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大衍的冬天特別的冷,眼看年關將至,天氣越發的陰沉,偶爾飄下來幾滴雨,夾雜着幾顆雪粒,竟是要下雪的前兆。
蕭可興沖沖地率着衆侍衛從城門外疾馳而入,興奮地對跟在一旁的方文淵說:“文淵,我還當這次又要無功而返呢,哪知道居然獵了一頭野豬,等會兒一定拿着這頭野豬到非默哥哥那裡好好地炫耀一番。”
方文淵翻了個白眼:“小殿下,你拿野豬送給言大人,這未免太難看了吧?”
“非默哥哥一定會讚揚我的。”蕭可昂頭傲然說,“只要是我親手獵來的,非默哥哥一定會很喜歡。”
“好好好,你的非默哥哥是世上最疼你的人,誰都比不上他。”方文淵挖苦說。
蕭可笑嘻嘻地攬過了方文淵的肩膀,說:“文淵你是不是吃醋了,這不一樣嘛,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非墨哥哥是我最喜愛的人。”
“我吃什麼醋,我怕是以後你的王妃會吃醋。”
“哼,我纔不要什麼王妃呢,那些女人都好麻煩。”蕭可不屑地說,轉念一想,又高興起來,“我提前回來了,去嚇非默哥哥一跳。”
正說着,方文淵忽然臉色一整,狐疑地看着街上一隊隊整齊肅然的兵士,問:“小殿下,發生了什麼事情?怎麼盡是巡邏的兵士?”
蕭可也是一愣,此次圍獵匆忙,他原本就心存狐疑,只是少年心性,一到了行宮就玩得忘乎所以,眼見這大街上異於往常的蕭索,頓時心生不安起來,一揚馬鞭,高喝了一聲“駕”,頓時往皇宮飛奔而去。
宮門外的守衛換了幾個生面孔,蕭可將馬匹交給了隨侍,大步往裡走去,宮裡的內侍和宮女看起來都腳步虛浮,臉上帶着一股驚惶的意味兒。雪花漸漸飄了起來,夾雜着雨水,後面的太監追着過來給蕭可打上了傘,蕭可走着走着,心裡的不安愈來愈重,急促地問:“陛下在哪裡?”
太監指了指甘露殿的方向,戰戰兢兢地回答:“陛下在甘露殿。”
甘露殿看起來戒備森嚴,羽林軍三五一哨,田仲樂親自帶着人在四處巡視。殿門外跪着一個人,象石像一般,靜靜地挺直地佇立在那裡。蕭可上前一看,頓時瞪大了眼睛,語聲都微微變樣:“你——你跪在這裡做什麼?父王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那個人擡起頭來,正是驃騎大將軍蕭子裴。只見他的臉上全是雨水,一滴滴地落在地上,渾身上下已經溼透了,一見到蕭可,眼睛頓時一亮,整個人晃了晃,勉力穩住了身子,使勁地拽着他的手,嘶聲說:“快,小殿下,你快去求情,陛下他——他要賜死言非默!”
蕭子裴的手如冰窖,霎那間讓蕭可的熱血凝結成冰,他不敢置信地重複着蕭子裴的話:“賜死言非默?”
蕭子裴點了點頭,他跪了一整天,早已精疲力竭,心神俱碎。“小殿下,我偷偷去救非默,可他不肯跟我走,你趕緊去求陛下,不然的話,你衝到天牢把他帶走”
話音未落,只聽得“砰”的一聲,蕭子裴頓時撲倒在地上,身後蕭淺拿着一個包着布的木棒,涕淚交加,舉着手在臉上亂抹,哭着說:“公子,你真的不要命了!你都跪在這裡多久了,言大人已經已經是言大人說的,公子你再犯渾,就讓我一棍子打暈你”
蕭可只覺得腦袋嗡地一聲,目眥盡裂,一把拽住蕭淺的胸口:“你說什麼?言大人已經怎麼了?你再胡說八道,小心我把你砍了!”
“我胡說什麼啊!我也喜歡言大人,可是,言大人不在了!我看着李公公端着酒杯回來復旨的!”蕭淺慟哭道,“我家公子不信,小殿下你也不信嗎?”
蕭可猛地一推,把蕭淺推倒在地上,直衝到殿門前,想要推門,卻見自己放在門上的手顫抖起來,幾乎拿不住門把。“父王!”他大叫道,卻發現自己的聲音輕得象蚊子叫一樣。
門從裡面打開了,蕭幀緩緩地走了出來,面色肅然,臉沉似水。“可兒,你的非默哥哥已經去了,擇日厚葬,你和他去道個別吧,如有什麼未竟之言,不妨說個夠。”
蕭可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進天牢的,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夢醒了,一切就會恢復原來的樣子,他的非默哥哥仍然會在校場上微笑着看着他,他一定再也不偷懶,一定再也不調皮,一定再也不去圍什麼獵了!可惜,他把自己的腿都掐腫了,也還是沒有從這個噩夢中清醒過來。
天牢裡靜悄悄的,他跌跌撞撞地走到了最裡面,只見一間牢房裡有着二三個人,其中一個人平躺在牀上,穿着正是言非默平生最愛的白衣,雙目緊閉,臉色安詳。蕭可木然站在那裡,良久,他打了個寒戰,厲聲喝道:“你們都在幹什麼!快給我滾出去!”
圍在言非默身邊的兩個人擡起頭來,其中一個“倉啷”一聲拔出劍來,正是聽雲,指着他也怒喝道:“有本事就把我殺了,不然你給我滾出去!”
另一個正是曉風,雙眼通紅,拉着聽雲的手,哽咽着說:“聽雲,是小殿下,你別這樣!”
此時此刻,蕭可終於明白,他的非默哥哥真的離他遠去了,他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撲通一聲跪在言非默的身前,咬緊嘴脣,一滴血珠從脣角流了下來,雙拳緊握,驟然砸在那破爛的牀鋪上,失聲慟哭。
不知道過了多久,蕭可擡起頭,恍惚着問:“非默哥哥去的時候,誰在跟前伺候的?”
不一會兒,一旁有個人抹着眼淚跪在他跟前說:“小的高天,伺候言大人上路的。”
“非默哥哥走的時候說了什麼沒有?”他喃喃地問道。
“言大人什麼也沒說。”高天低聲回答,忽然,他想起了什麼,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塊手絹,猶豫着問:“小殿下是不是姓蕭啊?”這話一出口,他頓時甩了自己一個耳刮子。
“言大人要小的交給您的。”
蕭可接過了手絹,看着雪白的手絹上白梅、紅梅綻放,彷彿看到了言非默淺淺的笑顏,良久,他低聲問:“他什麼也沒說嗎?”
“小殿下節哀順變,言大人爲了小殿下殫精竭慮,必不願看到小殿下如此傷身。”
淚水早已涌滿了眼眶,順着臉頰不停地流了下來,滴落在地上,蕭可緩緩地道:“非默哥哥,你錯了,大錯特錯了!我寧可做你快樂的小可弟弟,也不願成爲一個一片坦途的大衍皇子!”
天元十二年冬,信王蕭鴻會同馮太尉謀逆,馮太尉伏誅,信王蕭鴻不知去向。
天元十二年冬,信王蕭鴻貶爲庶民,着各府通緝,務求伏法。馮淑妃知情不報,同謀逆大罪,誅九族,賜毒酒,薨。
天元十二年冬,中郎將言非默犯欺君大罪,念其救駕有功,罪不及族人,賜毒酒,薨,厚葬。
天元十二年冬,皇五子蕭可,寬仁聰慧,堪當大任,立爲大衍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