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棟現在總算是明白了,原來隱士高人並非如他想象中一般清高孤絕,每天餐風飲露笑指白雲就能過日子,諸葛亮其實就是個不愁吃穿的富二代大地主、張良也是貴族之後,像歐冶良這般沒有貴族出身也沒有土地的,人家就得靠手藝吃飯!
‘銅三百斤、鐵三百斤、硫磺若干、汞十斤、黃金百兩、趙齊布幣或楚秦圓錢五千......’
這就是歐冶良開出的價錢,白棟真是醉了,就沒見過這樣獅子大開口的人,都不問問自己是要做什麼東西就敢開口?看看一臉無奈的歸未大夫,知道他也是有苦難言。..
越國以劍舟利天下,對歐冶子的後人自然是要尊重的,更何況這個時代的工人階級本來地位就不低,人家既然是靠本領吃飯就沒有貿然加罪的道理,別說歸未大夫不能,就算一向橫行無忌的寺區家也是不敢。答應了歐冶良?歸未大夫會心疼的,他這個上大夫的家裡也沒有多少餘糧,眼下與寺區家抗衡,到處都要花錢,百兩黃金會令他迅速破產大的!雖說這位白子是天下豪富,爲了這港口和造船廠,生生砸出五十萬金都不帶眨下眼睛的,可越國受惠太多了,如今是在自己的地頭兒上,連這種小事還要麻煩人家白子?他可沒有這般厚的臉皮。
“有趣有趣,這位歐冶先生倒是個死要錢的,我本來不缺錢,不過這次卻要一文錢不花,還要他乖乖做事。歸未大夫你信是不信?”白棟哈哈一笑:“今日就去拜訪。我要見見這位妙人兒......”
我們也去!
聽說白棟要去見歐冶良。桑娃子和跳蚤都是興致高昂;他們都是當代劍客,早就夢想着可以得到一柄神兵利器,聶諸也就是留在了白家莊沒有同來,否則早就衝向會稽山了。
子與老人也是一定要去的,他是滿腦袋裝滿了神仙故事的人,干將莫邪的傳說早就灌滿了耳朵;傳說這對夫妻捨身入洪爐,都做了劍中英魂,不知可得永生否?據說干將莫邪就是歐冶子的兒子和兒媳。算起來該是歐冶良的長輩,這個貪心傢伙一定是知情的......馬橋則必須要跟着子與老人,他心中實在有些緊張,生怕恩師爲了追求永生之道也學那干將莫邪舉身赴洪爐,這法子聽起來更爲方便快捷,可比去海外尋找神山簡單多了。
會稽山也就是後世充滿了神秘氣息的茅山,不過這個時代還沒有會穿牆畫符的茅山道士,吳越爭霸時期,這裡還是越國的軍事堡壘,山上有寨牆吊斗。山中有開墾了土地的山民。說是山,其實就是個人氣旺盛的居民區。
歐冶良的劍廬就在會稽山主峰下的村中。這裡生活了足有千多越民,其中很多都是當年跟隨越王勾踐入山抗吳的勇士後代。勾踐成勢後,范蠡這個鬼靈精帶了天下第一美女施夷光跑去齊國逍遙,文仲卻被勾踐賜死,這些復國有功的勇士心灰意冷,便又回到山中居住,後人也多居於山中不出,倒是因此躲避了越國的內亂戰火,又因爲很少與外人接觸,人人性格淳樸,見到白棟這樣的外來人就想拉進家中好好地招待一番。
歐冶良雖然是個貪心的傢伙,倒也有待客之道,白棟等人剛及劍廬,就有小童迎接了出來;迎客的石桌上擺滿了各色的應時果品,居然還有上好的烘餅,做這東西可是需要飴糖和牛羊奶的,一般都是貴族才能食用,這傢伙不差錢啊?
白棟仔細打量這位大劍師,見他身材削瘦、尖嘴猴腮,果然是一臉的貪婪之色,不覺微微慨嘆,果然能力和人品是不成正比的,誰能想到歐冶子的後人居然是如此一副模樣?
“我聽說白子是秦國第一權臣,且爲天下豪富,當年一怒誅滅南墨不惜一擲百萬金......爲何白子待那賊首如此慷慨,到了良這裡,就變得如此小氣了?這真是太不公平。”歐冶良當初就是因爲太過貪心,纔會惹得鄧陵子大怒,揚言要殺了他,話中自然對鄧陵子不會客氣。
打從白棟等人到來,歐冶良就在上下打量衆人,見他們手中空空頓時不悅,忍不住開口抱怨起來,也不招呼衆人坐,反叫小童收起了桌上的果品點心,只餘下幾個粗碗和一壺熱水待客。
衆人看得面面相覷,只聽歸未大夫說此人貪婪,煉劍的本事有多大,貪心就有多大,卻沒想到竟會如此現實,就因爲沒看到他要的黃金銅鐵,便連果子點心都不肯招待了?
