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們走到前面,便看見一個女人匍匐在路中間,動都不動一下,彷彿是死了一般。
秦燕俯下身去,探了女人的鼻息,擡頭對跟來的人說,“還活着,只是昏過去了。”
凌息煥走過去,看着地上的女人,似乎有些猶豫。
秦燕瞅了他一眼,將地上的人翻過身,“只是一個病人,耽誤不了將軍的行程。”
一語被她道破,凌息煥有些無所適從。
她不理會他,只低頭打量地上的女人。這個女子年紀很輕,有張乾乾淨淨的臉,身上的穿着不差,手上還握着一個鼓鼓的包袱。
她的目光突然停在了女人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她皺皺眉,“她有了身孕。”
凌息煥聽着怔了一怔。
這個女人懷着身孕或許還不過五個月,本來冬天穿的衣服就厚實,她肚子不大裹在衣服也叫人看不出來。要不是她眼尖,說不定他們一時半會還發現不了。
一個有了身孕的女人爲什麼爲一個人倒在路上?
凌息煥正覺得奇怪,想着其中或許有什麼玄機,不想卻聽秦燕在旁說,“煩勞將軍派人將她搬到車上。”
他有所顧慮,“這不好吧……”
“不礙事,不過一介女子能幹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凌息煥又吃一癟。
他本年輕氣盛,又是大將軍之子,平日裡過慣了好日子,像今天這樣幾次被人匡語還是頭一遭,他心裡不免有些鬱悶,有些憤憤不平,但眼前這位燕公子是皇帝親點的軍師,頭裡雖有些不爽快,但也不能發作,而且他本人並非不講理的人,於是回頭喚了二人過去幫忙。
等這個女人醒來已時至近黃昏,而他們離淮州也不過還有差不多二十里路程。
馬車裡突然響起一聲尖叫,把外面的人嚇了一跳,凌息煥恐有不妥,便在車外問,“燕公子,出什麼事了?”
卻聽車裡那人話中有些許笑意,“沒事。”
等凌息煥走開,秦燕回頭對對面的女子說,“燕某長得太醜,嚇着夫人了?”
對面的女人受了些驚嚇,等看清了秦燕戴的是面具後,才唯唯諾諾地答,“沒……沒有。”
她覺出秦燕喚她“夫人”,低頭看了一眼,雙手不自覺撫在小腹上。
“多……多謝公子搭救——”她對秦燕的面具還存有一絲恐懼,說話時依舊低着頭。
“哪裡。”秦燕笑着,將背脊靠在車壁上。
“夫人不知該如何稱呼?”
“夫家姓杜。”其實她孃家也姓杜,小名寒雲。
秦燕點點頭,十分謙虛有禮,“杜夫人。”
這是杜寒雲第一次見到如此有禮的男子,不禁微微紅了臉,猜想着這人的身家一定不一般,不然也得不來這樣的氣質。
可她似乎才發覺自己是身處在馬車裡,於是擡頭張望四周,突然有些緊張,“不知公子一行去往哪裡?”
她以爲他們是路過的生意人或是官家。
秦燕笑了笑,挑起車窗簾子,不緊不慢地答道,“去南方。”
秦燕回頭見她低着頭正鬆了口氣,於是問,“夫人也往南面走?”
“是……”杜寒雲擡起頭,正巧看見窗外的軍列,那些整裝的士兵一字排開,與馬車並行,這突如其來的浩蕩場面頓時讓杜寒雲看傻了眼。
車裡一片沉默,秦燕見她是真的被嚇得白了臉,便先開口道,“夫人不要害怕,這是去往南方的援軍。”
杜寒雲瞪着大眼睛問,“是小凌將軍領兵的那支?”
淩氏一門出了許多位將軍,爲了不混淆,一般都稱凌慕爲凌將軍,其長子凌息袁帽爲大凌將軍,而凌息煥便被喚作小凌將軍。
“正是。”
她看着秦燕又問,“那公子就是小凌將軍?”話纔出口,卻覺得面前的人並不像傳聞中的凌息煥。
秦燕忍不住笑起來,“小凌將軍只騎馬,從不坐車的。”
杜寒雲問錯了話,便不敢再說話了,只是心裡還鬧着慌,十分想知道面前這個穿戴古怪的年輕公子是誰。
行軍中能坐着馬車,這樣被厚待的人一定不會是普通人吧。
秦燕自然是看出了她的疑問,但她卻轉了話題,“如今南方戰亂,夫人一個女子爲什麼要往南走?”
“我去淮州找我相公。”
秦燕“哦”了一聲,原來是思夫心切。
“可夫人有孕在身,託他人把你相公叫回來便是,又何必親自來走一趟?”
杜寒雲低下頭,眉間聚了些愁色,搖了搖頭,“我相公做的是藥材生意,時常要出外走貨,前不久我們才成親,不過幾日他便去了淮州,他說那是筆大買賣,所以可能要在淮州呆得久一些。”
她抿了抿脣,“他去了沒幾天,南邊的戰事就燃起來了,我幾次寫信託人讓他早些回來,他都說事情快要辦完了可還要多呆幾天,前些日子他還回信說這幾日便會回來。”
“我本來還很高興,但又聽說靜宣王的鎮南軍已到了乾化,乾化離淮州不遠……”
她看了看秦燕,心裡有些忌諱但還是把話說了出來,“若是到時乾化城守不住,淮州恐怕也……幾天來我日日做惡夢,前天身下還見了血……婆婆怕我胡思亂想便守着我,可我還是忍不住害怕,昨天乘他們不注意便一個人跑了出來。”
對面的秦燕一直盯着她看,她看見她面具下露出的一雙明亮如星的眼睛,不知怎得聲音越說越輕。
秦燕道,“夫人做事太欠考慮了。”
她雖然只說了這一句,可杜寒雲心裡頓時不好受起來,想起肚裡的孩子,她低了頭,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她嘆了口氣,對杜寒雲說,“杜夫人,可否伸出手來?”
