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覺察到什麼一般，雲華擡頭望向天空，正好看到那一抹轉瞬而逝的硃色。
“鳳凰嗎？”雲華低語：“鳳凰又如何？”他還在，禁制尚在，就算是鳳凰也得給他趴着。
神識蔓延，若是他願意，青雲山上的風吹草動，他都能盡收眼底，只是他沒這個心思，自那件事後，來到凡間，無所事事，無論做什麼他都提不起精神來，若不是偷看了生死薄，青瑤註定會在這裡出現，他又怎麼可能守在這裡，一守就是十幾年？
想起往事，雲華不免又想起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果然，剛剛就不該放那丫頭帶走那蛇，就是拿來做蛇羹也好，省得沒等到他打回原形，悽慘死去，又生變故……到時候，要想再除掉他，可是麻煩了。
“我不找你麻煩，你反而送上門了？”
身後傳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雲華沉臉回首，直直地怒視着來人，果然，他就該殺了他，不然，這傢伙總能死裡逃生……
“救人！”少年的葉白臉色不變，淡淡說道。
“你要我救，我便救？”雲華嗤笑一聲，“你當真以爲你現在還是那個上古兇獸？宰沒了內丹的你，對我來說，只是眨眼的功夫而已，你有什麼資格要求我去救人？還是救一個跟你關係匪淺的小丫頭？”
話說到最後，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一樣，雲華的臉色也是陰沉得如能滴出水一般，青瑤啊，青瑤，你爲他丟了性命的時候，可曾想過有一天，他會爲別人不惜性命？
“你不想知道她的下落？”葉白擡手揉了揉額角，失了內丹，記憶混亂，他花費了半天功夫，纔算是從記憶裡找到不動武力，制住雲華的法子。
“你！”雲華臉上神情複雜，好半晌，才道：“我不信，你竟會比我先遇到她！她……她答應過我，這一世會先遇見我的。”
“你莫忘，三生契，可是從上古流傳下來的法子。”葉白停了停，在雲華不善的目光中，微微勾了勾脣角，“我和她之間，可不是你說能插足就能插足的。”
……
雲華不語，衣袖無風自動，獵獵作響，葉白微揚眉，一雙狹長眸子如深淵古井，波瀾不驚，一仙人之姿，一妖佞肆虐，氣場完全相反的兩人，就如相剋的兩極，葉白勢衰，雲華勢盛，可雲華卻偏偏發作不得。
原因無他，只因二字，青瑤。
他是青瑤的劫，可誰又能說青瑤不是他的劫？
青雲山中。
鳳凰伏地，華麗的尾羽鋪陳開來，如夜色中綻放到極致煙火，華容未敗，卻以決然姿態零落於塵土之間，長而綺麗的赤羽以保護的姿態，將身形削弱的少女圍了起來。
葉芷擡手輕輕覆上那黯淡的羽翎，睫毛半垂，掩去轉瞬而逝的水光，所有的話一齊堵在喉嚨裡，葉芷覺得自己腦袋亂糟糟的，像是飛入了一羣蜜蜂，嗡嗡響，吵得她眼眶泛紅，心悶頭痛。
表面上，她總是和離火一言不合，實際上，葉芷早已把離火劃爲自己人的範圍了，眼下的情景，無疑是和一年前的情形重合起來，葉芷一時像是看到葉白倒在自己面前，一時又像是看見騷包鳳凰倒在血泊中……
見到葉芷抿脣不語，身體微微顫動着，姬無言反而翹起了嘴角，心情大悅，她越是難過，越是傷心，越是失態，他就越是開心快活，對他來說，有什麼能比見到自己最看不順眼的人不痛快，更值得高興的事情呢？
青面獠牙之下，那容顏笑得愈發燦爛，只是當姬無言目光正對着葉芷的眼眸時，倏然冷卻下來，對方那清冷冷的眼眸中，倒映出來的並不是他習慣的容顏，而是一副猙獰的鬼神面具。
面具……姬無言欲擡起的手又放了回去，半斂的眼眸裡虐色一閃而逝，他因她受了多少傷，他會一點點，從她身上，從她在意的人身上，悉數討回。
“既然，撞到你手裡，我就沒想過善終，只是我想不明白，你怎麼會知道我還沒死？而且居然還對我的行蹤瞭若指掌？”
一年前死裡逃生撿回一命後，葉芷二話不說，就打包跟着鳳華陷入了半歸隱的狀態，細數下來，一年半的時間，怎麼她剛一出棲鳳山，他就會知道，而且居然還針對着設下了陷阱……