白棟呵呵一笑,自顧自落座在歐冶良的對面:“歐冶先生好歹也是一派名家、天下聞名的大劍師,難道因爲沒有禮物就不招待客人了麼?”
歐冶良一瞪眼:“禮物?我要的只是報酬而已!”
“報酬?歐冶先生都沒問過我要做什麼,就索要銅鐵三百斤、黃金百兩?就算我是要鑄劍,這些材料怕是也能鑄成幾十把利劍了罷?歐冶先生就不覺得自己太過貪心?”
“呵呵,秦國也有冶鐵鑄劍之人,相信只要白子一句話,他們都會爭先恐後的爲你做事,又何必來找我這個貪心之人?要歐冶家出手就是這個價錢,若不是看在白子殺死了鄧陵子那狂徒,也算是對我有恩,材料費用還要多上一倍呢!”
歐冶良微微冷笑:“若是白子嫌貴,那就請離開吧,恕不遠送!”
豎子無禮啊!
桑娃子和跳蚤都快氣炸了,見人要趕夫君離開,跳蚤不覺柳眉倒豎,正欲拔劍,卻被白棟按住了。白棟看看歐冶良,忽然放聲大笑:“好好好!歐冶先生果然好氣魄,可見是個有大本領的。不如先生聽聽我要鑄造什麼東西,然後再談價錢好不好?說不定先生聽過後。開價的人可就是我了呢......”
“什麼樣的神兵利器歐冶家沒有煉製過?我還是那句話。材料費用少了一錢都不成。白子還是不要......”
“我要將一塊凡鐵變化成歐冶先生都不曾見過的神奇鐵器!此物自開天闢地以來絕無僅有,一旦出世,後人當記成者大名,也就是說,歐冶先生若是幫我鑄成此物,必然會青史留名,而且名聲還要蓋過了你的祖輩歐冶子和干將莫邪!不知歐冶先生可有興趣?”
“你是要龍淵太阿、工布湛盧那樣的神兵?”
歐冶良看看跳蚤和桑娃子,微微點頭道:“不錯。這兩位身帶劍氣,倒是有資格用這樣的神劍。不過要煉製這樣的神劍需要十倍百倍的材料費用,需時或三五年、或七八年,失敗的可能高達七成,當然若是你能找來活人爲我祭爐,倒是有八成可能會成功......”
“人的骨頭裡含有一種神奇的物質,可以清除鐵水中的雜質,確是可使鐵質更爲精純。不過這也用不到活人,骨頭也是一樣,而且牛羊的骨頭其實也是可以用的。歐冶先生說什麼用活人祭爐。這是故做驚人之語麼?”
白棟微微一笑,利用人骨中的磷和鈣清除鐵水中的雜質其實就和鍊鋼廠在鐵水中加石灰是一個道理。這種簡單的化學反應在後世連個初三的學生都能明白,可笑歐冶良卻拿來唬自己:“何況我也不是要煉這一類的神兵。就算有幾把蓋世寶劍又能如何?當年吳王有干將莫邪所鑄王劍、越王有純鈞,如今他們安在?我要鑄的是一種天地神鐵,放於盤中,鐵尖自向南方、鐵尾自向北去,無論山地草原、大漠海洋、晴日風雨、高樓地穴,都不會受到任何影響。任何人有了這種神鐵,就可以憑其指示方向,永遠都不會迷路!像這樣的神物歐冶先生可曾煉製過麼?”
“可以指示方向的神鐵?還不受地形天時的影響?你剛纔說這東西只用凡鐵就可鑄成?這怎麼可能!”
歐冶良看了看公輸直:“聽迎客的小童說,這位就是公輸直先生罷?以公輸家之能,就算可以再造軒轅黃帝當年所用的指南車,也要受到地形天氣的限制,只有在特定條件下才可指示方向。像這種可以不受任何限制的指向之物,莫說沒有見過,我連聽都不曾聽過!”
白棟這不是開玩笑吧?
跳蚤和桑娃子還不覺怎樣,子與老人和公輸直看白棟的眼神兒全變了;要不是當着許多人面,公輸直都想撲上來抓住白棟問個清楚,這東西如何才能鑄造出來?快說快說!
“要讓凡鐵變化神鐵,自然是有獨特的手段。不過這是我師門秘傳,就如歐冶先生的煉劍術一般,卻是不能白白告訴他人的......“
白棟嘿嘿一笑:“不過我雖知此物的製法,卻還要歐冶先生的冶鐵手藝,做出的神鐵才能經久耐用;所以先生如果詢問,我倒是不會藏私,只不過要先生答應我一個條件。”
“若你真能用凡鐵製成如此神物,什麼條件我都會答應!走走走......快隨我去劍廬,莫要再提什麼凡鐵了,我這裡有經過淬鍊的鐵母,剛好可以應用!”
