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滄手握絲絹,反覆擦拭着沈君茗的嘴角。他的目光落在他稚嫩的臉上,思緒卻飛回了過去。只有他知道史氏的死因,他也很清楚沈倫一直被這件事深深困擾。
某種意義上,沈滄覺得是他害死了史氏,所以他心裡最疼愛的就是沈君昊。如果皇家還念着最後一絲親情,那麼沈君昊就是沈家的繼承人,如果他保不住沈家,那麼就算犧牲所有人,他也會保住沈君昊的。這是他欠史氏的。
沈倫心中焦急萬分。他越想越覺得一定是沈滄爲了讓他改變對雲居雁的看法,所以編造了這件事。可即便他這麼認爲,他還是想問清楚。“父親,不管我怎麼想的,但居雁終究是長媳,如今又懷了身孕。就算這樁婚事不是敏君的意思,我也知道……”
沈滄聽着這話,不悅地說:“別人的讒言,你從沒懷疑過,卻在這裡說這些不三不四的話。居雁不止你是的長媳,更是啓昌侯的外甥女,這樁婚事是獲得太皇太后認可的。你最好認清楚這點。”
“父親,兒子一直很清楚,但是……”
“沒什麼但是。你若想知道二十年前的事,我告訴你也無妨,不過是一樁小事罷了。當年君昊的母親見過居雁的母親之後,曾問過你的母親,請你的母親爲她的兄長牽線,可惜啓昌老侯爺不願幼女遠嫁,事情就不了了之了。之後她懷了君昊,曾在無意間說,親事不成,將來如果能做親家也好。後來我見到啓昌老侯爺的時候,正巧想起這事,就把君昊的婚事訂下了。或許君昊的母親只是隨口一說,但怎麼都算是她未了的心願。”
沈滄說得輕描淡寫,而外人都道是他們兩個老頭喝酒喝高興了,隨口訂下了孫子的婚事。事實上只有他知道,雲居雁的外祖父並不情願的,幸好雲輔樂見其成。只是在啓昌老侯爺的堅持下,婚約一直只是口頭承諾,所以沈雲兩家在過去的十幾年往來並不密切。
沈倫聽着這話,漸漸相信了“遺願”之說。這並不是因爲沈滄的話有說服力,而是他一直知道史氏對許氏的印象很好,只是許氏的父母不喜女兒與人結交。史氏多次邀請許氏。都被婉轉地拒絕了。不過即便他相信了,他還是忍不住問:“父親,您也說了,這或許只是敏君隨口提起,您爲何會促成這事?君昊是家裡的長子嫡孫,他的婚事一定要慎之又慎……”
“所以你還是對婚事不滿?”
“兒子不敢。”沈倫急忙認錯。
沈滄冷哼一聲,續而又說道:“太皇太后閱人無數,不會看錯的。只要居雁爲君昊生下長子,他們就該學着當家了。”
沈滄的斬釘截鐵多少讓沈倫有些錯愕及不滿,同時又對薛氏生出了幾分愧疚。沈滄自是看出了他的情緒變化。他接着說:“如今白芍已經交代了大部分的事,那個名叫青紋的丫鬟。是你去問,還是把她叫來這裡?”
“父親,她怎麼說都是君茗的母親從薛家帶來的,而白芍來歷不明。我們怎麼都不能聽信片面之詞……”
“你也知道不能聽信片面之詞?”沈滄心中生出了更多的不滿。他剛想命人通知薛氏帶着青紋過來,就有丫鬟來報,她們已經在外面侯着了。
一聽這話,沈滄瞥了一眼沈倫。嘲諷地說了一句:“看到沒有,她連我們心中想什麼都知道!”
