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宇把鍾瑩送回學校換衣服, 又陪着她一起去西餐廳上班。五點鐘還沒上客,服務員們都在做餐前準備。
小廖擺臺放椅子忙得不亦樂乎,鍾瑩只需要用軟布擦拭一下鋼琴, 再試試音就沒事了。店裡有手磨咖啡, 她要了兩杯, 特意交代其中一杯不加糖不加奶, 然後把黑咖放在晏宇面前。他端起來喝一口, 眉毛皺成一團,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痛苦地看着鍾瑩。
她驚訝:“不喜歡嗎?”
最終還是嚥了下去, 艱難得像喝藥一樣。晏宇放下杯子誠實道:“太難喝了。”
鍾瑩僵硬地眨眨眼,把自己那杯調換了過去:“你再嚐嚐這個。”
他又喝一口, 笑了:“這和姑姑從M國帶回來的速溶咖啡味道一樣, 你幹嘛讓我喝苦的?”
難道不是你喜歡喝苦的?關於他的飲食偏好, 鍾瑩印象最深的就是羊肉和黑咖。一到秋冬季,廚子來定食材菜色的時候, 羊肉總是赫然在列,因爲她不吃,那些食材被誰消耗了可想而知。另外就是黑咖啡,早上也喝,晚上也喝, 工作也喝, 休閒也喝, 所以不是愛喝還能是什麼呢?
“你怕苦?”
“不怕, 但是沒必要虐待自己啊, 有甜的爲什麼不喝甜的?”
鍾瑩有些怔忪,她只是看見咖啡就按照後世的習慣說一聲罷了, 忘記他現在還很年輕,還是個小甜豆兒,沒有經歷過人生風雨,不懂得享受苦裡回甘的滋味。
他是從什麼時候愛上那苦苦酸酸味道的呢?
“逗你玩的,試試你能不能吃苦,好啦我也喝一口,扯平。”鍾瑩端起那杯黑咖抿了一口,臉皺得極其誇張:“知道苦,不知道這麼苦!咖啡師傅還騙我說能喝出人生的味道,原來人生的味道就是黃連啊!”
正在磨製咖啡粉的師傅:我沒說過。
“傻不傻,”晏宇奪下杯子,又把加糖加奶的推過去:“誰說人生味道是苦的,你的人生只有甜。”
鍾瑩眼睛彎彎:“因爲有你,所以我的人生很甜。”
晏宇脣角翹翹:“因爲有你,我的人生更甜。”
兩人執手相看,情意綿綿,旁若無人,一點也沒發現自己行爲之刺眼,言語之肉麻,已經深深傷害了餐廳裡一衆沒有靈魂的打工人。
服務員A:“我要是有這麼帥的男朋友就好了,吃軟飯我也願意養他。”
服務員B:“鍾瑩要是我女朋友就好了,又美又能掙錢。”
小廖:“我要是會彈鋼琴就好了,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工資多還有空搞對象。”
五點半老闆到店,五點四十迎客,鍾瑩的表演時段在七點到九點,她還有時間和晏宇一起吃個晚餐。
威藍的西菜品種較多,俄法意德的代表性菜式都能吃到。而且針對國人特色不搞派別之分,沒人規定你點了法菜就不能點俄菜,全憑客人高興。
鍾瑩混點了西冷牛排,甜蝦沙拉和奶油濃湯,怕晏宇吃不飽還加了個焗餛飩。畢竟是在西餐廳上了兩週班的人,她熟練流暢的點菜沒有引起晏宇絲毫懷疑。點完還偷偷告訴他,大廚說這幾樣最正宗,其他都不行。
大廚:我沒說過。
等菜時段,鍾瑩收到了蘇小柔打來的傳呼。回電過去得知許衛東無大礙,但他硬是賴在醫院裡吊了一瓶水,又逼着醫生給他開了很多藥,把劉誠君好一通折騰,現在纔出來。
鍾瑩說想訛人就訛得到位點,直接住院不更好嗎?把能做的檢查都做一遍,隨便查出個什麼頭疼腦熱痔瘡艾滋的都讓劉誠君負責。
蘇小柔在那邊柔柔地笑,問她現在有沒有時間見個面,她有些事想跟她聊一聊。
鍾瑩要上班,肯定沒時間跟她聊,可思忖片刻她還是報上了西餐廳的地址。蘇小柔現在處境非常危險啊,須得及早挽救。
飯吃到一半,蘇小柔來了,令鍾瑩無語的是,許衛東也來了。
這會兒店裡的客人剛上一桌,他一進來就引起所有人的注意。鼻青臉腫不說,臉上不知塗了些什麼東西,紅紅綠綠煞是驚人,脖子上纏了一圈紗布,黑色T恤髒兮兮,精心設計的頭髮也早沒了型,手裡還拎着個破塑料袋。乍看就像個剛被人暴揍一頓搶走所有財物的流浪漢一樣。
迎賓急慌慌小跑着攔住他:“對不起先生,衣衫不整者恕我們餐廳不能接待。”
許衛東不滿,聲音嘶啞:“哪裡衣衫不整了,我是光膀子了還是露屁股了?”
