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瑩在校門口看見許衛東的那一刻, 真恨不得有個地洞能讓自己當場鑽進去。
他倆一個月沒聯繫,匯演那天她知道他在,最終也沒露面, 只按要求把段美蓮弄了去, 讓她在接受過魅力暴擊後, 又被迫欣賞了一場秀恩愛的戲碼。鍾瑩懷疑那幾個陌生男人就是他派來防止段美蓮逃跑的......爸爸還是很聽話的嘛。
有晏宇相伴的日子, 她不想也不能跟許衛東接觸, 不久後要做的那件事更得躲着他點。如果不是這次需要他財力方面的幫助,鍾瑩覺得二人最好一年別見面。
他不知道她的真實靈魂屬於誰,一定對自己動輒命令他支使他, 完全不見外的行爲很奇怪吧?可是鍾瑩只要見到他,就又氣又煩, 又臉大的理所當然。上輩子欠她的嘛, 活該被折騰!
許衛東也很奇怪, 嘴上說得再難聽,卻還是處處遂了她的願。
如果算朋友關係, 許少爺未免忍氣吞聲了一點;如果對她有非分之想,許少爺又未免不思進取了一點,沒有哪個男生追女孩子會把“我特麼一巴掌扇死你”掛在嘴邊上。許衛東在許媽面前那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涎着臉的勁兒,她司空見慣。
如此,只能用玄學來解釋了, 血脈親情跨越時空仍緊密相連, 面對她時, 他眼中帶上了自己都察覺不到的老父親濾鏡。
在鍾瑩的印象裡, 老父親的服裝風格比較固定, 正裝,商務休閒裝或者運動裝, 都是經典款,只在細節或配飾上稍作變化,低調奢華穩重,符合許氏掌舵人的身份。太年輕時候的樣子她記不得了,所以初次見他穿風騷的花呢大衣就有些接受不了,後來想想他才二十二歲,愛打扮也正常,便儘量對他色彩斑瀾的私服視而不見。上回那個屎黃…土黃色西裝就夠不忍直視了,想不到他今日又騷出天際。
白西裝,黑西褲,白襯衫和黑領結。頭髮吹得非常蓬鬆,四六開,劉海似乎燙過了,微微卷曲,一隻手插在褲兜裡,一隻手夾着煙,兩條長腿交叉,皮鞋尖一抖一抖,瀟灑且浪蕩地斜靠在一輛紅白相間的大公路賽上。
四周小販雲集,學生穿梭,他太顯眼,太特別,與街景格格不入,像是馬上就要走入結婚禮堂的新郎官一樣,過路人無不爲之側目。有看他的,也有看車的,那車,就是他華哥的RG500。
真想掉頭就走,不幸與他四目相對,許衛東夾下香菸,圈手指在口中打了個呼哨:“鍾瑩,這裡!”
這下週圍所有打量他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鍾瑩身上,她真心實意地紅了臉,腳趾差點摳爛鞋底。平日自己穿短裙背心也不畏人言,看到許衛東騷成這樣,她就覺得沒面子,好像親爹給自己丟了人一樣。
低着頭快速走過去:“攝像機呢?”
許衛東指指車把上的黑袋子:“別忙,你先跟我說說怎麼回事,誰欺負你了,找到人了沒有?”
鍾瑩不耐煩:“跟你說不着,給我機子你趕緊走,穿成這樣來找我,嫌我最近談資還不夠多是吧!”
許衛東攤手看了看自己:“我穿成哪樣了?你一小土鱉懂個屁。”
說着他拍向摩托車:“天若有情看過沒,今年最火的電影。我這一身,這髮型,包括這車,都和德華一模一樣,沒見過路的都向我投來羨慕眼光嗎?”
鍾瑩臉頰抽搐:“你確定他們是在羨慕,而不是把你當笑話看?”
許衛東翻着白眼冷笑:“笑話我?等他們能買得起這車再來笑話我吧!上車,哥哥帶你遛一圈,讓你體驗一下電影裡的感覺。”
“我不要,快給我。”
“你不陪我遛一圈就不給你,”許衛東跨上摩托車,遞給她一個頭盔:“我這車剛到手,還沒帶過人,你是第一個,多榮幸啊,別磨嘰快上來!”
晚上在外吃飯的學生陸陸續續回校,新郎似的許衛東扎眼地堵在校門口,讓人想忽略都忽略不掉,鍾瑩和他站在一起,分明是把緋聞往同學們嘴裡送啊。她煩得要死,裝攝像機的袋子又被許衛東壓着,沒辦法只好忿忿接過頭盔,跨了上去。
“你的頭盔呢?”
“華哥不戴我也不戴。”
“......”
九二年的北城不限摩,也沒有監控抓拍違章行爲。許衛東無所顧忌地發動車子,發現鍾瑩兩隻手搭在他肩上,好心提醒:“你抱着我的腰吧,不然速度上來你會被甩下去。”
“嗚嗚嗚嗚嗚。”全包圍頭盔阻礙了鍾瑩發聲。
“你說什麼?”
