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何時在夜鳶的懷中沉沉睡去,醒來已是日上三竿,暖暖的日頭籠罩着滿地的積雪浮出淡淡的紅暉,與我糾纏一夜的人早已不知去向,沒由來的恐慌將整個心填的滿滿的。
而紫衣與冰凌早早便已經準備好浴桶與熱水,好讓我一醒來便可沐浴更衣。
我支着渾身痠痛的身子走向那煙霧匍匐的浴桶,裡面灑了月季花瓣,清香撲鼻。此時的紫衣與冰凌看見我都竟都垂下頭,滿臉通紅一片。
奇怪地看着她們異樣的眼神,我纔想開口問她們到底怎麼了,卻發現自己的肌膚上留下的是一塊塊令人不敢直視的吻痕,我忙將整個身子沉入浴桶中,藉着水汽掩蓋我臉上的燥熱。
適溫的水洗去了昨夜的疲累,捧着手爐站在窗前凝望紫衣與冰凌正在踢着雞毛毽子,歡聲笑語在院子裡朗朗迴盪。枯枝依依照影,枝上凝玉塵,瑩珠殘水聲聲,看着眼前的一切我時不時會晃神,似乎想了很多事,回神時卻又不知自己想了什麼。
落被捕,嵐與緋衣定然會冒死前去搭救,可他們一旦進去了就不可能有活路,那一定有着天羅地網在等着他們,我絕對不能讓他們被捕,他們還有很大的利用價值。
想必夜宣遇刺之事已傳遍整個天龍城,壁天裔不可能不知道,以他的行事作風來看一定會有所行動的,是否會派兵出征,派誰出征?而北國又會派誰應徵?有莫攸然在,夜宣應該應該不會有大礙,而且現在還不是他死的時候,他不能這樣簡單的就死了。
也不知在窗前站了多久,只覺一個熟悉的氣息逼近我的身後,接着,一雙手臂便環上我的纖腰,攬我入懷。原本凝重的臉色露出淡淡的笑容,慵懶的倚靠在他胸膛之上:“就下朝了嗎?”
“恩。”他的下顎抵上我的額頭,低聲應了句。
“父王的傷怎麼樣了?”這是我最擔心的一件事。
“依舊處於昏迷間。”
我忙問:“那今日的早朝?”
“漣漪大妃臨朝。”
“什麼!”我的身軀一僵,聲音微微提高几分:“漣漪大妃只是一介女流,怎可臨朝,你爲何不阻止?萬一她乘勢控制朝堂怎麼辦?”
頭頂傳他來一聲輕笑,手指撫過我鬢角那縷被風吹亂的髮絲:“我要的,就是她控制朝堂。”
手爐涌出嫋嫋輕煙,籠罩在我們兩人之間,淡淡的香氣縈繞在鼻間。
將手爐放在窗臺,後在他懷中轉身似懂非懂的對上他的瞳子,我看見裡面有着奪目的傲然,薄脣噙着絲若有若無地笑意,彷彿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他卻沒有解釋,勾起鋪灑在我胸前的一縷青絲道:“那兩名刺客,要你多費心了,你該知道他們的用途是什麼。”
靈光因此話一閃,我回摟着他堅實的腰際忙問:“南國是不是有動靜了?”
“很大動作。”他臉上的笑意漸深,魅異的眸中隱藏着太多的東西。
“那……”突然間我竟慌了神,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口,只能傻傻地看着他。
他着我這般表情脣畔的笑意更大,眼底滿是寵溺之色,更像是發現了什麼,閃耀着明熠的亮光,俯身在我臉側落下一吻,笑道:“你想說什麼?”
我眨了眨眼睛,這才擯去了失態,娓娓而述起當前的時局:“南國趁北國羣龍無首之際必定領兵討伐,可現在的南國已經不再有壁嵐風元帥,再者曠世三將,轅羲九已死,莫攸然現居北國,壁天裔是南國之帝要坐鎮朝綱,斷不會親征北國,也就只能派南國名將方天雲出征北國。而北國,大王遇刺,一介女流坐鎮朝綱,定然無所作爲,又能派誰去應徵呢?”話才落音,我的心也被自己的話而點醒,詫異地看着夜鳶:“難道……?”
