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無意的算命

第73章 無意的算命

第二天,吳子仁對媳婦說是要在教堂裡得多幹會活,因爲明天教堂裡要做禮拜,教民要來,只是偷偷的做,進了教堂就不準隨便出去了,可能得下午才能回家。

魏淑仙就信了,還叮囑吳子仁帶着中午的乾糧,吳子仁就笑笑說不用,教堂裡管飯。

吳老婆子看見了兒子吳子仁要出去,還把一頂皮瓜帽戴在頭上,手裡還拿着算命的蟠兒,知道他在家裡“憋不住”了,準備出門“呱嗒呱嗒”,心裡也是說不出的酸楚,就沒問什麼。

吳子仁出了王家大院,往南走,走過南城門,一直努力剋制着自己,不去想以前的事兒,心裡知道前面已經是城南了,還是低着頭一直往南走。

城南外的道路已經比以前平整多了,吳子仁儘管看不見,但他的腳步感覺出來了。走過城南這幾個村鋪,感覺好像比以前人多了,來來往往的人在他面前說笑着走過去。

當吳子仁聽見有人說:“咱一會兒買二斤點心吧,南關的三刀最好吃了!”他的嘴裡馬上勾起了以前吃過點心的香酥油油,津津有味的感覺。

看來城南從前那個點心鋪還在,他一會兒回去的時候也要買點兒,叫家裡人嚐嚐。

拐了一道彎,當吳子仁估摸着快到王府花園的時候,竟是周圍顯得靜悄悄的,沒幾個人走動,好像荒郊野外的氛圍,連樹上的鳥兒嘰喳嘰喳也比從前寂寞多了。

他印象和記憶裡,王府花園是臨着一條大街,車水馬龍的,門前有個大牌坊,顯出富家氣派,當年聽爹王承天說,這兒是個閣老豪宅,大花園,是看中了這裡的風水寶地。

吳子仁在那裡傻傻的站着,他伸手摸了摸,想摸到那個牌坊的底座,那上邊有個小石獅子,但他沒摸到,全是空氣。

吳子仁呼吸一下,沒感覺到一絲的舊貌帶來的氣息,難道他現在站的地方不是?

吳子仁懷疑自己記錯了,他瞅準機會,聽見有人過來了,就揚了揚手:“喂,打聽一下,這還有個牌坊嗎?”

路過的人,是個上了歲數的男人,見是個瞎子問路,就說:“牌坊?這裡早沒有了。”

吳子仁趕緊問了一句:“這兒不是有個王府花園嗎?”

那人看看吳子仁,說:”你頭一次來這吧?原來這裡有好幾片莊子院落,數王府花園最有名,那氣派。可惜王家人都被鎮壓了,縣裡把王府花園收回了,都給院牆拆了。現在都是鄉下的貧農分勝利果實住着呢。聽說有一年還着了一場火,燒了好幾間房。你看都是破破爛爛的房子裡,不知都住着人沒有。”

吳子仁一下子明白了,可不嘛,王家老少被槍斃的槍斃,遣散的遣散,城裡王家大院都分給窮苦人了,他也是沾了孃的光纔有個住的屋。

那人說讓一個瞎子看看,也覺得可笑,就走了。

吳子仁的心裡一陣難過,搖搖頭。這世上真是造物主捉弄人,二十年前,住在這裡的主人會想到置辦的家業會一夜之間灰飛煙滅嗎?

吳子仁一時不知去哪裡,就坐在了路邊。他想這地方不知離那個什麼早點鋪有多遠,那個姓崔的人家是哪裡的?該去哪裡打聽?他今天出城來也是想找找那個人。

從家裡出來的時候,吳子仁還把在鄉下跟着師父當算命先生的傢伙什拿了出來,這已經成了他的習慣,碰着找他算命啥的,也順便掙個零花錢。

其實算命先生的傢伙什也就一個幡布,上邊是師父給寫的“布衣神算”,還有本週易書。現在正搞運動,他怕被人當迷信東西給抓走了,總是把幡布揣在懷裡。

現在他走累了,也找不到能坐的墩子,就拿出那個幡布墊在屁股底下坐了下來。

這世上的事兒,就是那麼的巧合,甚至於就是天意。快接近晌午的時候,吳子仁坐在那裡漫無目的的胡思亂想累了,百無聊賴的就想起身回家了。

忽然從路對面一戶人家走出兩個女人,一個攙扶着另一個,好像是到大街上透透氣。

吳子仁起來,拿起那個幡布抖抖上面的土,疊疊,要踹回懷裡離開了。他這動作恰巧就被對面的一個女人看見了,她趴在另一個女人的耳朵旁問:“妹妹,那邊好像是個算命瞎子,咱也算一卦吧?”

