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朱府,庭院深深,宅子裡有好大一棵繁茂的大槐樹,直遮蔽夜空,透過粗壯的枝杈,勉強能看見點整個點星光。
沿麻石小路進了中庭,便聽見嫋嫋歌聲,後園更是火樹銀花,只見戲臺子早已搭好,現在正唱着一出遊龍戲鳳。
院子裡只有朱大爺一個人坐着在黃花梨木太師椅上,四邊圍滿僕從,竟還有不少碧眼胡姬,膚色微黑,妖妖嬈嬈,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朱大爺忙起來相迎:“西柳姑娘來了,路上可還好走,可累了?”
西柳姑娘含笑搖頭:“很好,不曾累。”又轉向我:“妾身獨個兒過來未免無聊,拉了相熟的妹妹過來一同看戲。”
朱大爺忙向我點頭致意,我回了禮,僕人過來引座,我便與西柳姑娘右邊坐了,婢女奉上香茶,竟是出名的霜翠雪芽,味道輕浮不已,想必水也很是講究。
接西柳姑娘來的少年跟朱大爺耳語幾句,奉上芋頭酥,朱大爺假裝不經意的看了我一樣,西柳姑娘忙道:“我那妹妹倒是好人家女兒,這芋頭酥便是她家點心鋪子的佳品。”
朱大爺一笑:“原來是點心鋪千金,失禮了。”
我忙回禮道:“梅菜年紀小,有禮數不周全的地方,還望朱大爺海涵,此次叨擾,當真感激不盡。”
朱大爺道:“姑娘不必多禮,西柳姑娘的朋友,即是本人朋友,如蒙不棄,還望下次再來賞光。”
我忙說不敢當,邊看着這後園,戲臺上正唱的熱鬧,大理石雕牡丹花的桌子上幾個瑪瑙盤擺着各色鮮果,又有數樣細點心,當真豪奢至極。
趁朱大爺和西柳姑娘聽戲,我謊稱更衣,往內庭去轉悠一圈,想看看這朱府到底還有什麼人。
七拐八繞的甩掉了跟着的僕人,我細細的打量這個宅邸,屋內豪華無比,乾乾淨淨,纖塵不染。
但是相當冷清,除了後園不絕的絲竹管絃之聲,竟一點人世間的生氣也不聞。
客廳裡鋪設着奢侈的波斯織錦地毯,紫檀桌椅,壁上懸着山水丹青,八寶櫥上都是名貴瓷器。屋子兩側的迴廊外應該是月明如水,但在那棵幾乎籠罩了整個宅院的大槐樹陰影下只見黑魆魆一片,很有些恐怖。
我往後面一看,還有好幾個小徑,四通八達的圍繞着這個主屋。
我有些奇怪,這個朱大爺這麼有錢,家裡除了僕人和胡姬,好像沒有朱大爺的親人,嗯,還是說他旅居在外,家人還留在西域?
“嗡……嗡嗡……”
什麼聲音呢?聲音並不大,但是在寂靜的屋子裡掉根針都能聽見。
我循着聲音 ,發現聲音來源於一間內室。
自然闖入人家臥室是非常不禮貌的,我吞了一下口水,四顧無人,我打算打開門瞧瞧。
“嗡……嗡……嗡嗡……”
門是桐木,門把是紫銅,卻契合的非常緊密,似乎在裡面被插住了,離門口越近,聲音越清楚,我猶豫起來,裡面會是什麼呢?
要不要撞開?可是我也沒有那麼大力氣。
正猶豫不決,突然一個聲音在身後冷冷響起:“姑娘,你在做什麼?”
我唬了一跳,轉身一看,是一個青衣僕人。
我忙說:“貴宅實在過於龐大,小女去更衣,卻與帶路的走散,不想迷路了,這裡不能盥洗罷?”
那僕人道:“姑娘隨我來。”就要引我走。
我忍不住問:“恕小女多嘴,這個聲音是?”
那僕人沒有說話,只是直直引我回到後庭。看來我實在不知分寸,到底還是惹人討厭了。待這僕人告訴了朱大爺,下次看來沒機會查探了,我懊惱的想。
朱大爺和西柳姑娘看戲看的聚精會神,倒是沒有什麼異色。
戲臺上聖德皇帝猶和鳳姐拉拉扯扯,那鳳姐身段眼風真不錯。
西柳姑娘贊那唱鳳姐的伶人嗓子好,朱大爺回道:“這是這裡最出名的旦角。”
西柳姑娘問:“叫甚麼名號?”
“她名喚琉璃春。”
戲唱的實在無聊,我看着看着居然睡着了。
猛一睜眼,日頭高照,我已經在家裡了,我忙掀開被子跳起來,連聲喚娘,
娘氣勢洶洶的推門進來:“忙的很呢!你還沒梳洗,嚷什麼?”
我忙問:“娘!我怎麼回來的?”
娘怒道:“還好意思提,你在西柳姑娘屋裡睡着了,還是莫先生送你回來的!送個夜宵也能累的睡着,不知道的當你天天累成什麼樣了!”
“幾時?”
”就是你送夜宵半個時辰後啊!”
