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着屁股暴露在陽光下的感覺很不好,衛鞅現在就是如此。
這兩年他一直很鬱悶。在他人眼中,老秦左庶長的經歷當真算是一帆風順,有權傾老秦的白子推薦、有君上信任,平步青雲做了老秦的左庶章,還有景監這種君前近臣爲其臂助,一朝推行變法,老秦風雷涌動,這還不夠讓人羨慕麼?
可衛鞅卻是有苦難言,志存高遠的他永遠都是盯着比自己更強的人比較,比起那個創立新文字新詩體、以一己之力開創鳳鳴書院、而後又經略西域引人側面的白子來,他這點成績算個屁!就連一次變法時平滅孟西白三家之禍,也是多半靠了這位白子的力量,現在櫟陽人都在暗中說他衛鞅是靠了白子一力支持,新法才能得以順利推行的。
以衛鞅的性格而言,這不能忍啊?可是又不得不忍;每日兢兢業業爲君主謀、爲老秦謀,可他所做的一切卻都要掩蓋在白棟的光芒下,這種日子還要過多久?衛鞅之名何時才能轟動天下?讓天下諸侯列強提到秦國第一個想到的不是白子,而是他左庶長、衛子?衛鞅知道自己需要一個機會。
白棟現在瘋了,老秦國力未強、河西未收,他卻跑去越國建什麼海船,要搞什麼航海?不過這個長期壓在他頭上的強大人物終於暫時離開了老秦,衛鞅感覺機會終於來了,二次變法一定要在白子歸來前順利推行。讓老秦人也看一看,我衛鞅就算沒有白子的幫助,也一樣能夠做成此項大事!
大公子贏駟的封地老族鬧起事來。還牽動了一些落戶老秦的戎人,這真是再好也不過了,老族和戎人被抓起來足足有幾百人,衛鞅還不肯罷休,終於橫下一條心、壯起膽子望向了公子虔!他可不認爲嬴渠樑有多麼信任這位大哥,否則又怎會逐漸剝奪贏虔的兵權?又怎會讓贏虔從兼職的大司寇漸漸成爲司情捕盜的真正首腦?天下爲君者就沒什麼親情可言,動卜戎異或許會有危險。動一動這位前朝大公子只怕還是一場功勞呢。
雖然贏駟還小、贏虔這個啓蒙之師實在有些冤枉,不過學生犯錯老師受罰也是合乎律法的。而且贏虔的地位特殊,割掉他的鼻子最好,到時滿朝臣子都會噤若寒蟬、老秦國民都會誇獎左庶長有擔當有氣魄,是一位變法強人!衛鞅之威。當立於贏虔也,就算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白子,怕是也做不成如此大事罷?
正如白棟說得那樣,衛鞅很聰明,可惜心卻歪了;一代變法大臣也學會了‘吃柿子揀軟的捏’,這就是一個悲劇!
這樣的心思就連嬴渠樑也不曾看穿,只以爲衛鞅心性孤直,是個徹頭徹尾的變法派,這次要對大哥施以劓刑。也是爲了豎立新法威嚴;所以嬴渠樑雖然不忍治罪贏虔,卻也沒有明確反對衛鞅,就是怕冷了他一片火熱爲國之心。
衛鞅卻萬萬沒有想到。白棟竟然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想起這位白子在秦國的聲望權勢,不由心中一顫,冷汗頓時浸溼了後背。他在白棟離開秦國的這段時間內仗着嬴渠樑的寵信推行二次變法,恍然已成了國君之下第一人,險些就忘記了秦國還有一位白左更。甚至以爲白棟也不過如此,自己若得機會施展。要超越這位白子也不是什麼難事,如今卻是見識到了白棟的厲害。
“白子,我......”
朝堂上要稱白左更,衛鞅一口一個白子,那是把自己放在了書院列師的位置上。
“相信我,我是在幫你。公子虔不是可口的軟柿子,相反卻是一位人傑!君上對這位大哥或許曾有忌憚,可是自從讓贏駟拜他爲啓蒙親師之時,這種忌憚也就如煙雲飄散。公子虔外粗內細,卻偏偏心性豁達,這樣的人也是好招惹的麼?如今他就是大公子啓蒙之師,大公子日後長成,無論成就多大,都要親近厚待於他,你說公子虔日後的權勢如何?”