他沒有讓我把話繼續說下去,再次攬我入懷,我掙了掙,想要把話說清楚,可是他的手臂沒有放開我,反倒是更緊了。緊貼在他胸膛之上,我感受到他的心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動着,我也沒在掙扎,輕輕的靠在他懷中,若有所思。
窗外的紫衣與冰凌早已沒再踢毽子,冷風拂過,吹的她們髮絲凌亂也未覺,只是並肩站在院中滿眼羨慕的看着窗前兩個相偎依的人。
後來,夜鳶帶着我到天龍城南郊閱兵,八萬大軍早已整齊莊嚴的分列兩側,左側軍隊甲冑鮮明,手持刀盾,右側軍隊玄色盔胄,手握長槍。目不斜視,皆筆直地佇立着,對夜鳶肅然起敬。
就是這支雪域鳶軍,我在壁天裔的口中聽過,他曾多次與之交鋒,皆無法擊潰,甚至還吃過它的敗仗。壁天裔時常會說:若要殲滅北國,必先滅雪域鳶軍。
聽紫衣說過,十七歲那年,夜鳶主動請纓出征南國,夜宣只當他是玩心大起,便隨意撥給他五千精銳,讓其隨着北國大將王廷一同出征。卻未曾想到,就是這五千精兵力挽狂瀾,使得北軍反敗爲勝。
據聞當年的夜鳶,手執長刀,以一人之力殺敵百十餘人,有着過人的統軍才能。後其一人單槍匹馬直闖南軍主帳,親取大將首級,嚇得南軍聞風喪膽。
十七歲的夜鳶初次領兵,竟立下如此大功,天下朝野爲之震驚,夜宣也就將這支五千人的軍隊賞賜給了夜鳶。夜鳶不負衆望,短短兩年,奔馳於茫茫大漠,收復失地數千裡,斬敵千餘人,收羅名士歸於麾下。已由最初的五千人擴張到三萬人,成爲與曠世三將齊名的戰神。
可就在十九歲那年,他突然一蹶不振,置三萬大軍於不顧,日日酒池肉林,流連於風塵中,民心大失,對其行爲甚爲不解。
這樣的他足足維持了一年才罷休,二十歲那年,他重新整軍,卻不再是一有戰事便出征,而是處處徵兵,名義上是爲朝廷徵,實際上徵到一半的兵皆被他秘密收於雪域鳶軍。當夜宣緩過神時,夜鳶已是集半壁江山的兵權於一身,地位無人可以撼動。
這些,我都是由紫衣口中得知,竟從來不知道夜鳶竟然也是個將才,而他的權利之大更是大大超出了我的想像,也難怪夜宣與漣漪大妃都要忌他三分。
在高臺之上,他身着玄色龍鱗甲,冷風獵獵捲起他的墨色風氅,撲撲作響。我披着雪白的銀狐貂裘站在他身側,顯得格外渺小。
“是要起戰事了嗎?”望着下面的軍隊,眼中有蓄勢待發的精銳,還有蠢蠢欲動的野心。
從何時起,夜鳶竟征服了八萬大軍隨他出生入死,就是謀逆造反也心甘情願?看夜鳶那邪魅的外表,倒更像是一個待在溫室中,整日受皇室的庇佑而生存的人。可誰又能想到,正是這樣一個天之驕子也要承受人所不能受的痛苦。
見他不言不語,我又問:“我很想知道,你做的這一切爲的到底是什麼?爲母親討得一個太后之位?報復父王多年的冷落?”
