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十四年夏,驃騎大將軍、乾王蕭子裴帥軍大破西涼軍,漠北大捷。
天元十四年夏,西涼遞交和約,兩國永不交戰。
天元十四年夏,蕭子裴奉召回京。
京城。
皇宮裡喜氣洋洋,長樂殿裡尤其熱鬧。言樂之第一次喜滋滋地讓侍女們幫她穿上厚重的皇后禮服,帶上后冠,嘴裡還不停地催促着:“你們快一點,怎麼這麼笨手笨腳的。”
任嬤嬤在一旁笑着說:“娘娘,你小聲點,這麼着急去看蕭將軍回京,小心陛下生氣了不讓你去了。”
“哼,我纔不怕他呢。再說了,那個陰陽怪氣的死孩子有什麼好看的,我去接小芷。”言樂之說。
“娘娘,蕭將軍怎麼會是陰陽怪氣的死孩子呢,我聽說今兒個整個京城的人都跑到大街上來瞧蕭將軍。”
“是啊,如今蕭將軍只怕是整個京城最紅的紅人了。”
一旁的幾個侍女嘰嘰喳喳地說着。
言樂之忽然有點發愁:“唉呀,他這麼紅,會不會尾巴翹到天上去,欺負我家小芷啊?不行不行,我得和陛下說說。”
任嬤嬤掩嘴笑道:“娘娘,你就是瞎操心,只怕蕭將軍追着你要娶小芷呢,你就安心地等着做——”
“丈母孃!”言樂之接口說,得意地大笑起來,“子裴啊子裴,讓你以前對我不理不睬的,這次非得急死你不可!”
京城的城門五里之外,蕭子裴和言芷正騎着馬朝着京城緩緩而行,面如冠玉,風姿卓然;數百名王府親衛緊隨其後,緊接着是近萬名回京的漠北和京衛營的將士,盔甲整齊,銀槍閃亮,端得是“玉輾龍盤帶,金裝鳳勒驄。戈劍千霜白,旌旗萬火紅”。
明睿帝蕭幀和皇后在城門口親迎凱旋而歸的將士們,一時之間,京城萬人空巷,爭着出來看年輕有爲的大將軍。
“看到嗎?生兒子就當生這樣的,慶王爺好福氣啊。”
“聽說蕭將軍到現在還未娶妻,是不是真的啊?”
“千真萬確,人家這是爲國爲民,說是大衍邊境不太平一天,就不娶妻生子。”
“這下好了,蕭將軍終於可以成親了。”
“不知道他婚配了沒有?”
“老王,莫不是你也想把你家女兒往將軍府送?”
“呸,我都沒做這種千秋大夢,你瞎想什麼!”
“我家女兒要是能到將軍府做個跟前伺候的婢女,我都能從夢中笑醒。”
言芷坐在馬車裡,隱隱聽到路人的各種八卦,心裡暗自好笑:只怕慶王府的門檻都要被京城的媒婆踏破了,看子裴日後如何招架。
蕭子裴帶着幾個手下去大殿覲見陛下,聽封領賞,言芷和曉風、聽雲則悄悄地從另一條道回到了以前的言府。杏花樹已經長得枝繁葉茂,樹下的長榻依舊,庭院和屋子都十分整潔,看得出來經常有人在打掃。
三個人剛剛收拾停當,就聽見蕭淺的聲音在門外響了起來:“言姑娘,宮裡來人了,請你過去。”
言芷一進長樂殿就看見言樂之坐在椅子上悶悶不樂,不由得奇道:“娘娘,莫不是你不喜歡看到我回來,怎麼沉着一張臉?”
言樂之頓時跳了起來,伸手去捏她的臉,看起來惡狠狠的,下手卻是輕之又輕:“你這死孩子,出去瘋了這麼久,回來一句好話都沒有,還擠兌我。”
言芷連聲告饒,說:“娘娘,我在外面無時不刻掛念着你和小可。”
言樂之笑眯眯地說:“小芷,只怕你是無時不刻掛念着你的子裴吧,偶爾能想起我來我就心滿意足了。”
言芷微窘:“只怕娘娘你也無時不刻地掛念着陛下吧?”
言樂之忽地沉下臉來,悻悻地說:“別提那個人,每日只知道騙我。”
言芷愣了一下,看了看在一旁掩嘴樂的任嬤嬤,問:“陛下怎麼了?”
“他哄我穿上那一身重得壓死人的衣服,說是到城門口去迎接你,我脖子都快那鳳冠壓斷了,居然都沒看到你的人,後來小可告訴我,你沒有官制,是不能出現在班師回朝的隊伍中的!”