歐冶良一把拉住白棟的手,親密的就像是多年未曾謀面的老朋友;桑娃子和跳蚤忙緊跟其後,子與老人與歸未大夫也感好奇,雖然歐冶良沒請他們,也厚着臉皮跟了進來。
在外面時還覺清涼,走進歐冶子的劍廬頓覺一股炙熱氣息撲面而來。這個劍廬足有方圓十丈的面積,正中是用火磚堆砌的劍池、池中可燃火,中有煉鍋,此時劍池中還有不少半熄半明的木炭火,持續烘烤着空空如也的煉鍋。
先秦時就已經有了合金工藝,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青銅劍了,所以但凡煉劍,必經制範、調劑、熔鍊、望氣、錘打等多個程序,其中調劑與熔鍊就是在這個煉鍋中實現,說是煉劍工藝的核心內容也不爲過;所以但凡冶鐵熔爐的行家,都要講究鍋不離炭,就算暫時不煉劍。也不可讓煉鍋涼了。歐冶家估計就更講究。只看他們用來護鍋的都是提前燒過的上等鬆炭就知道了。
在劍池的一側。還堆放着一些浸泡在清水中的骨頭。仔細看去,其中宛然竟有人的全副骨骼,其中竟有一副還沒有剝盡皮肉、隱隱有血絲附在上面;跳蚤看過後就跳到白棟背後,掩住口鼻道:“真噁心!”
她和桑娃子都是隨便就能拔劍殺人的劍客,可殺人歸殺人,卻也沒幹過殺死人後還要剝離骨頭的噁心事。倒是歸未大夫和子與老人神色如常,這兩個一個是指揮千軍萬馬戰場廝殺的狠人,一個是視衆生爲螻蟻的‘半仙兒’。區區一副帶血的人骨倒也不算什麼。
“這副人骨是我花大價錢買來的,人得怪病死了,家中貧困無糧,我用了一百金纔買來屍體......現在白子該知道我爲何會索要百金了罷?歐冶家煉劍又豈是那些凡俗之輩可比?”
歐冶良似乎在怪跳蚤她們少見多怪,白了衆人一眼,打開藏鐵庫取出了一塊淬鍊過的鐵塊出來:“這雖然不是什麼百年千年的鐵母,卻也是我花費心思淬鍊過的,算是上品。白子,現在該告訴我如何煉製神鐵了罷?”聽了白棟所言,他實在是心癢難熬。恨不得現在就動手煉製。
“那就用這塊鐵罷,我要歐冶先生將其化成拳頭大小的鐵塊。成形之後,用爐火洪煉、不停捶打......”
“就這麼簡單?”
“說簡單也不簡單,先生在錘鍊時要讓鐵塊保持在似融非融卻又勉強可以成形的狀態,硬了不成、軟化了也不成。三十息過後,我要先生將鐵塊迅速放進這個密封的鐵盒中,不可淬火降溫,先生可能做到麼?”
說着白棟從身上取出一個比拳頭略大的鐵盒,鑄造鐵盒的材料也不過就是普通的鍊鐵,不過在盒子的首尾處,各有一根類似鐵針狀的東西,伸出足有半尺,看來極爲古怪。
“這樣就行了?”
“這樣自然不成,還需要有其它手段相佐。先生若想知道,咱們就要談談條件了,否則在我行使手段之時,先生就要離開劍廬,不可窺探我的秘密......”
“我說過,如果真能煉成神鐵,任何條件我都會答應!不過歐冶家向有祖訓,偷盜奸~淫之事是不可做的,想來白子也不會讓我做這些事情吧?”
“歐冶先生放心,我只有一個條件,煉成神鐵後,我會將方法相告,只要先生去老秦做軍械司的掌爐,先生肯答應麼?”
“白子原來是安了這心思......”
歸未大夫聽得心中一動,忍不住看了看白棟。這不是當着他的面挖走越國的大劍師麼?不過越國現在處處都要依靠秦國,就連世子都是這位白子的學生,他也不敢有任何不滿。
“好,一言爲定!我們這就開始!”
不愧是歐冶家的後人,歐冶良的手法熟練無比,從騰火、化鐵、分胚、到錘鍊,手中一根火鉗一把煉錘揮舞如風,分出的鐵塊紅如赤漿,彷彿通體透明一般,卻偏偏又能成形,當真做到了白棟說得‘似融非融、卻又成形有狀’,看看三十息將至,歐冶良大喝一聲:“開箱!”白棟剛將鐵箱蓋打開,他就用火鉗夾住了鐵塊,隨手一扔,便準確無誤地落入盒中!
白棟的動作也是極快,合上蓋子後就用厚布裹了雙手,捧起鐵盒在劍廬內行走,走了幾步後,似乎是選定了一處所在,將鐵盒放置在地面上,鐵盒首尾處的針狀物一個指南、一個指北,正是對準了子午方位。
歐冶良看得莫名其妙,這位白子捧着盒子走了幾步,然後將盒子放在地上就能成就神鐵麼?忍不住問道:“你這是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