夜鳶目光灼熱,因我此話微微動容,目光飄向淡雲幽浮的的天際,那銳利的目光彷彿能刺穿重重雲霄:“你知道南國那羣自以爲身份高人一等的子民喊北國人爲什麼?是北夷胡蠻!同樣是人,我們北國爲何稱夷爲蠻?若你以爲我爭奪王位爲的只是一己私慾,那就太小看我夜鳶了,我要統領北國,要將它帶往昌盛之巔峰,更不要讓我的子民再被人稱做北夷胡蠻!”他在說最後四個字時,堅定異常。
聽到他的話我的心底徒生震驚,不禁再次審視我身邊的這個男人,發覺自己竟從來沒有真正看透過夜鳶這個人,更萬萬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是的,早在南國,我就常聽百姓們口裡說着北夷胡蠻四個字,我也認爲他們稱這四個字理所應當。可是沒有想到,這四個字竟深深印刻在北國人的心中,並且視爲一種恥辱。
“既然父王沒有能力帶領北國走出北夷胡蠻四字,那便由我來吧。”眼瞳中透着常人無法比擬的氣勢,這份氣勢彷彿似曾相識。在壁天裔的眼中我見到過,那是霸氣,那是狂妄,更是野心。
我忽然間啞口無言,只能靜靜的站着,凝視他那挺拔的偉岸,以及臉上那沉澱了霸氣的堅毅。
突然間,我笑了,好久好久都沒有再發自肺腑的笑了。
因爲,未央沒有選錯人,夜鳶,是帝王之才,沒有人能比他更適合做北國的王。他的帥才,他的雄心,他的隱忍,他的審時度勢,他的聰明睿智,他的一切都奠定了一個結果:他是北國未來的王。
只有他,才配做未央的男人。
閱兵歸來已是入夜時分,魯風駕着馬車在南郊一路奔馳而行,明月疏星皆被烏雲籠罩。我探首看着車外飛速閃現過的景色,枯枝,殘葉,巨石,溪水,皆被黑暗籠罩了一片。而那北風依舊狂嘯不止,有一陣沒一陣的灌進馬車。
夜鳶將一直趴在車窗前的我扯到他身邊坐好,手撫過我早已被冷風吹的沒有絲毫溫度的臉:“你還真是個孩子,不是最怕寒嗎?”
“我纔不是孩子,我快滿十六了。”對於他稱我爲孩子很是不滿,蹙着眉頭反駁着。
對於我的反駁他只是淡淡的笑着,今天他對我笑過很多次,可是眼中卻藏着很多我看不懂的東西。時常會令我手足無措,總覺得他離我很遠,對我很是疏離。可他又真真正正的站在我身邊,會將我擁入懷中,會牽起我的手,會眼含寵溺的對我笑。可我卻總覺得少了些什麼,卻又說不上來少了什麼。
可我不在乎,只要我在他身邊,只要他屬於我。
我輕輕枕靠上他肩頭,把玩着他的右手,白皙修長,比女人的手還要美。真不敢相信這樣一雙手能在戰場上斬敵數千人,指揮着千軍萬馬。
“夜鳶,我一直以爲你只是個站在陰暗之處掌控全局的政治野心家,可是今天我竟看到了不一樣的你。”
“政治野心家?”他頗爲意外的重複了一遍。
“怎麼?你敢不承認?”
