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知道唐潛一共吃了多少塊糕點,連唐玉都不清楚,她定是後來,趁着黑夜,偷偷處理了剩餘的。既然螞蟻可以偷走證據,其它動物或人,都有可能無意中收藏了證據……”白大夫神情淡然,臉上的疤痕依然清晰可見,卻無法掩蓋他的儒雅出塵。
“這個主意可行!到時候我們就說找到了放了冰麻的酒糟糕,再找到賣冰麻的,和‘女兒紅’酒樓的夥計作供,來指認唐玉,她就無法抵賴了。”司徒興奮地站了起來。
“別高興太早,這些都只是推測,而且是萬無一失的情況推測出來的。想要讓唐玉承認陰謀,不是容易的事。”我告誡司徒。
“話雖如此,但自古邪不能勝正,煙莫,你也別太悲觀。”這次白大夫站在了司徒一邊,我沉默地看了他們一眼,微微頷首。或許是因爲這個人是唐玉,使我喪失了信心,開始舉棋不定,畏首畏尾。但我到底在怕什麼?是真的害怕找不到證據,還是害怕和唐玉對質的那一天……
我們三人一起在房中商量了對策後,司徒出去準備東西,白大夫絲毫沒有離去的樣子,待司徒走遠,他纔回過頭來,問道:“煙莫,孩子的事……你考慮如何?”
“考慮……什麼?”我的手覆蓋在小腹上,警惕地反問。
“儘快做出決定,對你的身體損傷最小。”白大夫充滿同情的眼神掃了我一眼,勸說道。
“我……我要等銘燁回來。”我深吸了一口氣。
“他一個月不回來,你等一個月,他若是幾個月不回來,你也繼續等?萬一出了事,怎麼辦!”白大夫的音量隨着他責備的語氣提高了不少。
“我知道你是大夫,可是,我是個母親!”我一字一句,低沉的聲音,在房中迴響,賭氣似地轉過頭,不再看他。
“我給你開些藥,但也只能暫時保住他。”沉默良久,白大夫輕輕嘆了口氣,做了讓步。
“謝謝……”我知道自己不應該跟白大夫鬧情緒,他完全是爲了我好。可是這種初爲人母的情感,強烈地佔據了我的身心,我無法容忍,有人說,要拿掉我的孩子……只有這個孩子,才能讓我確信,銘燁是真實的,他不是我的幻覺,亦不是我的夢境,我固執地認爲,有這個孩子在,銘燁就一定會回來……
心中的思念在這一刻寸寸回攏來,從那落水的一瞥,陽光下的驚豔,以及那一次次地不離不棄……短短的時日,卻有了滿滿的感動。我坐到案前,拿起筆,一筆一畫,都是“皇甫銘燁”四個字,心中委屈襲來,煙莫如此想念你,而你,此刻,是否在想我?
轉而又生氣地把名字都塗抹掉,墨筆一扔,心中揣測,假若想我,怎麼會這麼久沒有消息,怎麼不來找我……莫名其妙地離開,甚至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這算怎麼回事!
“小姐,你在嗎?”如是輕叩房門,詢問道。
“哦,我在。”我趕緊把亂寫的紙張收起來,端坐在案前。
“剛纔有人送來這個,說是給你的。”如是推開房門,把一封書信交給我。上面空白一片,沒有任何字跡。
“沒有說是誰送的?”我狐疑地拆開,從裡面掏出了一張小紙條。
“沒有,送書信的人,也沒看清,只知道送到你地方。”
紙條上的字跡龍飛鳳舞,十分有特色,上面寫着:戌時“賓悅山莊”一聚。隨帶着還有一個精緻的墨色令牌,上面刻着“上賓”。
賓悅山莊是這裡文人雅士聚集的聖地,據說景緻優美,佈局典雅,吸引了很多有雅興的遊客,再此停留。而且每日接待的人數有限,都要以“賓悅山莊”的特色令牌,才能進去。
這個約我前去一聚的人,會是誰呢?我在這裡可以說是,舉目無親,除了唐府,就去過莫大叔的家。自然,他們不會是邀約之人。
“小姐,誰來的信啊?”如是見我若有所思的模樣,好奇地問。
“我也不清楚。”我搖了搖頭,實在想不出,誰會在這個時候,約我見面。
“小姐,你可要小心。”如是見我神情肅然,也正了神色,關心地叮囑。
“嗯,早些準備晚膳吧。”我點點頭,吩咐她。現在已經傍晚,準備一下,加上路上的時間,差不多也到戌時了。
不能否認,我對此人十分有興趣,因爲我實在猜測不出,他會是誰。所以,晚膳後,我就帶上紫凌劍,跟如是交代了一聲,懷揣着好奇和興奮,獨自前往相約的地點,賓悅山莊。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一座被綠色樹木環繞的建築呈現在我的眼前。雄偉卻不失秀氣,沉靜中又透露着一絲神秘,果然是促膝長談的好地方。
我用餘光打量着周圍的環境,在橘黃的燈光下,只隱約望見一片蔥鬱的綠色,包裹着雅緻的亭臺小築。令人奇怪的是,這裡燈火通明,卻人煙稀少,踩在這條鬆軟的小路上,連腳步聲都不曾聽聞。四周靜得出奇。
走到小路的盡頭,纔是藤蔓縈繞的古樸大門,獨特的清香陣陣襲來,遠處可以望見一池潔白的荷花,正在隨風搖曳。
