩的道:“你們不必管了,我自會叫人去知會車伕自己回去。”
那多費事啊。司玲和司瓏兩個面面相覷,不約而同的道:“不,不必了,我們怎麼來的還怎麼回去吧。”
六爺的人情不是隨便用的,她們兩個也不好再頂着蘇姑娘的名頭肆無忌憚的用。
白朮也不相強,只道:“那我送二位去五味居。”他也很爲難啊,六爺的吩咐,他不敢不聽,可這二位姑奶奶的話,他也不能硬犟。
得,白折騰了一趟,兩人又回了原地。好在車伕還在,倒是比她二人從容自在,一問才知,曼曼留了話給他,只說她先回了皇莊。
司玲和司瓏一口氣好不容易落地,這會兒才覺出手腳冰涼來,匆匆上了車,也顧不得和白朮告別,只吩咐車伕快些駕車回去。
陳雲正是故意把白朮支走的。
一等院子裡清淨了,他便叫白莪進來,吩咐他:“把這些書都搬到院子裡。”
白莪雖然懷疑,這又不是曬書的時候,六爺又不搬家,挪這些書做什麼?就是要挪,也該先打好包箱,再讓他這個粗人往外挪啊。
他力氣大,書的紙頁又薄,一抓就能抓爛了。可看六爺無動於衷,似乎一點都不心疼這些書正在自己指下遭受着蹂躪。
白莪有些愧疚。他自己笨啊,猜不透六爺的意思,只得抓着頭問陳雲正:“六爺,好端端的,搬這些書做什麼?”
陳雲正並不理他。
主子做事,當然沒義務跟一個奴才解釋。
白莪訕訕的撓頭,只得遵循着陳雲正的指示,把書架上,甚至陳雲正壓箱底的書都搬到了院子裡。
嗐,還真不少呢。
白莪小心翼翼的把書儘量整齊的擺放,可陳雲正揹着手出來,隨腳一踢,那書就橫七豎八的歪散下來。
遠遠看去,像是堆了一座書山。
白莪進進出出跑了幾十趟,饒是大冷的天,他又素來身體強健,這會兒也累的出了一身的汗。
陳雲正揹着手站在書山邊,吩咐白莪:“取火摺子來。”
白莪這回也不問了,應了一聲轉身進了書房,很快又折身回來。
陳雲正微微綻出一抹笑,眼睛盯着地上的書,隱去了最後一點留戀,冷硬的吩咐白莪:“燒了吧。”
“哎——啊——”白莪傻了。這些書,都是六爺平日裡最珍惜的,不說這書本身便價值連城,最要緊的,六爺科考,所有的心血和希望可都寄託在這些書上呢。
卻只三個字,便要把這些書都付之一炬?
白莪豁的站起身道:“小的不燒。”他不知道到底怎麼了,只睜着一雙純粹的大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陳雲正,希望他能給他一個理由。
陳雲正卻只是殘忍的冷笑,道:“白莪,爺的吩咐你沒聽見嗎?”
“我——”白莪腦子裡跟糨糊一樣。從來都是陳雲正怎麼吩咐他就怎麼做,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他不是蠢笨傻的人,只是沒有白朮那麼多心眼,一句話都能想到背後的幾重意思。橫豎有六爺呢,他是六爺的小廝,凡事聽六爺的就好。
可他從來沒想到有一天六爺的吩咐是和自己的心思完全相悖的。
怎麼辦?燒了?那六爺來年的科舉怎麼辦?不燒,好像違背了對六爺的忠心。這可怎麼辦?
白莪的冷汗都淌下來了。他十分懊悔,懊悔不該怵着司玲的刁蠻,故意縮着頭躲了這趟差事,早知道六爺要讓他燒書,他就應該把送她們倆的活計攬到自己身上纔是。若是白朮,自然有法子在不頂撞六爺的情況下攔下這事。
他哪知道,陳雲正是故意把白朮打發走的。
白莪終於想明白了,六爺不只是要燒書,他是想斷了自己的後路,也就是說,來年的科考,他想放棄。
爲什麼?
白莪不明白。
他擡頭,正迎上陳雲正黑沉沉,如白雪一般清冷的眼神。那眼神太凍人,他受不住,就這麼一念間,他無意識的打着了火摺子。
陳雲正背手而立,黑色的眸子被溫暖的火焰照亮,竟似乎有了一點溫度的錯覺。白莪有些頹然的靠後,眼睜睜的看着那些珍貴的書頁在火焰中飛舞,幻化成黑色的蝴蝶。
文氏看到了外書房上空映出的火光,着人打聽,只說那裡起火了,心裡惦念陳雲正的安危,也顧不得今日白天夫妻才生了嫌隙和齷齪,匆匆披了件斗篷,便帶人到了外書房。
此時院子裡的書山已經燒的所剩無幾。
文氏眼前一黑,差點沒暈過去,她死死掐着錦緞的手背,尖聲道:“都愣着做什麼,還不趕緊把火撲滅了。”
身後的婆子丫環忙着打水上前,卻被陳雲正一聲斷喝:“滾。”
衆人愣在那,誰也不敢上前。文氏推開錦緞,上前質問道:“六爺,你到底在做什麼?”他瘋了不成?科考在即,他不思進取,竟然燒書?
陳雲正只微微斜挑視線,看了文氏一眼道:“這是我自己的事。”
“你,你瘋了。”文氏覺得自己也要瘋了,是被陳雲正逼瘋的。雖說她強嫁是錯,可這世上,盲婚啞嫁的多了,也不是哪對夫妻都要反目成仇過上一輩子,可她怎麼就遇上了陳雲正這樣死心眼又執拗的瘋子呢?
人都走了,他還不依不饒,他把自己這個名媒正娶的世家嫡妻放到一邊不管,他到底想要做什麼?
陳雲正好心情的向文氏解釋:“我只不過是做了我很想做的事而已。”她還真管不着。從來他就是個隨心所欲的人,從前想出人頭地,想要功名利祿,不過是想護那人一個周全。
如今她很周全,他也該就此放手了。
文氏怒道:“我不同意。”
她不同意?她當她是誰啊?拿他的命威脅他一回也就罷了,現下她還想怎麼樣?如今他生無可戀,死無可懼,還真不怕她興什麼妖蛾子。他自己的事,誰能干涉得了?便是爹孃都從來沒能拗得過他,區區一個文氏,他還真沒放在眼裡。
陳雲正只嗤笑一聲,用腳踢了踢沒燒完的書頁,那微弱的火焰騰的一下又着了起來,最後一點希望也隨之燒成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