那個顯着有些病怏怏女人擡頭看了一眼,說了句:“這瞎子看着年歲不大,拿個幡布就是算命先生了?聽他瞎呱嗒的,說不準正給人添堵!還是別算了。”

“嗨,妹妹,咱閒着也是閒着,管他準不準的,你看瞎子也不容易,一個人沒精打采的,好可憐啊,給個錢兒,就當給你散散心好吧。”那個當姐姐的忽悠開導着妹妹。

“瞎子,算不算卦?”她走到吳子仁的面前問。

“我本布衣神算,自當別來無恙。”吳子仁站起來就拽了個詞兒。這是師父教他的,算命先生遇見找上門求卦的,初見面就要顯得有高深學問,自帶神秘莫測。

“聽不懂!說會不會算卦?”那位女人反感的說。

“施主有求,我自當全力排憂解難。施主可否就近住戶人?”吳子仁趕緊問。

“是,你跟着俺來吧。”那人就伸手拉着吳子仁過了馬路,來到妹妹面前,“小妹,是個算卦的。咱回家吧?行不?”

“你呀,俺說不算,你非把人拉來,你給人卦錢啊!”這個當妹妹的人埋怨着,轉身回了家。

“好好,俺付錢,俺給妹妹算卦俺付錢行不?”那個當姐姐的自嘲的說着,“瞎子,你是哪兒的?你可得好好給俺妹妹算一卦啊!你要是算不準俺可不給你錢啊!”

吳子仁已經聽出來她是給那個當妹妹的算卦的,心裡已經明白了八九分。

爲了打消她的顧慮,吳子仁就把師父的大號搬了出來:“我師父知道不?方圓百里響噹噹的喬半仙!我就在城裡住。這城裡城外鄉里鄉親的,我不會騙人。”

吳子仁暗自叫喜,沒想到無意出城算命,卻有自找上門的。自古找人算命的,家中必有事情無法解開。

吳子仁的師父說過,第一步的口訣就是:入門觀來意,出言莫躊躇,天來問追欲追貴,追來問天爲天憂。八問七,喜者欲憑七貴,怨者實爲七愁。七問八,非八有事,必然子息艱難。士子問前途,生孫爲近古,疊疊問此事,定然此事缺,頻頻問原因,其中定有因。

吳子仁就在進入那家院門裡後,第六感覺讓他斷定,這裡就是王府花園。這姊妹倆領着他走過的幾個門,就是當年王府花園裡幾個哥哥帶着家丁經常練功的一排廂房,

前面姊妹倆說着話,領進了一個屋門,吳子仁一下子想起來,好像他要進的屋子還是二哥失手打死一個手下,怕人說閒話,就揹着老爺子在屋子裡叫人挖了個坑埋了。

這家人怎麼住到這裡來了?莫非是分到的宅子?不吉利的房子必是不淨之地,吳子仁已經在心裡有了幾分把握。

“大姐你叫瞎子快點啊,一會兒萬一他回來了,還不的怎麼埋汰俺呢!”那個妹妹說,聽出來她有些喘息不均,有氣無力的,還要擔驚受怕的樣子。

“小妹,你說胖子崔啊?就他辦的事,我都懶得叫他妹夫了!”姐姐進屋,一屁股坐在當門的椅子上,有些憤懣不平的說着。

吳子仁一聽,身子哆嗦了一下,趕緊掩飾着,生怕這姊妹倆發現了。

他驚訝於怎麼如此的巧合?這兒竟是胖子崔的家,而且聽出還是他老婆和他大姨子。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吳子仁心裡對師父的教導真是佩服,感到一下子本來忐忑不安的心情,有了定海神針!師父說,到了誰家給人算命,必是先耳聽八方,雖不能看見,可靜聽周圍的動靜,也就很快有些信息傳到自己腦子裡了。

所謂言多必失,人無意的話語就不知不覺的泄漏出家裡的底細。吳子仁心裡好後悔,雖說聽他們說知道了這就是那個姓崔的家,可也剛纔自報家門,無意也告訴了人家自己的來歷。

待到屋裡坐定,吳子仁便問到:“二位女主,不知要給誰算命?”

“當然是給俺妹妹了!你給算算她的命好不好。”姐姐搶着說,“小妹,你別拿眼瞪俺啊,俺就是給你算算你今後的命,跟着他要受罪啊,俺就勸你跟他離啦算了,省的他還要打你!”

“你啊,能不能少說兩句?聽你的,還是聽人家算卦的?”那個當妹妹的說完還咳嗽了幾聲,好像躺倒炕上去了。

吳子仁雖然看不見這個說話的女人,可他已感覺到,這是個長期有病的,肯定是愁眉不展,病情加重的無助之人。口訣中有曰:算命之人,面帶愁容而心神不寧,家有禍事;招子閃爍故作安詳,禍發自身。親眷問姊妹,必怨其夫懶兇;怨婦多嘆息,受屈必難言。

想到此,吳子仁便開口問:“女主報上生辰八字來,布衣便可算出因由!”