“你...你...”迎賓上下打量他,衣着上沒什麼大問題,可是他的整體形象太可怕,不像來吃飯倒像是鬧事的。想起老闆曾經說過原則上對客人的着裝要求,她便道:“我們是西餐廳,您得穿正裝纔可以進來吃飯。”
“嘁!”許衛東嗤笑,左右看看,準確地發現了鍾瑩和晏宇的方位,直接指過去:“那小子穿正裝了嗎?”
迎賓:“那位先生穿了襯衫。”
許衛東拎拎自己的T恤:“知道這是什麼牌子麼?我這件能買他襯衫一百件!你新來的吧?北城哪家西餐廳我沒光顧過,你還是第一個敢攔我的,是不是不想幹了!”
所有人:吹牛逼呢。
說罷他推開迎賓,攬着蘇小柔繼續往裡進。迎賓又去攔,許衛東爆發了:“把你們老闆喊出來!我特麼今天就看看北城還有什麼地方是我許衛東不能進的!”
女澡堂,你進吧,婦女同志撓死你!
蘇小柔怕他又惹事生非,忙着急地向不遠處招手:“鍾瑩!你快來啊!”
服務員唰地齊齊看過去,鍾瑩假作不見,把頭埋得低低的。隨便他們鬧去,反正她不認識他們,還示意晏宇不要理會,小聲說:“丟人。”
老闆很快出來了,和許衛東對話一分鐘,佯怒數落了迎賓幾句,禮貌地將他請進用餐區,並問:“許先生和女伴今晚想吃點什麼?”
腳步聲停在鍾瑩這桌前,她往嘴裡塞了一隻蝦,萬分自然地轉頭:“咦,你們也來這兒吃飯,好巧。”
蘇小柔:......
許衛東倒沒生氣,讓服務員增加兩把椅子兩份餐具,生生把兩人桌變成了四人桌,然後跟老闆道:“叫那個迎賓過來服務。”
老闆面現難色,晏宇也皺起眉頭,鍾瑩不輕不重地拍下叉子:“我也是這家店的員工,你想要什麼服務,把你扔出去怎麼樣?”
許衛東攤手:“我是來花錢的!”
“扔店門口服務費十塊,扔大街上三十,你挑一個,我讓我宇哥親自給你服務。”
許衛東:“......沒勁。”
老闆看出鍾瑩和他關係匪淺,說不定今晚就是衝着她來的。
他確實認識許衛東,北城赫赫有名的企業家許玉林長子,每次來威藍都光鮮亮麗,呼朋喚友,消費不菲,是餐飲界人人都想攏住的大客戶。今晚這麼狼狽的外形還是頭一回見,但是人狼狽不要緊,只要兜裡有錢,穿褲衩來仍然可以享受餐廳的頂級服務——這就是本國特色,所有打着洋招牌的本地老闆都這麼幹,如果堅持客人正裝原則,他的店開不了仨月就得倒閉。
但是爲了配合西餐廳的格調,他也不能表現得太諂媚,揮手招過一個服務員送上菜單:“許先生請點菜。”
許衛東看都不看:“這上面有的,每樣給我來一份。”
老闆內心狂喜,但面上寵辱不驚:“OK,紅酒呢?”
“每樣,來一份。”
“Ya!Got it!”
許衛東斜他一眼:“什麼毛病?”
鍾瑩和晏宇不動不語,靜靜看他裝逼。蘇小柔有些不好意思,拉了拉他衣角:“不要這樣,吃不完的。”
許衛東理直氣壯:“小柔記掛我的安危,鍾瑩仗義相助,阻止我犯下大錯,還幫我出了一口惡氣,姓晏的雖然不知道去幹嘛,總算是充了個人數。不要客氣,想吃什麼喝什麼隨便點,我今天就是來感謝你們的。”
鍾瑩皮笑肉不笑:“感謝我們,好,既然你這麼有誠意,那我可就不客氣了,要什麼都可以嗎?”
財大氣粗許衛東:“什麼都可以。”
七點鐘,客人漸多,鍾瑩開始彈琴,選的都是比較長的曲子,半小時休息一次。晏宇坐在離鋼琴不遠的沙發上,全程目不轉睛盯着她,在她休息的時候給她送水,順便按摩按摩手指,問她累不累。
許衛東驚了,他以爲鍾瑩在這裡當服務員,沒想到她還有這種技能。架子鼓,鋼琴,改天不會還能見識到她吹嗩吶吧?
