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娘直嫌我回來的晚,日頭上來露水蒸乾了,菊花做月餅不新鮮,我忙告訴爹孃瑞霞姑娘的這個事情,但留心沒提龍井,爹孃都目瞪口呆,娘喃喃道:“這幾天宵夜莫教梅菜去送了,畢竟那種地方~”爹點點頭,又搖搖頭:“這種事,怎麼說,我還是不信。”娘不高興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反正不許梅菜再去送夜宵了。”爹苦着臉說:“那誰去?鋪子沒人顧,你去?”邊望望娘手邊一大堆針線活,搖搖頭。娘哼了一聲:“我去就我去,這點活計,少睡一會就趕出來了。”我勸娘:“不礙的娘,您忙您的,我去煙雨閣送夜宵這麼些年,沒碰什麼怪事,我看只怕是瑞霞姑娘真魘着了。”娘沒有理我,吩咐我趕緊把菊花瓣洗乾淨,趕着做月餅。邊自己收拾針線去了。
到了晚上,是送糯米丸子的時候了,糯米洗淨泡水,磨成漿,和了擀成薄皮,點上桂花棗泥餡包起下鍋炸,竹籤穿上,黃燦燦香噴噴,是客人最喜歡的小點心之一,因爲得趁熱,我剛想去送,被娘攔下了,自己挎上食盒趕去了煙雨閣。
我和爹相對苦笑,各自忙自己手裡的活計。我正把新鮮栗子剝殼,爹邊揉麪邊問:“瑞霞姑娘那件事,你信是不信?”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搖搖頭。爹笑:“不信就對了。”可是,不見得一個夢真能把人嚇的跳樓吧?爹彷彿看穿我的心思,說:“很多東西是信則靈,也有很多東西說不清,但你記住,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人只要問心無愧,自有神佛保佑。”我點點頭說明白了,爹永遠是個一本正經的人。
過了一個時辰還是不見娘回來,爹有點着急,吩咐我看鋪子,要去接娘,我剛剛應聲,卻聽見一陣噼裡啪啦打門的聲音,這個時間不該有客人,怕是娘回來了,我趕忙跑過去打開門,外面站的竟然是煙雨閣的賬房總管莫先生,我剛納悶爲什麼這麼晚來結賬,卻看見莫先生身後幾個人正擡着一個竹架子,竹架子上躺着的,竟然是娘!
莫先生擦擦頭上的汗珠,因爲他耳背,總怕別人聽不清他的聲音,正以他獨特的大嗓門喊道:“梅二,不好啦!你媳婦暈倒在煙雨閣啦!”爹趕緊跑過來,只見娘安安靜靜躺着,呼吸調勻,面色也很好,好像睡着了,還有淺淺的鼾聲。爹搖搖娘:“誒?這婆娘不會是累的睡着了吧?”邊把娘抱進屋裡,莫先生晃進來,擦擦禿腦門上面的汗,吼:“什麼關頭,不要想水餃的事啦!你媳婦送了夜宵,我們只當她回家了,誰想到半個時辰前小廝告訴我她躺在瑞霞姑娘門口,可嚇死人啦!有點三長兩短,我們也是脫不了干係呀!你說說,這叫什麼事,叫了先生來瞧,先生也是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只說沒有異狀,全然是睡熟了,我們想盡辦法也叫不醒,只好送她回家啦!你個梅二,怕是你們家活計多又不請夥計,把你媳婦累成這個樣子吧?”
我趕緊打來冷水,用布巾浸溼了擦拭孃的臉,娘皺皺眉,居然翻了個身繼續睡。
爹也失了方寸,只顧拼命晃孃的肩膀。莫先生接着吼:“行啦!先生講,且讓娘子休息一晚,明天睡夠了只怕就醒了,娘子畢竟全然無恙,怕是操勞過度累的。明天再不醒,找咱們一起商量。”
娘是昏倒在今天鬧鬼的瑞霞姑娘門口,我趕緊拉住莫先生,問:“莫大爺,瑞霞姑娘當時沒有在房裡嗎?”莫先生皺皺眉,先啊了一聲,我趕緊大聲重複了一遍,莫先生露出“可算聽清楚了”的釋然表情,吼道:“瑞霞姑娘房裡鬧鬼,她哪裡敢住,現在還嚇得魂不附體,直嚷有鬼有鬼,可憐見的,在牡丹那裡一直沒回來呢!那屋子媽媽說怕人心不安,今天才請的丘道長做法,已然封上了。”
肯定和那個瑞霞口裡的碧色女人有關。送走莫先生,我和爹一晚上沒睡,想盡辦法,也沒能叫醒娘,眼看雞叫天泛白,爹頂着黑眼圈,攥着孃的手,嗚嗚哭了起來。
我心裡眼裡都發酸,跟爹商量說是鬧鬼,不如請個道士給娘看看。爹無力點點頭。
我跑去打聽,早起賣豆漿的劉奶奶摑掌道:“你且放心,我認識可靠的道長。”邊囑我看好攤子,兩隻小腳快速交替,飛奔而去。
半個時辰後,我已強忍擔心幫劉奶奶賣了大半豆漿,劉奶奶終於帶來一個穿杏黃道袍的乾癟腮,留兩縷鼠鬍子,帶一副鼠相的老道士。
劉奶奶留下收攤子,我帶道士回家。
道長自稱姓丘,他拿出桃木劍和八卦盤,圍着娘繞了幾圈,突然大喝一聲:“魄呀!尊夫人的魄丟了!”
