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達大喝一聲:“好你媽個X!”幾乎在同時,他揚起鐵棍重重的砸了下去。還沒等刀疤李倒在地板上,我一棍搗在身旁那個小廝的臉上,估計他滿嘴的牙都被我打碎了。我和林達迅速跑向窗戶,一棍捅破了大玻璃。刀疤李和被我打倒的傢伙發出慘絕人寰的叫聲,他們橫在地上並把衝進來的幾個傢伙絆了一下,這給我們爭取到了寶貴的兩秒鐘。我和林達竄上窗臺,毫不猶豫的跳了下去。
顯然我跳得太猛了,我並沒有首先掉在雨棚上。我幾乎是橫着着地的。我的身體砸在了花壇裡,而我的一隻小腿則磕在了花壇的低矮的水泥沿上。落地的時候我聽到了清脆的骨頭的破碎聲。疼。鑽心的疼。幾乎在同時林達也掉了下來。他夾雜着雨棚的碎片在地上反彈了一下。我看見他迅速的跳起來,猛然向門口撲去,同時他厲聲向我喊道:“快起來!”
那個摩托手幾乎嚇瘋了,他趕快發動起摩托車,眼看着就要逃跑。林達掄起鐵棍,連人帶車的砸了下去。那個傢伙估計被他打昏了。林達扔了鐵棍撈起了摩托車,我則一咬牙站了起來,一瘸一拐的跑過去跨到了摩托車後面。
當我們呼嘯着奔出去幾十米後,我看見那羣人衝出了門口。我回頭豎起中指向他們罵了一句。
在大概奔出去10公里之後,林達在馬路上劫了一輛大卡車。我躺在後座上,他則在前面脅持着司機。他一會從褲兜裡摸出一把匕首,一會從褲腿裡抽出一把小刀。那個開車的老頭嚇得都快變聲了。
“媽媽的!一直往前開,開出500公里就放了你。要是少了一公里,嘿嘿。”
一路上我們都默然無語。我的腿依舊疼,就好象火燒一樣。同時,我渾身發冷,我不住的打着冷顫。我身手摸了一把,褲腿裡粘乎乎的,估計都是血。
“媽媽的,林達,好象方向不對啊。”我呲牙咧嘴的笑着說。
“是不對。”他回頭看了我一眼,“咱們這是朝南走呢,叫那夥龜孫子使勁往北去追吧。”
“林達,原來你也是老狐狸啊……”
我哈哈大笑,然後昏了過去。這個世界暫時遺棄了我。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醒了過來。這是一個陌生的房間,我好奇的打量了一會,這應該是個單人病房,裡面很乾淨。牀頭櫃上還擺着一束玫瑰花,那花已經謝了大半了,估計已經放了不少日子了。我餓,同時我感到我的腿還是很疼。四周靜悄悄的。我愣了一會,逐漸回憶起我爲什麼會到了這裡,我究竟做了什麼。
“林達,媽媽的林達!”
我聽見衛生間裡有馬桶沖水的聲音,過了片刻,林達笑咪咪的走了出來。
“媽媽的,我昨天還跑到街上給你算命,那老傢伙說你今天會醒過來,還真他媽的準!餓了吧?”
“媽媽的,當然餓,腿還是疼。”我說。
我看見他的臉色微微一變。他說:“媽媽的你還真命大,沒碰着那雨棚也沒摔死,也就是截去了一條小腿……媽媽的,你以爲你在跳遠了,玩命的往前蹦……”
我心裡咯噔一下,大腦一片空白。我失去了一條腿,我沒辦法飛快的跑過去擁抱那個人了,我甚至沒有辦法抱着她忘情的舞蹈了。我木然的看着林達強作歡欣的和我說話,我聽不見他在說什麼。過了半天,我纔回過神來。
“媽媽的,少條小腿就少條小腿,至少我還賺了一隻手。”我勉強笑笑說。
“是啊!”林達笑得象朵花一樣,“你不是經常教育我嘛,這叫身殘志不殘啊。”
“拉倒吧你。”我環顧着四周,“你是不是又忙着做了一票?腐敗啊,還高級病房呢……她呢?”
“誰?”他迷惑不解的看着我。
我指了指那束花:“這……誰送的?”
他看了看那束花,笑不出來了:“是豆豆送的,住院的錢,也是她的。”
“哦?”我極力掩飾着失望,笑着說,“想不到這潑婦還真有情有義啊。她來了?”
“她沒來。她叫我買這花送給你,她寄過來一筆錢。她來不成的。上個星期,她結婚了。”
“靠!咱們沒趕上這喜酒啊。我在這裡躺多久了?”
