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梅雨季節,寧城的梅雨季總在七八月份到來。
夏季的高溫,遇上連着一個月的陰雨天,整個城市像一個蒸籠。
在龍港區的一個偏僻山腳下,坐落着龍港女子監獄,這裡尚未開發,少有人車往來。空曠的門外,只有一條曬得蒸騰的柏油馬路,一直延伸像遠方。
監獄大門吱呀吱呀地緩緩打開,一前一後走出兩個人,顧彤小小的身影出現在刺眼又不清晰的光影裡。她留着齊耳的短髮,穿着並不合身的深藍色T恤、一條泛白的牛仔褲,提着一個旅行包。
程昊東看見有人出來,掐了手中的煙,下車走了過去。
前面走出來的是他的姐姐程慕淵,五年前因爲故意傷害罪入獄。
“嗨昊東,就知道是你親自來接我。” 程慕淵很自然的把包扔給程昊東,一切那麼自然,就好像她只是離開了三天。
顧彤看在眼裡,這種家人的感覺,讓她沒由來的覺得溫暖。她拎着包正準備走,程慕淵拉住了她,‘小顧,有人來接你嗎?要不要我捎你一程?你有地方去嗎?要不要跟我走?”
顧彤擡眼看了下馬路邊正在打電話的賀川,一時語塞。
“男朋友?”
顧彤正想搖頭,賀川放下電話趕了過來。“顧彤…我來接你…”他接過顧彤的包,伸手拉住她的手腕準備走。
“等下…小顧,留着我的聯繫方式,有需要記得找我”,程慕淵說完轉頭跟程昊東要了一張他的名片遞給顧彤,“剛出來沒有新手機,這是昊東的電話,找他就能找到我”。
顧彤接下名片裝進口袋裡,說了聲謝,但她覺得自己並不需要這張名片,她不喜歡麻煩別人,被當做麻煩,那種感覺太糟糕了。以後,她只想靠自己。
程昊東見程慕淵還要叨叨個沒完,終於開口說話“老爺子還在等你,快走吧”。
透過低沉的嗓音,顧彤擡眼看去,他個子很高,一身黑色休閒衣服,棱角分明的臉上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
程慕淵朝顧彤撇撇嘴,轉身和程昊東上了車。
直到他們的車揚長而去,賀川說“走吧”,說着又要去拉顧彤的手腕,這下顧彤巧妙的避開了。賀川抓了個空,似也未覺尷尬,他走到車邊打開副駕的門,但是顧彤徑自打開後座的門坐了進去,賀川動了動嘴角卻不知道說什麼。
車廂裡安靜的氛圍讓賀川有些不安,顧彤五年來都拒絕他的探望,只在最近才請求他幫忙安排一些事情,他覺得顧彤在怨他。但其實,顧彤沒有這樣想,她不說話是真的沒有話說。
一陣電話鈴聲想起,賀川不做聲按掉了電話。
“顧彤…..按照你的意思,我幫你把你家的房子租了出去,租金還可以,1000一個月。’’
“那套房子又小,環境又糟,居然能租這麼多嗎?”
“是啊…..你不知道,鎮子上這幾年搞電商發展好了,打工的人多,需求大。反正你別管了,給你籤的年付,這裡有一萬多塊錢,你拿着。”說着遞給顧彤一個信封,顧彤半信半疑的接了過來。
“對了,之前讓你幫我留意的離市中心近些的老房子,現在可以送我過去嗎?”
“嗯,是一個電廠宿舍,因爲臨近拆遷,又老舊,所以很便宜,我帶你過去。”之前賀川告訴顧彤,住處不需要她擔心,但是顧彤很堅決地謝絕了他的好意。
車開了將近一個半小時纔到。
“這裡離市中心只需要半小時的地鐵,地鐵出門走十五分鐘就到,周圍生活也很方便”,說着賀川帶着顧彤走了進去,樓梯道很逼仄,扶手上有很深的灰,還有些成片的蜘蛛網。
一口氣爬上六樓,樓梯口一眼望去,是一排公寓式宿舍,走廊裡晾着一排排的衣服,地上還有橫七豎八的水漬。賀川用鑰匙打開了最底頭一間宿舍,顧彤走進去,還好雖然陳舊,但是衛生間和小竈都是有的。
“賀川,謝謝你,這個房子租金多少錢?我給你。”顧彤邊說邊拿出那個信封來。
她笑的很真誠,讓賀川有一瞬的錯覺,仿若當初,“顧彤,不必和我這樣客氣”。
“一碼歸一碼,已經很麻煩你了”,顧彤仍然笑着說。
這個笑容讓賀川不忍去違揹她的意思。他這三年來想過他們的見面,或悲傷,或憤怒,或怨恨,或形同陌路,唯獨沒有這樣的平靜溫和。在顧彤的堅持下,賀川只好略收了些錢。接着他拿出一個手機給顧彤,在顧彤提錢之前,他說這是自己用舊的,她不要也是扔掉,於是顧彤沒有在拒絕。之後賀川接了個電話,看神情有些着急,囑咐顧彤有事隨時聯繫自己後,便匆匆離開。
顧彤環顧了整個房間,發現生活用品齊全,感念於賀川的細心周到,畢竟她現在一無所有,些許小事也要很費周章。
在窗臺上,顧彤居然發現一盆小小的仙人掌,看來是被遺棄的,她把它拿進來,簡單擦了擦花盆,放到了牀頭。她又找到鍋洗了一下,準備先煮點粥,再開始收拾房子,生活有序,這是五年改造帶來的好習慣。
外面又開始烏雲密佈,看來又將有一場大雨。
程昊東驅車帶着程慕淵回了程家大宅,程慕淵笑盈盈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裂縫,自己確實應該回程家,而不是喬家。
一個五年沒回來,另一個也有三個月沒回來了,姐弟倆可都是稀客。母親王書雲,無視父親程建軍黑的像鍋底的臉,和劉姐一起張羅了一桌子的菜。聽到汽車進院子的聲音,王書雲急急地走到門口,一把就抱住了程慕淵“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然後啜泣起來。
父親程建軍則是冷哼一聲“有什麼好哭的,自己犯的錯,自己付出代價,讓她知道自己以後該怎麼做人” 。
程建軍年輕時在軍隊官至營長,因受傷轉文職,現在退休在家,因爲程昊東沒有按他的期望去參軍入伍,二人沒少吵架,一來二去,程昊東就很少回家。母親王書雲知識分子家庭出身,相夫教子一輩子,爲人處世倒很通情達理。程建軍還想說什麼,被王書雲一瞪,只好閉嘴不言。
劉姐招呼大家做下來吃飯,程慕淵夾了一隻油燜大蝦說“還是劉姨燒菜好吃…..”,把劉姐哄得樂哈哈。
王書雲不時的詢問程慕淵,程慕淵應付的回答着,很明顯她心緒不寧。王書雲知道她在想什麼,卻不說破。
程昊東和程建軍則是各吃各的,一頓飯 下來,氣氛冰冷的怪異。
吃完飯,王書雲拉住程昊東,“昊東,我上次跟你說的女孩,你有空見一下吧,你爸老戰友的女兒,在大學裡教書,人很不錯…..”。程昊東不想回來也就是煩這個,藉口公司還有事,拿起鑰匙開車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