楓臨苑的正屋外,薛氏臉色鐵青。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硃紅色的木門。青紋由兩個小丫鬟扶着,不止眼睛紅腫,整個人根本就站不住,顯然已經捱過板子了。
這一刻薛氏恨得幾乎想殺了青紋。就在剛纔,青紋居然告訴她,她去藥材房是和別人幽會去了,地點就在藥材房後面的小花園。赤芍、蓯蓉大叫抓賊的那晚,她們看到的就是他的姦夫。
想她薛家也算名門望族,她不相信自己會教出這樣的丫鬟,可事實擺在眼前,她不止供出了姦夫,也讓穩婆證實,她曾經墮過胎。她手上那串佛珠,她一直視若性命,就是因爲這是他們的定情信物,是他送給他的。
薛氏並不記得確切的時間,但佛珠確實是她嫁入沈家之後,才見青紋戴在手上的。她一定會懲罰青紋,但絕不能讓別人知道,她居然教出這麼不知廉恥的丫鬟。
隨着房門的打開,薛氏一步步走向沈滄。隨着青紋被兩個丫鬟扔在地上,她也跪下了。
“到底怎麼回事?”沈倫已經聞到了血腥味。當初杖斃桂嬤嬤是他一時氣憤,他最不喜這樣的嚴刑逼供。
“父親,老爺。”薛氏才說四個字,淚水已經滾滾而下。沈滄面前,沈倫不能去扶她,只能把目光投向父親。
沈滄瞥了薛氏一眼,半眯着眼睛問:“到底怎麼回事?”
“父親,您能不能派人把君燁叫回來?”
“原因呢?”沈滄詢問。他和沈倫都不明白,無端端的怎麼會扯上一直居於寺廟的沈君燁。
薛氏擦了擦眼淚,回頭恨恨地看了一眼青紋,悲泣地說:“父親,是兒媳教導下人無方。兒媳只是想找君燁身邊一個名叫長安的小廝,問他幾件事……”
“不要再打啞謎了,有什麼話一次性說清楚。”沈滄一邊說,一邊緊盯着幾乎癱倒在地的青紋。看得出,青紋的傷不是假裝的。他相信薛氏下狠手一定是“壯士斷腕”,他要看看,薛氏還想玩出什麼花樣。
薛氏深吸一口氣,緩和了自己的情緒,隨後纔對沈滄和沈倫說,青紋被沈君燁的小廝長安誘姦。青紋一開始不敢說,後來在長安的誘哄下,兩人有了私情。這事被沈君儒的丫鬟青竹撞破。青竹一直用這事威脅青紋。青紋多次親眼看到白芍和青竹密謀,也看到青竹與沈繡私下說話。但她不知道他們在圖謀什麼,這次白芍被抓,青紋因爲害怕,向她坦誠了所有事。說完這些,薛氏着重指出,青紋親眼看到青竹還活着。並沒有死。
不同於沈滄的審視探究,沈倫幾乎第一時間就相信了這話。他怒氣衝衝地質問青紋:“你是什麼時候看到青竹還活着的?爲什麼不早些回報?”
青紋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哆哆嗦嗦地說,她在青竹“死”後的第二天就知道了。她原本以爲青竹死了,她就能擺脫她的控制,結果她不止沒有死,反而變本加厲。說完這話,她又連連向沈滄磕頭。慌亂地說:“王爺饒命,奴婢因爲怕極了青竹,怕她會向夫人告狀,怕她會命奴婢做出更可怕的事……奴婢真的不想的,奴婢還怕她會命令奴婢謀害大奶奶,所以才說她和三爺……”
“這和居雁有什麼關係?”
“回王爺,她一直說,如果大奶奶有了身孕,三爺就更加沒有希望了……”
“一派胡言!”沈滄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青紋嚇得匍匐在地。
薛氏原本低着頭,此刻卻不由自主地朝青紋看去。沒有了沈君昊。沈君儒就是理所當然的繼承人。她早就覺得沈君儒的恭順守禮都是假的,此刻更加確信是他露出了狐狸尾巴。
沈倫聽着這話。一邊覺得不可置信,一邊又覺得不得不信。沈君儒是最令他滿意的兒子,溫文守禮,愛讀書,又知分寸,幾乎無可挑剔。相比沈君昊,他幾乎是完美的。有時候連他都忍不住想。他爲何不是兄長,不是他的嫡長子。既然他這個做父親的都會這麼想,那他本人呢?他是不是因此而不甘心?特別是得知沈滄爲他定下的婚事之後。只要婚事一公開。恐怕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爲沈君昊讓路。他的妻子在各方面都不能超過雲居雁。
沈滄看沈倫的表情,對這話他怒斥一聲:“凡事都要講證據,如何能偏聽偏信?”