“頭一回有人敢當着我的面說出這幾個字。”他探出一隻手攬上我的肩,問:“不知未央眼中,政治野心家是褒是貶。”
“你覺得呢?”我不答,反將這個問題丟還給他。
忽然間,他沉默了下來,若有所思,以一種深靜的眼光凝視着我。正想說些什麼,馬車猛地停下,一聲嘶吼在黑夜中格外淒厲。
魯風的聲音低沉的傳來:“殿下……”他只喚了聲,欲言又止。
夜鳶鬆開懷中的我,揭開簾幕向外頭望了去,張虎手中的馬燈隱隱能照亮前方,我在夜鳶背後也望了出去。
一匹白馬之上,有一位風華絕代的女子,長衫隨風舞動,宛若人間仙子。我認得她,華蓮聖女,在賞梅時我見過的。
夜鳶突然回首凝了我一眼,輕聲道:“你在這等我。”隨即便跳下馬車,朝白馬上的女子走去。
我挑起簾幕,靜靜的看着夜鳶的背影越走越遠,華蓮聖女優雅的翻身而下,雪白的風袍在黑夜中勾勒出絕美的弧度,嘴角的笑意漸起,目光中沒有別人,只有那個朝她走去的男子。
“王妃,殿下與華蓮聖女並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樣。”魯風見我直勾勾的盯着他們,竟出聲爲我解釋道。
“魯風,你可懂什麼叫做欲蓋彌彰?”我收回視線,直逼他那略微慌亂的目光。
他被我一盯,立刻緊張地垂首,僵硬的站着。
看着他一副畏首畏尾,生怕說錯話的樣子,我勾起一抹冷笑,也不在爲難他,輕輕放下簾幕,坐回馬車內,安靜的等夜鳶回來。
約摸過了一刻鐘的時間,夜鳶便回來了,看着他依舊平靜的神色我也沒有詢問關於他與華蓮聖女的事,而他也沒有與我解釋些什麼,直接駕馬回去了,一路上我們沒有再說過一句話,只是聽着馬蹄聲聲漸遠。
翌日,他依舊早早的去上早朝,可是午膳卻未歸府,我也沒有胃口便撤了午膳。坐在桌前摘着一瓣又一瓣的梅花,緋紅的花瓣傾灑了一桌,紫衣與冰凌也察覺到我的異樣,站在身側沒敢說話。
直到我將最後一瓣花摘下之後,管家匆匆跑來說是王上請我進宮,我一怔,王上他這麼快就已醒了?
未多想,稍微整了整衣衫便隨着公公進宮,走在殿宇巍峨的紫陌大道上,已微微下起了小雪,雪白的塵霜拍打在我睫上,微微蒙了眼角的視線。我早已是昏昏沉沉,渾身上下皆提不起一點兒氣力。攏了攏衣袍,蔽去寒風,手足冰涼。
走了好一會兒才抵達北華殿,一來到此我整個人便緊繃了起來,略微混沌的思緒漸漸清明,邁着穩重的步伐踏入北華殿,轉入王上的臥寢。四周很是寧靜,唯有守在殿外的幾名侍衛,別無他人。
寢宮內燈火明熠,桌案上如臂粗的紅燭燃燒的孜孜作響,照得暖牀上恍如白晝。嫋嫋的薰香將那整個寢宮籠罩着,格外沉鬱。原本金光涌動的寢宮卻因夜宣那一聲聲的低咳顯得異常陰暗。
“未央,你來了……”他目光微微閃耀着病態,胸口纏繞了一圈又一圈的紗布。
我站在寢榻邊凝望病怏怏的他,低聲喊了聲:“父王。”
他倚靠在榻上,隔着曳地的輕紗凝望我,卻又像是望着更遠更深的地方。嘴脣微裂,滿臉的滄桑,彷彿稍不留神便會嚥氣歸天。
“二十五年前,我身中多處刀傷逃到一間屋子裡躲避追殺。而屋子的主人,一個平穩鎮定的女子她幫我渡過了那次的難關,並悉心的照料着我直到傷好。這個女子名叫李芙英,相貌不算絕色卻是清秀,她很愛笑,脣邊的笑很美很動人。每次見到她的笑容,心都會不自覺的放輕鬆。我身在王廷,根本見不到這樣純真無邪的笑容,也許是在宮廷中看多了阿諛奉承的笑臉,故而對她暖洋洋的笑格外心動。李芙英毫無疑問是我一生最難忘的女人,因爲她是自己一生中犯的最大的錯誤,一時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衝動,而強行要了她。當我看到她滿臉淚水漣漣之時,才發覺自己做了多麼無恥的事,但是我會負責,可以帶她回北國做我的女人,我不會委屈了她。”
“但她不同意,她告訴我,她最愛的人是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