不可能!我在朱府就有一個多時辰!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哪個地方不尋常呢?
我苦苦思索着。不如直接去問西柳姑娘吧?
梳洗好了下樓看見爹在忙活,趕緊問:“爹,西柳姑娘今天來過沒有?有沒有訂芋頭酥?”
爹回頭:“沒有來!想是吃膩了罷!西柳姑娘天天來訂,再好吃的東西,也不會沒有厭煩的一天。”
“這樣啊……”我想了想,昨天那個情況下,難道真的是我睡的太沉,被人送回家都不知道?可是時間上的錯位又是怎麼回事呢?即使我睡着了,也應該在出門送夜宵一兩個時辰之後回家,但是娘清楚的說我出門半個時辰就被莫先生送回來了。
那西柳姑娘,現在在哪裡呢?
“差不多楊樹花穗長好了,梅菜,快快去採來。”娘說。
“哦!”我應了一聲,挎上籃子出去了。
到了後園,瓜片早在一棵楊樹上等着我,遠遠看見我直嚷:“龍神爺不高興啦!龍神爺不高興啦!”
我“哈?”了一聲,一拍腦袋,哎呀!昨天忙着查探西柳姑娘,忘記了給龍井送楊柳青。
我忙把籃子掛在樹杈上,託瓜片給我銜花穗,趕忙往龍神祠去了。
龍井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我忙問:“龍神爺,你怎麼啦?”
龍井翻個身,給我一個後背。
“不要鬧彆扭呀!龍神爺!”我忙跑到他面前:“梅菜我呀!昨天查探妖怪去了!”
龍井還是閉着眼睛不說話。
“你想怎麼樣呢?龍井大人?”我無奈的問:“今天已經來採花穗啦!一會給你供奉上好不好?”
龍井一下子坐起來:“倒也不是爲着別的。”
“不是爲了吃?你會爲什麼生氣?”明明就跟糾纏大人買糖被拒的小孩兒一樣。我也經常這樣鬧彆扭逼迫娘買喜歡的東西給我,所以感同身受。不過龍井一個的大人,爲這麼個小事這樣簡直就是赤裸裸的耍賴。
“是你不遵守承諾。”龍井撅着嘴說:“這讓我想起以前一些事情。”
哦,原來不賴我啊!我鬆口氣,又問:“什麼事情啊?”
龍井躺下打了個滾,趴在地上,一副被人欺負的樣子:“多說無益。”
“無所謂了,西柳姑娘的那個事情,到底誰是妖怪?我看那個朱府啊,事事透着不尋常。”
“嗯嗯,賣絲綢,還真是有趣。”龍井突然精神百倍,剛纔那個頹廢的樣子一掃而光,真懷疑他是不是被附體了。
“晚上去朱府打擾一下吧!楊柳青和芋頭酥你打算什麼時候供奉?”
“知道了知道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我帶着龍井和瓜片悄悄來到西柳姑娘房間外面隱蔽起來。
西柳姑娘的影子映在窗紙上,猶在梳洗打扮,估摸昨天那個時候差不多到了,也許今天還會出局。
過了一會,昨天那個少年來了,依舊是扶着西柳姑娘要出門的樣子。
西柳姑娘一出去,我擡腳就要跟,龍井把我拉回去,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幹嘛去?”
我不解的說:“不是去朱府嗎?我們不用跟去啊?”
龍井翻個白眼,用力敲了我腦袋一下。
“咦?你打我幹嘛?”我不甘示弱的踢了他一腳。
龍井輕鬆閃過,再一指西柳姑娘她們。
“啊?”我驚呆了。
西柳姑娘明明在屋子裡睡的正香。我忙又看向少年,竟然是個灰色的螻蛄拉着變成蒼蠅那麼大的西柳姑娘……的魂魄?
”這這這。。。。。。”我說不出話來。
“好了,現在他們看不見咱們,走,瞧瞧去。”龍井兩隻眼睛閃閃發光。
螻蛄領着西柳姑娘上了一片由兩隻大紅螞蟻拉的香桉樹葉,兩隻灰色蛐蛐隨侍在側,場面雖然有點讓人毛骨悚然,但是又奇趣無比。
他們走啊走啊,來到後園一棵大槐樹下。
順着槐樹粗糙的紋理,他們進了樹幹中的一個樹洞裡。
“咱們也去!”龍井說着,我感覺身邊的一切都變大了,轉眼一看,龍井和他肩上的瓜片已經走出去好遠,我忙跟上去,這,應該是在車裡時走過的那段路吧?
果不其然,跟進樹洞,正是那個宅邸,那個宅邸是好大一個蜘蛛網,層層疊疊,佈滿灰塵,蜘蛛網中心----想必是那個中庭,裡面坐着一隻碩大無比的醬黃色蜘蛛。
蜘蛛周圍有不少綠頭蒼蠅,想必就是那碧眼胡姬的真身。我往後邊一瞧,有個蜜蜂被蜘蛛網裹住了,正震翅發出嗡嗡嗡的聲音。
真相原來是這樣。
只見蜘蛛迎了西柳姑娘,請她坐在蛛網上,螻蛄銜來掛着露水的松針,西柳姑娘接了,正在慢慢啜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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