姬無言眼眸輕轉，陰毒神色一晃而過，他伸出兩指鉗住葉芷的下巴，說：“那還要感謝你的酒鬼大叔啊，若不是他，我又怎麼會知道你還活着？我又怎麼會帶上這個面具？我又怎麼可能到這裡來！”
“酒鬼大叔？你敢對他出手？”葉芷一驚，冷冷打掉對方的手，蹙眉深思，當初酒鬼大叔不告而別，透過鳳華隱約透露，葉芷猜測酒鬼大叔估計是去了天昭城和姬黍離算賬去了，可這姬無言的話透露出來的意思，卻叫她暗暗心憂，酒鬼大叔貪杯嗜醉，不會是出什麼事了吧？
“他？他可是好得很吶！”姬無言望着葉芷，連連冷笑，“你有心情擔心他，還不如擔心下你自己跟這隻蠢鳳凰吧！”
姬無言回頭，瞪了一眼，一旁垂首，沉默如木頭的鐵面男子，“影一，還不動手？”
“是。”影一應聲再度逼上前。
葉芷的臉色隨着影一逼近的步伐而變得慘白，只是雙腳如被固定在了原地，一動不動，她不能退，也無法退，她身後是奄奄一息的騷包鳳凰，她不可能讓他擋在她身前。
此時，葉芷心中卻是痛恨起自己的手無縛雞之力了，跟着管離和花萼，空學勾心鬥角，察言觀色，現在遇到武力，歇菜了吧！任人宰割了吧！
早知道，就該跟酒鬼大叔多學學瞧悶棍來着，最起碼不至於落到現在被動的地步。
深吸一口氣，葉芷不斷給自己做心理安慰，沒事，沒事，伸手一刀，縮手一刀，影一那傢伙，當初往她心臟捅一刀的時候，也沒感覺多痛，這次也不會痛到哪裡去了。
想歸是這樣想，可真當那鋒利生冷的刀子貼着自己肌膚的時候，葉芷整個人倏然空了，就像是被人衝着腦門打了一圈，整個人都懵了，腦海一片空白，等她整個人回過來神，影一已經像一破麻袋一樣，被橫掃出去一尺多遠。
“影一！”
不但葉芷驚訝，就連一旁看着驟變突生的姬無言也驚呼出聲，隨即，姬無言的視線就移到了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的葉芷身上，“我又小瞧你了。”
姬無言聲音裡帶着令人不寒而慄的笑意，他瞟了一眼清咳吐血的影一，又移到葉芷身上，目光下移，在葉芷腿部微微停留了一瞬。“爲了活着，居然不惜變成這種半人半蛇的樣子嗎？”
葉芷微怔，身後鳳凰低鳴，腳底下沙沙作響，一時間，她竟不敢低頭去看發生了什麼。
視線緩緩下移，當見到那輕輕掃着地面，粗如水桶的蛇尾時，儘管做了心理準備，葉芷仍是驚得到吸一口涼氣，糟了，她變成這樣子，難道是那內丹已經融入到她體內了？小白，小白會不會出什麼事？
葉芷後悔了，早知道方纔就不該放走小白，這會兒，他若是在林內出了什麼意外，她該上哪裡去找他啊？
一時間，葉芷心急如焚，深褐色的眼眸裡，金眸若隱若現，好似浮光掠影，焦躁中的葉芷，自然而然地看眼前的兩人不順眼，這兩人怎麼看着怎麼礙眼呢？好想殺掉啊！葉芷在心裡默默想道。
倏然，悅耳的笛聲傳入耳中，葉芷混沌的頭腦爲之一清，腳下微微踉蹌，蛇鱗化作白光，再度擁有雙腿的葉芷只覺心口像是被人搬走了一塊大石頭，輕鬆了不少。
“……雲華上仙？”
葉芷望着擋在自己眼前的身影微愣，而姬無言只是怔了一下，瞬間變反應過來，規矩地行了一個禮，叫一旁的葉芷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原來，他還能做出這幅禮賢下士的模樣，而不是一直都是那副小人得勢的嘴臉啊？
正對着姬無言的雲華，微微頷首，算是受了他這一禮，“青雲山不留外人，你便是皇室中人，也不得例外。”
言下之意，竟是下了逐客令？葉芷扶着仍是保持原型的騷包鳳凰，暗自撇了撇嘴，什麼棲梧山啊，青雲山啊，怎麼凡是有些名堂的地方都喜歡定下這麼一條規矩？
姬無言面不改色，心中卻是有了衡量，怎麼聽雲華上仙的話，竟有護着那百里葉芷的意思？
“無言是奉了鳳穆帝之命，願以國師之位相待，只求雲華上仙出手，庇佑鳳溯百姓。”
雲華早就知道姬無言爲何而來，因爲不願意摻到這趟渾水之中，才避入青雲山不出，沒想到因爲葉白的緣故，還是沒能躲過，果然是命數嗎？
“一飲一啄，莫非前定，他日因，今日果，他既是不信帝命天授，又何必求我出手？江山動盪又如何？妖魔禍害又如何？這都是他的一己私慾所造成的苦果，理當由他自己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