青紋連連磕頭,嘴裡不斷說着:“王爺,奴婢所言句句屬實,其實大奶奶的丫鬟也知道青竹還活着,她們親眼見過的。青紋曾命奴婢教訓那兩個丫鬟,大奶奶因此還惱了奴婢,認爲奴婢和青竹是一夥的……”
“夠了!”沈滄揉了揉額頭。事情幾乎扯上了長房的所有人,他深深覺得是自己的失敗,沈倫的軟弱造就了今日的局面。可如何才能結局?他相信沈君儒,他是他親手培育的,他從小就知道,他的存在是爲了輔助兄長的。事情的根究還在青竹,同時他也要找長安對證。長安是沈君燁的貼身小廝。如果他涉入其中,沈君燁不可能什麼都不知道。
沈滄思量,吩咐手下無論如何都要把青竹找出來,同時命人把長安帶來。他知道沈君燁雖然帶着長安去寺廟,但在第二天就打發他回來守着院子,說是他本來就是去修行祈福的,不需要小廝伺候。
薛氏聽到這話急忙說,他已經派人去沈君燁的住處找過長安了,但他一早就奉命去給主子送東西了,一直沒有回來。沈滄立馬命人去把沈君燁和長安一同帶回來。
令人窒息的漫長等待中,薛氏一直跪着。沈倫沒有得到沈滄的命令,不敢扶她起身,只能眼巴巴看着。
青紋匍匐在地上,幾乎痛得昏厥。她只能咬緊牙關硬撐着。她告訴自己,唯有渡過了今天,她或許還能撿回一條命,還有美好的將來等着她。她不是沒想過把白芍滅口,但如果白芍在凝香院,還有秋蘭這顆棋子,可她根本不敢動楓臨苑的人。因爲他知道主子將來還有更重要的事,不能因此壞了主子的佈局。
她覺得唯一值得慶幸的,白芍知道得不多,她一定有機會把一切掩飾過去的。就算最後一刻她功虧一簣,還有沈君茗這張牌。她相信薛氏爲了兒子是什麼都做得出來的。而她,爲了他,即便她死了,也會爲他盡最後的努力,只求將來他能偶爾想起她,想起她爲他的付出與犧牲。
她回憶着他們之間的點滴,嘴角慢慢浮現了一絲淡淡的笑。那時候,薛氏剛進門,沒有得到沈倫的歡心,楊氏、趙氏等人對她也是諸多刁難。沈倫的妾室通房各各欺她年輕,特別是一直幫着管事,又生下了沈君燁的黃姨娘。
他們這些陪嫁都明白薛氏的不容易,但嫁給沈倫是她自己的決定,是她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她如何能因爲自己的不順就拿丫鬟們出氣?她一直記得,他第一次與她說話,就是在她被薛氏用繡花針扎得渾身是傷的時候。那天她很想跳入冰冷的湖水,再也別醒來。她告訴自己,只要死了,她就不用再受折磨了。
就在她心灰意冷的這天,他出現了,他是那麼高貴,她不敢正視他,他卻對着她笑,溫柔地安慰她,鼓勵她,還給她銀子看大夫。就算她爲他死了,她也會永遠記得他那溫暖人心的笑容。
這些年,如果沒有他,她不可能一步一步成爲薛氏的心腹,甚至可以說,沒有他,薛氏也不可能如此順心地走到今日。是他救了她,成就了她,所以就算她爲他死了,也是值得的。
青紋想着這些,右手不自覺地去抓手腕的佛珠。沒有碰觸到熟悉的東西,她的心一陣悲涼,恨恨地朝薛氏看去。
佛珠是他送給她的,在他們第一次有了夫妻之實的那天。他說因爲他們很難才能見上一面,所以他不在的時候,佛珠就會代替他照顧她。
她恨不得天天與他在一起。他告訴她,只要他達成了目標,他們就能長相廝守。她一直等着這天,可更多的時候,他們就算遇到了,也不能看對方一眼,甚至她還不得不喝藥打掉了他們的孩子。回想那天獨自躲在房內,默默忍受着身體和心靈的痛楚,她只覺得胸口一陣血氣翻涌。
“噗!”一口鮮紅的血液噴涌出而。她雙手握拳,努力告訴自己,她要等着與他雙宿雙棲的那天,她決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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