白棟微微一笑:“好教你知道,國夫人與我的夫人交厚,已經幾次託苦酒帶話給我,說是待贏駟滿了六歲,就要我做他的老師......我可是已經答應了......你說贏駟日後又會如何呢?”
“白子要做大公子的老師......”
衛鞅這次是真的怕了,明明是三伏大熱天,王公侯子把扇搖的天氣,居然感覺到一股涼意透骨而出!想差了,這次當真是想差了!本以爲君上正當青壯,太夫人又不喜本是義渠王女的卜戎異,而且贏駟降生之日險些害死了母親,並非國之祥兆,所以他是不太看好贏駟會成爲世子的,這纔敢借贏駟之‘罪’懲罰公子虔,要做天下第一個對君家公子動刀的名臣!
可白棟居然要收贏駟爲學生?這還了得!白子在秦國是什麼地位?那是與君上在私下裡都要稱兄道弟的人物,若是在過得一二十年,在秦國的威望更是無人能及,若他收了贏駟爲弟子,日後贏駟只要不造反,這個世子的位置就算是定了,日後就是秦國新君!到了那個時候,贏駟會放過他衛鞅纔怪!
“還知道害怕就好,執法者當有無畏之心,可若是自高自大,以爲天下人皆在你的囊中,只怕早晚有一日會作法自斃!公子虔你惹不起、也不該惹,用劓刑這種刑罰來懲罰他,更是其心當誅!不過君上現在還不明你的心思,你又是我向老秦推薦的人,我自然要給你機會......這件事就此算了,立即釋放公子虔和那些落籍老秦的戎人。那些西域戎人不過是看不慣你改風易俗的新法,他們畢竟剛剛來到老秦,還想着日後接來家人一同在老秦生活呢,你卻要將他們與父母兄弟分開、讓他們做兄弟的不能同睡一個妻子,這怎麼能行?西人東漸、壯我國力,這是君上與我定下的大計國策,誰敢破壞,就是我的敵人!”
“白子,新法要移風易俗,不只是老秦的陋習當改,也是一種爲老秦增加賦稅的手段,難道那些戎人就有特權?這樣老秦人會不服的......”
“這個你不用擔心,西域戎人遠來是客,既非華夏族羣,當然也要另立新法。咱們華夏人又什麼時候與客人計較過?你只要在新法中加入一條,凡新入老秦的西域人,皆有兩年時間適應新法,不需分家別業,咱們老秦是華夏大族,自不可與少數民族兄弟比較公平......”
白棟笑道:“除此之外,還要告之老秦國民,今日新法破除陋俗,正如當日老秦牧民西陲、而後定國爲周民矣......但凡歷史之進步,必有所棄、方有所強、乃有所得。其得者,秦之強、民之富、天下之驚矣......糾糾老秦尚可共赴國難,何論分家別業?新法推行初期,凡響應者,國府當獎勵錢糧,若有分家後沒有房屋居住、田地不足者,國府還將爲其解決住房、分配土地......”
莫說是先秦時代的華夏人,就是後世的漢人、現代人,畢生所求的也不過是一棟屬於自己的房子而已。現在老秦可不缺土地,白棟就有自家開設的石灰場,名爲石灰,加入粘土回燒後其實就是水泥,造房子還算是問題麼?這種事花不了幾個錢,嬴渠樑心中自然有數,不會讓白家白白付出的。
“還是白子有辦法......”
衛鞅現在是越想越後怕,哪裡還有先前的冷靜模樣?望了望白棟,有些艱難地道:“可是......可是我已經宣告國民,要對公子虔施以劓刑,君上也只是將行刑日期改成了本月初十,如今只有三天了,這發出的命令,可讓我怎麼收回呢?”
“你現在也知道後怕、也知道覆水難收的道理了?”
白棟看了他一眼,嘆息道:“覆水難收也得收,說不得我就麻煩一些、君上和老秦衆臣也費些心思,想想該怎麼幫你收回這盆覆水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