肩膀上狠狠捱了一下,許衛東這才笑着按了車頭上某個按鈕,隨着摩托車前行,一陣巨大的音樂聲突然傳出:“原諒話也不講半句,此刻生命在凝聚,過去你曾尋過某段......”【注】
原本沒注意到他們的人,現在也注意到了,半條街都在對緩慢駛過的摩托車行注目禮。
鍾瑩:還裝了音響......好想把他打出鼻血,讓他復刻德華到底。
離開二級幹道上了大路,許衛東加速。鍾瑩感受到久違的推力和速度,強烈的風從手臂上掠過,脖頸被吹得陣陣發疼,路燈一盞一盞後退,遠處高樓裡的燈光淡得像薄雲下的星星。
她在頭盔裡聽不到風聲,連巨大的音樂聲都聽不到了,只覺得兩側景物漸漸連成一條線,道路漸漸變成好多條線,許衛東的後腦勺開始模糊,胃裡反酸,手掌發麻。
用力捶打許衛東的肩膀,他轉了一下頭,卻並未減速,鍾瑩鬆開手脫頭盔,瘋狂地大喊:“停車!停車!”
他們已經繞到了人大後面那條大路的盡頭,前方路燈沒了,柏油路也沒了,黑乎乎一片全是農田。
沒等他停穩,鍾瑩就跳了下來,衝到路邊一陣狂嘔。
許衛東不知所措,熄了火上前幫她拍背:“我開得也不快啊,跑了最多兩公里,你這是...暈摩托?”
鍾瑩吐完了就坐在路邊發呆,沒有水,許衛東只有一盒綠箭口香糖。
她嚼了一條,許久之後才道:“騎車要戴頭盔,車速不要超過八十,尤其不能喝酒,開汽車也一樣,不然會死的。”
她擡起頭:“如果以後我發現你酒駕,超速,我會去舉報你。”
一天到晚要舉報我,我到底多不招你待見?許衛東想說你舉報去吧,我怎麼沒聽說過喝了酒開車還有處罰。至於超速,倒是有罰款五十的條例,可既然都超速了,交警逮得着我嗎?逮着了,有證據嗎?
他覺得鍾瑩又犯神經病胡言亂語了,可是看着她難受的模樣,聳了聳肩:“隨你。”
鍾瑩緩過勁,起身走到摩托車旁,摸摸車頭又摸摸坐墊:“這車很漂亮,但不適合你。”
“爲什麼不適合我?”
“你的氣質和華哥差太遠,別東施效顰了,收藏起來吧,二十年後會升值的。”
許衛東不愛聽:“你覺得坐這車不颯不爽不浪漫嗎?哥哥我還打算用它來泡馬子呢。”
這都什麼古早詞彙,他真是看港城電影中毒了。鍾瑩難受地撫撫胸口:“你跟段美蓮徹底分手了?”
“年前就分了,拖拖拉拉也算徹底了吧。”許衛東掏出香菸點了一根,猛吸一口吐出濃濃煙霧:“看楊秀紅長得還行,正追着呢,被你給毀一干淨,現在她都不搭理我了。算了,我其實也沒多喜歡她,主要是爲了氣段美蓮。媽的,老子的初戀怎麼攤上這麼個玩意兒!”
鍾瑩眉頭一皺:“你說什麼,段美蓮是你初戀?我怎麼那麼不信呢,你這樣的花花公子以前沒談過戀愛?”
許衛東瞪眼:“我哪兒花?你以爲我是怎麼考上華大的?那可是我廢寢忘食好好學習的結果,哪有時間談戀愛?說這事兒我就奇了怪了,你成天說我什麼道德敗壞,腳踏多隻船,我自己怎麼不知道?”
“火鍋店那女的,還有楊秀紅......”
“我跟段美蓮分了還不許我接觸其他異性了啊?”
這真是一個驚人的發現,許衛東居然迄今爲止只談過一段戀愛!鍾瑩不想相信,可他年紀尚輕,也不是不可能。後面的事都還沒發生,她一時也找不到由頭攻擊,只好說:“你長得就是風流相,跟我爸一樣,以後會花的。”
許衛東嗤笑:“我說你是不是被你爸刺激過度,覺着男人就沒一個好的?都會看相了,那你出家當尼姑去吧,法號相面師太怎麼樣?”
鍾瑩哼一聲:“誰說男人沒有好的,晏宇就很好。”
許衛東撇嘴:“按你的邏輯,難保他以後不會花。”
“他不會!”鍾瑩斷然反駁,“他跟你不是一種面相!他會專一的,會一輩子只對我一個人好。”
許衛東討厭晏宇,但並不是是非不分。段美蓮移情別戀其實不關人家的事,從頭到尾晏宇也沒給她個好臉色過,當衆拒絕時說得很清楚了,希望段美蓮不要再去騷擾他。然而越是這樣,他越不痛快,自己巴心巴肝捧着的姑娘,在人家那裡彷彿成了垃圾,那他是什麼?收垃圾的?