彈琴的她嫺熟輕鬆,面目恬靜,優雅氣質渾然天成。很多客人都會在一曲結束的時候爲她送上掌聲,還有人專程要了附近的桌子,近距離欣賞。
這是他頭一次感覺到北城的西餐廳也是上檔次的。因爲多了個美女琴師,客人吃飯不自覺文雅起來,菜餚中彷彿都透露出一股藝術的味道。當然,這不包括許衛東面前拼桌擺放的四十幾道菜,二十幾道甜點和十多瓶紅酒——量太大,美女琴師也拯救不了它們的大排檔即視感。
回憶起鍾瑩曾說過她爸的那些情人職業,什麼秘書啊,私人醫生啊,普通家庭可不會跟這些人打交道。看來她家世還是不錯的,小時候一定接受過精心教養。
想到這裡,他摟過蘇小柔:“會樂器的女孩就是顯得高級,你別看鍾瑩平時跟個神經病似的,彈起琴來倒是人模狗樣。以後我們生個孩子也要好好培養,尤其是女孩,什麼鋼琴風琴小提琴的,能學的都讓她學上。”
蘇小柔羞紅臉:“你胡說什麼呢?”
許衛東指指自己的臉:“我爲了你,臉不要了,命也不要了,到這會兒沒敢回家。姓劉的要是回去告我一狀,我今晚得死在我爸手裡。”
蘇小柔眼眶一熱:“誰讓你那麼衝動,我和他去吃飯是我爸的意思,我也沒辦法啊,你上去就打,還...還打輸了。今天又去找事,又挨一頓,你何苦呢?”
“我一個文明人能跟他莽夫比麼?”許衛東捏過她的下巴:“想打贏他很容易,我隨時可以叫來百八十個兄弟。但是我沒這麼做,因爲之前他不瞭解情況,我挨兩下算是跟他過明路,告訴他你蘇小柔是我許衛東的女朋友。既然他已經知道了,今天還呼你是什麼意思?挖我牆角?我忍得下去還是個男人嗎?死了都要跟他幹!”
蘇小柔噙着眼淚嘟囔:“誰是你女朋友?”
“你啊。親都親過了,你不會不認賬吧?”許衛東頂着一張悽慘的臉,眼神脈脈含情,手指一勾,俯過頭親了她一下,低聲道:“見你第一眼我魂就沒了,飛到你那兒去了。你只能做我女朋友,將來還得做我媳婦兒,一輩子跟我在一起,不然,我這一輩子就只能當行屍走肉了。”
蘇小柔說不出話來,眼淚不受控地嘩嘩流,緊緊握住許衛東的手。
他替她擦擦眼淚:“哭什麼,傻妞,以後生個小姑娘不會像你一樣是水做的,一天到晚哭個不停吧?”
蘇小柔扭了扭身子:“別胡說,誰要給你生孩子?”
許衛東一笑牽動了臉上的傷口,呼痛摸了摸又繼續咧着嘴笑:“得生個女孩,像你的女孩,沖淡一下鍾瑩帶給我的陰影。”
蘇小柔不明白:“鍾瑩怎麼了?”
“她一喝多就拿我當她爹,清醒的時候就拿我當孫子,你說我陰影大不大?”
“你老說她有神經病,是真的嗎?”
“真的,我騙你幹嘛......”
就在這時,鍾瑩十五分鐘的月光奏鳴曲彈奏結束,往許衛東方向看了一眼,正看見那倆人頭挨着頭,手臂交纏,臉都快貼到一起了。
她突然站了起來,沒跟任何人商量,衝着用餐區大聲道:“通知大家一個好消息,今晚全場消費,由許衛東許公子買單!”
怕有人聽不見,她連喊兩遍。由於場中還有兩桌外國友人,她又用英語說了一遍。
外國人怔怔不知所以然,而接地氣的本地客人中已經有人站了起來。
“誰是許公子?”
“我還可以加菜嗎?”
“我想再開一瓶酒可以嗎?”
許衛東第一遍就聽見了,第二遍聽得更清楚,英文也自動翻譯過來了。他青紅交加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遙遙與鍾瑩對視了一眼,沒有反對,沒有暴怒,而是平靜地對蘇小柔說:“我沒騙你吧?正常人哪幹得出這種事兒啊。”
鍾瑩惡意微笑,自己吹過的牛不認可不行。這年頭消費得用現金,我就等着你爸拿錢來贖你。他不知道蘇小柔是誰,我告訴他啊!就不信隔壁劉大爺預定的兒媳婦,許爺有臉幫兒子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