杜寒雲猶豫了一下,但還是伸出手去。
秦燕爲她把了下脈,杜寒雲十分緊張,只看着她,卻不想她戴着一張面具,臉上的表情一律是看不見的。
半會兒,秦燕放開手,“孩子沒有大礙。”
杜寒雲鬆了口氣。
秦燕從懷裡取出一個藥瓶,倒了一個豆大的藥丸在杜寒雲手心裡,“杜夫人,請把它吃了。”
杜寒雲看了看手中的藥丸,脫口而出。
“難道公子是位郎中?”軍中帶個郎中也不意外,杜寒雲想了想,不對,是不是應該叫御醫?
秦燕爲之一怔,又靠回車壁上,只覺好笑,“不是。”
杜寒雲乖乖地把藥丸塞進嘴裡,車裡又安靜下來。
杜寒雲時不時擡頭看秦燕一眼,眼中雖帶着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卻是猜測與捉摸。
“夫人想說什麼不妨直說。”
杜寒雲一驚,卻低着頭,吶吶地說不出口。
這回輪到秦燕盯着她不放,杜寒雲不好意思,終於說,“公子……其實是……女子吧?”
秦燕眼中光波一閃,側過頭,笑着問,“何以見得?”
“就是覺得是這樣……”
秦燕哈哈地大笑起來,她擺了擺食指,輕聲道,“如果外面的那些大老粗們都如夫人這般聰明,我可真是慘了。”
看秦燕那般瞞不在乎,杜寒雲卻是有些急了,“姑娘爲什麼要跟着他們一起呢?”
看她樣子也不是被迫的,但畢竟一個女子要呆在這滿是臭男人的軍營之中,可不是鬧着玩的。
秦燕眨眨眼,“因爲我也正要去找我家相公。”
杜寒雲呆了呆,原以爲秦燕要比自己年少,卻沒想到她原來也是嫁了人了。
“你家相公在哪?等我尋到我家相公後,不妨我派人送你去?”
秦燕搖搖頭,“他人在乾化。”
杜寒雲一驚,又道,“這兵慌馬亂的,你相公去乾化做什麼?”
“他本是個賣畫的,前不久與家中兄長吵了一架,獨自跑去了南方。”
“既是這樣,你是他娘子,他也沒想過要帶上你?”
秦燕頷首,“他本來要帶上我的,沒想到我走的時候被兄長髮現,所以只好留了下來。”
杜寒雲聽得津津有味,“那你怎麼又在行軍的隊伍裡?”
“你別看他是個賣畫的,家中可是有權有勢,兄長這次讓我勸他回來,託了關係把我安排在南下的軍隊裡。”
她笑,“我在軍營裡行事雖然不太方便,但總比一個人上路要來得安全許多。”
杜寒雲贊同地點點頭,“是要安全許多。”
她看看秦燕臉上的面具,似乎又想說什麼,卻被外面的凌息煥打斷。
“公子,快到淮州了。”
秦燕應了一聲,又對她指指外面,意思是說這就是小凌將軍。杜寒雲了悟地點點對。
杜寒雲聽凌息煥對秦燕的口氣十分客氣,心想她夫家的地位一定十分了得,不然不能引得小凌將軍對她這般態度。
秦燕回頭對她說,“等到了淮州,杜夫人便自行去尋你家相公吧。”
杜寒雲連連點頭。
到了淮州,行軍並未進城,只在城外稍做整頓,秦燕放了杜寒雲下車,杜寒雲這才見到了凌息煥,她向凌息煥道謝,臨走時卻又拉了秦燕在一旁小聲說話。
“雖然你打扮像個男子,但行事還是要小心些。”
秦燕有些枉然,“多謝杜夫人提醒。”
杜寒雲又看了看她身上穿的衣服,突然嘆了口氣,語重心腸地道,“還有,見到你相公時可別穿得這麼少,他看着該心疼了。”
秦燕聽了一怔,心裡突然覺得有一陣暖流淌過,口裡不知怎得就回說,“是要多穿一點,他那人什麼都好,就是太囉嗦。”
杜寒雲被她逗樂了,秦燕對她作了一輯,“杜夫人一路走好。”
杜寒雲點點頭,似乎是有些不捨得,但她最終還是調過頭,向淮州城門走了過去。
秦燕一直目送她進了城門,才轉過身去,沒想到凌息煥卻迎了上來,問她,“她一個有了身孕的人爲什麼要獨自來淮州?”
“沒什麼,只是來找她相公罷了。”她淡淡答他,回身要進馬車裡。
凌息煥顯然聽不明白,歪着腦袋也朝回走。
他正要上車,卻見一個士兵手裡抓着一隻鴿子朝他走過來。
秦燕見他接過鴿子,從鴿子腿上綁着的小繩上抽出一張小紙條,他把鴿子還給身旁的那人,自行展開紙條來看。
突然之間,他的臉色大變。
“出什麼事了?”秦燕瞧出了端倪。
他一把將紙條塞到她手裡,自己卻轉身上馬,口中下令,“全軍速進乾化!”
秦燕打開紙條,只看得紙上的四個字。
乾化已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