有錢有才有貌,他想不通自己哪裡比不上晏宇,有時被段美蓮氣得衝動上頭時真想去把他爆揍一頓,礙於公理一直沒有付諸行動。好不容易等來個佔理找茬的機會,卻又碰上了鍾瑩這個難纏的冤家!
都護着他去吧,許衛東不高興地想,晏宇身邊花花草草那麼多,能忍得住纔怪。如果有一天晏宇負了鍾瑩,他絕不會幫忙討公道的,不讓她被傷害一回,她就不知真正的人渣長什麼面相!
“換個話題,說說你的事兒吧,誰欺負你了,要不要我幫忙?”
“先說說飛行員的事吧,他回來了嗎?我還是想採訪他,參加七一徵文。”
當晚鍾瑩回到學校,試了試小型手持攝像機,給舍友們每人拍上一段,在小屏幕上倒放出來逗得她們哈哈大笑。照相機都沒有普及,攝像機更加新鮮,幾個人玩得不亦樂乎,又是唱歌又是跳舞,生生玩盡了一套電池。
但鍾瑩還有三套。許爺財大氣粗,生怕一套備用不夠兒子玩,每臺攝像機都單獨另配了兩套原裝電池,許衛東一股腦全給她拿來了,持續拍攝三個小時沒有問題。
她用不了那麼久,能錄到關鍵證據就足夠了。
第二天鍾瑩拿着攝像機在校園裡轉悠了一上午,吃完午飯去東一樓找到張露,告訴她一個小時後把人約到博思樓一樓的某個空教室裡,談話就在講臺附近進行。一切按昨天說的辦,辦好了,道個歉,從此沒她倆的事兒;辦砸了,她一塊兒告,告那人證據不足,告她倆綽綽有餘。
一個小時後,鍾瑩從一株圓滾滾的大葉黃楊後探出頭來,看着馬秀鳳領着一人走進博思樓,露出一個極淡的微笑。
馬秀鳳之所以會那麼激動憤怒,是因爲她真的有個男神是鍾瑩的追求者,沒接這個活兒之前就已經私下裡咒罵過她招蜂引蝶不檢點,有人給錢罵,她求之不得。她認爲只是說幾句話敗壞一下鍾瑩的名聲,就算被抓包了又能怎麼樣,大不了撕一場,她還有一肚子難聽話等着呢。
沒想到鍾瑩不聲不響上綱上線,高舉法律大旗,逼着她認慫了。
然而鍾瑩也有沒想到,她在得知那人身份之前,一直以爲張露說的“TA”是“她”,聽完敘述後才發現,TA是個男的。
一個男生,花錢找人敗壞自己名聲,其中的深意讓鍾瑩細思極恐,是基哥?還是被人利用?
半小時後,教室裡已經沒人了,鍾瑩走進關上門,在牆角裝飾架上的假花中取出了攝像機。藏得並不隱蔽,攝像機也真的不算小,臥在花堆裡,圓圓的攝像頭很明顯。只是這個位置偏僻,很難留意到,加上現在的人對暗攝偷錄沒有概念,不存在警惕防範心理。
停止,倒進,幾分鐘後,小屏幕上就出現了三人身影。
“她給我們發了律師函,怎麼辦啊?”
“嚇唬你們的。”
“不是嚇唬,她說她已經請了律師,要告我們誹謗。”
“誹謗沒多大事兒,最多賠點錢。”
“不是賠錢的問題,我們的名譽怎麼辦?家長知道了怎麼辦?學校說不定也會處理我們的,這個錢退給你吧,我得去跟她說實話了,是你給了錢,指使我們去傳播謠言的,要告也是告你。”
男生哼笑:“告我?誰看見我給你錢了,誰作證我指使你們去做這種事了?是你倆實施的行爲,這件事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知道嗎?”
馬秀鳳又怒了:“就是你給錢讓我們去說的,想過河拆橋,沒那麼容易,”
男生雙手一攤:“是我又怎麼樣,你有證據嗎?你怎麼不說你倆見錢眼開呢?我告訴你們,鍾瑩告也好,不告也好,你們自己挺住了,別往我身上扯,事後有什麼經濟方面的損失,我儘量補給你們。如果敢把我供出來,我會追在她後面再告你們一次栽贓,誣告陷害可不是賠點錢就能混過去的,那是要判刑的,好好掂量掂量吧。”
“啪”,鍾瑩合上了攝像機的屏幕,眼神陰沉,這丫嘴臉可真夠欠的!可能不知道什麼叫來自社會的毒打吧,真毒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