“六天。”林達說。
我嘆了口氣:“媽媽的,別這麼委屈,我沒埋怨你。我知道你沒飛飛的電話,我也沒啊。她家壓根就沒電話。一年多了,她只給我打過一次,就是她媽犯病的時候,還是用的樓下的公用電話。”
“靠!真他媽的窮,還指望傍你這個款爺呢,這也沒傍上。”
我不再說話。過了半晌,我突然問:“你說我小腿截了?哪條腿?”
“別一驚一乍的,你怎麼沒感覺嗎?”他樂了,“男左女右,左腿啊。”
我驚呆了。我努力的坐起來。我渾身疼痛着,但是我不顧一切的摸索着:“左腿?我的腿呢?我的左腿呢?”
林達不敢笑了:“怎麼了?不就是一條小腿嗎?早就碎得不成樣子了。截了,扔了,估計拿去填海造田去了啊!”
我乾嚎了一聲。我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我瞪着林達說:“我把那顆最大的鑽石塞到左腳的襪子裡了!你他媽的知道嗎?”
林達傻了。他愣愣的看着我,我盯着牆壁,一動也不動。
“你他媽的別愣着啊!”他推了推我,“你說話啊!想哭你就哭兩聲啊。”
我驀然轉過頭來,我感覺自己的聲音很遙遠:“我爲什麼要哭?我不哭!我不要我的腿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他媽的現在就要回去!”
兩個星期後,我不顧醫生的勸告,執意踏上了北去的火車。林達精心的照顧着我,他試圖給我買個輪椅,但是被我堅決拒絕了。我告訴他,我要站着擁抱飛飛。我有了兩隻柺杖。
在火車上,我一直昏昏沉沉的。我做了很多個夢。我看見若干年前坐着火車離開了家鄉我健康而且羞澀,我是個滿懷着夢想的好孩子。我看見這火車就彷彿是我顛簸着的人生,載着我遠離了我的家鄉。我看見我的爸爸媽媽站在站臺上傷心的衝着我揮手,那一刻他們還面帶着老人式的微笑。我看見了我家那幾間破舊的平房,那枯瘦的石榴樹以及那隻大黑狗。我看見飛飛在舞臺上絕望的旋轉着,最後她伏在地上,執着而憂傷的凝視着我……
我驀然醒來。我發現自己哭了。火車仍在慢吞吞的行駛着。我側過了臉,在枕頭上擦乾了自己的眼淚。
若干年後,我仍相信那些夢充滿着徵兆。它在向我昭示着什麼,可惜我什麼也看不懂。我知道我的命運象那些夢境一樣遙不可及。
是的。飛飛走了,她帶走了她的母親,也帶走了我的愛情,以及我在這個城市的所有的希望。她甚至沒有給我留下一封信。她只能囑咐她的鄰居告訴我說,她實在無法再等了。她無法放棄夢想。
當我在那個熟悉的門口得知這一切的時候,我萬念俱滅。一瞬間我心靜如水,我發現彷彿做了一個夢。公元2002年,我的愛情已經死亡,那個無名的浪子徐韋偉已經死亡。
一年後,林達成了一個快樂的豬肉販子,而我則在他的攤位附近找了個小店鋪,我成了一個水餃店的小老闆。林達不再拼命的減肥了,我們都不需要改變什麼,我們也不需要什麼。我們當然知道,我們不會改變這個世界的,時候到的時候,我們將會被這個世界所改變。就象我曾經說的那樣,我們本來就是這個世界的一小塊鮮活的垃圾。
我當然也聽說了飛飛的那些事情。她成了一個知名的歌手,不久後她的第一盤專輯就要面世了。同時,她已經結婚了,她的丈夫就是那個著名的音樂製作人。在那些娛樂記者的筆下,她無疑是一個令人羨慕的女歌手,她擁有了愛情和心愛的事業。
我是在一張小報上看到的這些消息。當然,我依舊心靜如水。那個世界不是我的,我不理睬,我把那張報紙墊在了桌子上放水餃。我時不時的看看她的樣子,在報紙上她顯得陌生而美麗。但是,我同樣不理睬。那是我隔世的愛人。
林達會經常來到我的小店找我喝酒。那通常是打烊後的夜晚。是的,我們都是難眠的人。某一個晚上,他又跑過來,並拎着兩瓶酒。我們喝着酒,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過去,包括豆豆、飛飛,以及那些莫名其妙的故事。我們的神情都很平淡,彷彿那些故事的主角不是我們,而是一些不相干的閒人。忽然,林達壞笑了幾聲,他告訴我,飛飛的新專輯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