“小妹,我記得你屬羊的吧?”姐姐是個急性子,搶着把小妹的屬相報了出來。

“還是讓女主自己說好。”吳子仁不急不躁的說了句。

“俺馬上四十八了,屬蛇,聽俺娘說是半夜生的。”那妹妹說。

“女主想必是丁巳年,辛亥時辰生人”吳子仁隨口說。

“管他啥年的生人,給俺算算還能活幾天。”那妹妹說到。

“好,請女主稍候,待我推算便是。”吳子仁說完就把手裡的那本《易經》放下,雙手揣摩着,嘴裡不知咀嚼着什麼。

吳子仁經過一番推算,得出眼前的這個女人命該斷了,他還是心裡吃了一驚。要是一下子說人命短,必是咒人語,而會招來謾罵和毆打。

吳子仁就問:“女主沒有小孩,是吧?”

兩姐妹聽來一驚,面面相覷。一個從未謀面的瞎子怎麼知道妹妹沒有孩子?她們的心裡已經感到驚訝和神奇了。

“你還知道什麼?”姐姐急忙問。

“你家妹夫是做買賣的,幹個早點的養家餬口,人是胖胖的人,在這附近有個鋪子,是吧?”吳子仁試探着問。

那個姐姐已經是無法掩蓋自己的詫異了,兩件事都讓這個瞎子說對了,不知他是怎麼推算出來的。

那時的人,尤其女人都沒文化,愚昧的很,更是迷信的邪乎。只要說對了她心裡的所思所見,那就驚奇的不得了。

“你沒見過俺男人咋就知道他長啥樣?你說說俺家,你還知道些什麼?”那個妹妹突然壯起精神來,有些小心又有些膽怯的問。

“你得過一場大病,沒有孩子就是由此而來的。”吳子仁用略帶遺憾而又遲疑的口氣說。他心裡就是要知道這個姓崔的老婆會是怎樣一個看法,尤其對生孩子,看她對男人的看法。

胖子崔的老婆聽見瞎子說到她得了病這樣很久的事兒都說準了,她從開始的懷疑,到驚奇,再到現在已經認可了。

人一旦入迷,就會相信對方說的都對。她感覺這個算命瞎子會推算,必是高手。

“對,俺得過病,差點沒死。後來好了,年輕時也沒在意,不知怎麼的就一直懷不上孩子了。先生,你給算算,到底是誰的毛病?”胖子崔老婆好奇的問。

吳子仁知道她對自己的話已是深信不疑了,本想說些寬慰的話語,畢竟是個短命之人,行將就木,甚是可憐。可自己的心裡的疑團和煩惱沒有解開,既然巧合遇見,必是天意釋然。

“女主介意我問下你們兩口子私事嗎?”吳子仁壓低了聲音問。

“都這個歲數了,有啥不好意思的。”胖子崔老婆說。

“兩口子那方面的事兒多嗎?”吳子仁翻滾着他看不見人的白眼瞼,掩蓋着自己的窘迫。

“這瞎子,你啥都敢問啊?”旁邊的姐姐聽了倒有些臉紅了,還用手推了吳子仁一下,以示忿怒。

“大姐,你不打岔行不?先生既問自有道理,聽聽再說。”胖子崔老婆制止住了姐姐的話,她就是想知道算命先生對兩口子的事兒是怎麼推算出來的。

“自從俺得了病,身子大不如從前。雖說俺男人在外有早點鋪,家裡衣食無憂,不用俺操心。可一個人在家悶着能是啥好事?剛開始他還問問,等後來他索性在鋪子裡睡了,幾乎不找俺了!”胖子崔老婆幽怨的說着,心裡的苦楚無法言表。

吳子仁聽了已猜出八九了,他腦子裡忽然想起董老師小時候讓他背誦過的一首李清照的詞,“夜來沉醉卸妝遲,梅萼插殘枝。酒醒薰破春睡,夢遠不成歸。人悄悄,月依依,翠簾垂。更捋殘梅,更捻餘香,更得些時。”

吳子仁面對眼前這個病怏怏的怨婦,何似悲催的半老徐娘的李清照。她的封閉自我,悽苦的守望,無不預示着自斷命路的絕望,這真是“終年會飄墮,安得久馨香。吾欲竟此曲,此曲愁人腸。”

吳子仁無法去說出一首詞的含義,同情與她,對一個村婦猶如對牛彈琴。他正要用一個通俗的說法告訴她苦楚的緣由,卻不想胖子崔的大姨子一句話,徹底激起了他的報復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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