“這麼小姐,請出示令牌。”一個清朗的聲音從身旁的小竹屋中傳來,隨即,一個穿着乾淨,斯文儒雅的年輕人,從燈火中走了過來。
我從懷中掏出令牌,遞給他。他神情淡然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令牌的背面,隨即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往前走,左手邊的‘尋雨廳’。”他輕輕說道。
我狐疑地慢慢走了進去,那一片獨特的白荷花,近在眼前,因着微風,在閃爍的湖面上,搖曳生姿,呈現別樣的色彩。我深吸了一口氣,心情莫名地開朗,加快腳步往前走去。
直到“尋雨廳”三個大字引入眼簾,我才發現,自己已經進入了一個小巧別緻的小院中,木質的藤椅,擺放在幽靜的小院中,一旁桌上的紫砂茶壺,散發出熟悉的茶香。我緩緩走近,目光被紫砂壺深深吸引,不,應該說,吸引我的,是這罕見的茶香。只有珍貴的深山“銀雪”,才能激起我的興致。
而且連“品閣”都斷供的“銀雪”,竟然此刻會在這裡有幸遇見,我對這個請我來的人,越發好奇了。
“煙莫小姐,幸會。”一聲低低的呼喚,使我擡起頭,望見了從屋裡出來的人。是個黑髮劍眉的中年男人,潔白不染塵埃的白色長袍,穿在他身上,如此相得益彰。那雙深沉睿智的雙眼,讓我懷疑他的年齡,他不該如此年輕。
“你是……”我被他渾身所散發出來的超然之氣所震撼,似乎他越走近,你就越不敢直視,渾然天成的尊貴,使這個男人有一種讓人膜拜的力量。
“你可以和銘燁一樣,叫我聲師傅。”他慈祥地微笑,坐到了藤椅上,示意我也坐下。
“你是仙鶴高人?”雖然在聞到銀雪的味道時,我已經知道來人應該與銘燁有關,卻還是沒有想到,與我同桌飲茶的人,竟然是江湖中人人頂禮膜拜的仙鶴高人。
“這世上沒有仙鶴高人,我只是個豢養仙鶴的村夫。”他淡淡笑了笑,倒了兩杯茶。
“師傅如此自謙,令小女子敬佩。”我真誠回道。
“此次前來,是爲了銘燁。”他開門見山,神情嚴肅。
“難道連師傅也找不到他了?”我心中一滯,握着杯盞的手,輕輕晃動了一下。
“確實。仙鶴山的茶葉已到採擷的時候,遲遲不見銘燁回來。我才覺得事有蹊蹺,下山尋找。”師傅抿了口茶,眼神深邃地望向我。
“我也不知道他去了何處。”我正視他探尋的目光,坦然答道。
“銘燁做事一向有分寸,這次莫名失蹤,是第一次。我之所以下山,更是怕他遭遇不測。”師傅的眸光凌冽,透了寒氣。
“師傅爲何有這樣的疑慮?”先別說銘燁身手敏捷,武藝超羣,常人傷不了他。更何況他才從仙鶴山下來,與世無爭,會有誰與他爲敵?我更奇怪的是,師傅爲何會有這樣的擔憂。心中隱隱覺得不安起來,但又忍不住想知道原因。
“你是銘燁的妻室,銘燁在書信中提過,他的事完全可以交託給你。這也是我約你來的原因,他能信任的人,必定不會錯。”師傅站了起來,白色的衣袂在夜色中反射着燈光,如渡上了一層金霧。
“完全信任……”我重複着這幾個字,心中的震撼無以言表。沒想到,銘燁如此……信任我。一股暖流在身體中流淌,充斥到眼眶,鼻翼一陣酸澀。
“我起初也不明白,爲何你們相識數月,就貿然成婚,且告訴我完全可以信任。”師傅轉過身,看着我,“見到你,我就明白了。”
我不解地看着師傅,他的眸中充滿光亮,帶着一絲欣慰。“你有膽識、有智慧,而且和銘燁一樣,有一顆純淨的心。”
“師傅謬讚,煙莫都不知道自己有這樣的優點。”我莞爾一笑,初次見面,他竟可以對我的性格做出如此精確的評價,果然不簡單。
“銘燁的事,你或許知道的並不多。因爲我連銘燁都未告訴。”師傅揹着手,站在暗夜中,我屏住呼吸,靜靜聆聽,生怕錯過一個字。
“銘燁五歲來到我身邊,他聰慧異常,天賦異稟,雖然淘氣了點,但也很快學完了武藝。十歲之後,我就帶他出海,學習經商之道。這也是應了他父親的要求。”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緬懷什麼,“我和他父親是忘年之交,他在銘燁出生之後,曾對我說過一件事情。”
“銘燁的父親?”我忍不住問道,我聽銘燁說,他父母遇難後,就被送到了仙鶴山,並不知道,原來銘燁的父親和仙鶴高人有如此淵源。
“是的,我和他父親偶然遇見,相談甚歡,引爲知己,但因爲彼此身份特殊,旁人或許並未知曉我們的關係。他曾透露過,自己對皇甫家族的擔憂,希望他的孩子長大後能另闢蹊徑,自力更生,而不是與他的伯父和堂兄去分一杯羹。”他轉過身來,眸光越發深邃,似吸取了暗夜的精華,沉得讓人不敢直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