言芷“噗嗤”一聲樂了:“只怕陛下好久沒見你穿那身正裝了,想看得緊。”
“哼,總之以後我再也不信他了,小芷,什麼時候帶我出去玩啊,你不在,我一個人好寂寞。”言樂之眼睛發亮憧憬着,“這下你可以天天進宮來陪我,沒人會說閒話了,然後我們每天出去遊玩,你武功高強護着我,阿幀這下沒話說了。”
言芷心想:這我還不得被陛下酸死?膽敢拐了他的女人跑。“娘娘,偶爾出去玩一趟纔有意思,就像燕窩天天吃的話,不就和木耳一個味道了。”
“說的好!”門外傳來了朗朗的笑聲,言芷回頭一看,只見蕭幀含笑站在門口看着她,她自小缺少父愛,向來把眼前這個年過不惑卻依然溫文俊雅的皇帝陛下當成自己的父輩。這麼久沒見,她忍不住心裡一陣激盪,上前一步,行了個禮說:“陛下,別來無恙。”
蕭幀打量着她,笑着說:“小芷,你換上女裝比以前漂亮多了,怪不得我家子裴神魂顛倒,在慶功宴上就一個勁兒地踢着他的父王,求我賜婚。”
言芷的臉微微一紅:“他盡喜歡胡說八道,陛下你不要理他。”
“沒胡說什麼,只是我還沒點頭,子裴就把成親的日子定下來了,說是越快越好,免得夜長夢多。”蕭幀忍住笑說,“一旁的文武大臣個個都樂了。”
言芷的臉更紅了。
言樂之得意洋洋地在一旁說:“那怎麼行,讓子裴到我這裡來,好好求求我。”
言樂之的話音未落,就見門口的守值太監樂顛顛地跑了進來,說:“娘娘,蕭將軍派人呈上了一些西都府的特產,說是路過西都採購來的,以慰娘娘思鄉之情。”
言樂之一瞧,都是些自己喜歡的零嘴和小玩意兒,頓時樂得合不攏嘴,點頭說:“子裴的腦子倒是轉得快,知道要拍我的馬屁。”
幾個人說了一會兒話,言樂之忽然想起來什麼,憂心忡忡地對言芷說:“小芷,你去看看小可,自大楚回來以後,小可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我有點擔心。”
蕭幀不以爲然:“小可只不過是長大了,身爲皇儲,就應該這樣情緒內斂,行事深思熟慮,以前他雖然聰穎,但終究少了幾分威嚴。”
言樂之不滿地看着他:“阿幀,小可所有的少年心性,都被你磨光了!我不喜歡他這樣。”
“這纔有一個帝王的樣子。我看過不了一、二年,我就可以放心把江山交給他,我們就可以去雲遊天下了。”蕭幀看起來頗爲欣慰。
言芷心裡突地一沉,忽然想起了下落不明的方文淵。
一走進景陽殿,言芷就覺得隱隱有些不同,看着前面引路的宮人小心翼翼地行走,她恍然才明白,這景陽殿裡少了那兩個精力充沛、調皮搗蛋的少年,彷彿把所有的生氣都帶走了。
“姐姐!”耳邊傳來一聲驚喜的叫聲,她擡頭一看,只見蕭可站在內殿門前,身着玄袍,身子比以前瘦削了一點,眼神比以前銳利了一些,若不是那驚喜的神情沖淡了他身上的威嚴之氣,只怕真的如蕭幀所說是一個少年帝王的模樣了。
言芷驕傲地看着他,這個自己一手培養起來的弟弟,高興地說:“小可,你真的長大了。”
蕭可笑了笑,眼神掠過言芷,停留在門前某個不知名的地方,悵然地說:“姐姐,我寧可我永遠是長不大的小可。”
言芷順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那棵高大的老槐樹,依稀彷彿看到當年那個瘦小的太子陪讀和蕭可一起用竹竿拍打槐花的情景。
“小可,你別太難過了,我在大楚並沒有發現文淵的屍體,總還有一線希望”說到一半,言芷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蕭可,她心裡也明白,近半年過去了,方文淵還是一點兒消息也沒有,只怕已經是凶多吉少。
蕭可沉默了片刻,忽然振奮了一下,問:“姐姐,別說這些傷心事了,說說你吧,你和蕭皇兄好事近了吧?”
言芷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深怕他會不高興。
蕭可凝視着她,良久以前暗埋在內心的情愫終於釋懷:“姐姐,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不懂事的小可了,你們倆心心相映,苦盡甘來,我很爲你們高興。”
言芷心裡感動,說:“小可你這樣想,我可真是開心。”
“只是得讓我的那個姐夫好好吃點苦頭,誰讓他把我最心愛的姐姐娶走了。姐姐你到時候可不要心疼。”蕭可笑了,依稀可見以前那個狡黠的少年模樣。
“好,你好好捉弄捉弄他,讓他以後都長點記性。”言芷應和着說着,忽然想到了什麼,問,“小可,你呢?我聽說你原本也快要大婚了,只是因爲出使大楚而耽擱了,你那意中人怎麼樣?”
蕭可不由得惘然,良久才低聲說:“姐姐,我不想大婚,我現在滿腦子都是想着怎麼找到文淵,我我不甘心”
言芷呆了一呆,心裡隱隱有不好的預感。“小可,大婚和你找文淵不衝突啊,你身爲皇儲,這是你的責任。”
“我知道。我把各種各樣的藉口都找遍了,出使大楚、西涼戰事,甚至連你都被我找了藉口,如今我再也躲不了了。”蕭可有些難過。
言芷想了想,問:“是不是那個太子妃你不喜歡?爲什麼不和陛下說?”
蕭可搖搖頭:“沒有。她是文淵的孿生妹妹,我答應過文淵,要一輩子對她好。”
“這就行了,你這樣拖着不肯大婚,對方家很不好,要是文淵知道了,也會難過的。”言芷勸慰說。
蕭可長吐出一口氣,終於點了點頭:“姐姐說的對,等你和蕭皇兄成了親,我便即刻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