爹忙問:“那還能找回來嗎?”
道士哼了一聲,裝模作樣的說:“這有何難?且帶我去夫人丟魄的地方瞧瞧。”
向莫先生訴了原由,所幸白天煙雨閣安安靜靜,我和爹架着娘,帶丘道長來到了瑞霞姑娘的房間。
房間裡猶有甜甜的薰香味道,看着半人高的梳妝檯,我突然覺得陰森森的。
道長擺開陣勢,大喊咒語常人聽不懂的咒語。
咒語念畢,我清清楚楚的看見一雙白白的女人胳膊從鏡子裡伸出來,春筍似得指尖微曲,做出一副叫人過去的手勢,指甲尚有淡淡鳳仙花顏色。
我們全瞪大眼睛呆住了,丘道長經驗老道反應快,只聽他怪叫一聲,扔下桃木劍就跑了。我腳軟的動不了,爹則一屁股坐在地上。
所幸在外邊有好多看熱鬧的雜役,他們看丘道長跑出來趕緊往裡看,這時那手已經縮了回去,大家七手八腳的把我們架了出來。
爹呆若木雞,我緩過一口氣,說明了情況。大家全噤若寒蟬,莫先生嘶吼:“生意沒法做啦呀~這可怎麼辦啊~老天爺想起一出是一出啊~不賞飯吃啊~對了,去貼求賢狀~請人除鬼啊~”
沒有辦法,現在只能相信龍井一次。
爹是沒心情管我了,我徑直回家拿了一籃子月餅,跑到後花園,黃伯的屋子沒有人,想必也跑去幫忙了。但願龍井沒被黃伯發現。
我躡手躡腳走近九月菊花叢,小聲喊:“龍井大人~龍井大人~”
沒有人回答。
我一下坐在花叢裡,最後一絲希望也沒有了,我忍不住也嗚嗚哭起來。
這時一隻細長的慘白的手搭在我右肩,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幽幽的說:“拿來~給我~”
我嚇的聲都不敢出,慢慢轉過腦袋,是龍井。
吃飽了月餅,龍井響亮的打了個嗝,剛想伸手剔剔牙,想起月餅裡沒有肉,根本無物可剔,這才掃興的放下指頭,悻悻嘟囔:“供品有肉習慣了~”
我忙說:“有肉的有肉的,只要你救了我娘,紅燒蹄膀五花肉你隨便開口,還有啊,看你日子過得好像溫飽不濟,若你能除了那鬼,想必煙雨閣定會重重酬謝。”
龍井眼睛一亮:“全羊全豬能有嗎?”
“那還不是小事情!”我替莫先生爲煙雨閣拍拍胸脯:“要什麼有什麼!”
龍井粲然一笑:“咱們走!不過跟着我可以,你最好別出聲。”
我忙點頭,爲了救娘,我做什麼都可以。
帶龍井來到瑞霞姑娘的房間,這會子是沒人看熱鬧了,大家都躲的遠遠的,硃紅色的門半掩,剛扯下的符咒還破破爛爛的掛在門口,裡面一陣陣冷風吹出來,分外陰森。
龍井大喇喇的推開門,直接走進去了,我在後面忙拽着他衣角,哆哆嗦嗦的跟上,然後他對着鏡子敲了敲。
我從他身後勉強才偏頭看看鏡子,但見鏡子裡遠遠有兩個女人,好像在我們身後的樣子,但我回過頭,屋子裡卻是空空蕩蕩。一個頸子纏着好幾圈鎖鏈,滿身碧色的,肯定就是瑞霞口中女鬼,但另一個,居然是娘!但見娘在鏡子裡和那碧色女人有說有笑,好像要好的姐妹一樣。
目瞪口呆。孃的魄,被抓進鏡子了?
娘好像對我微微一笑,我忍不住喊了一聲:“娘!”
龍井說 :“女人就是天生不遵守承諾。”長長嘆口氣。
但見碧色女人慢慢走近鏡子,嫣然一笑:“我道是誰,您也醒過來了?”龍井點點頭,滿不在乎的說:“是啊,我醒了,真是抱歉了,你該回去了。”
我一驚,龍井擺明跟那鬼很熟,不會跟他們是一路貨色吧?
那個女人衝我笑笑,牙齒很尖,讓她看上去更詭異了,她問龍井:“這個小姑娘是你的什麼?”
龍井說:“是我的信女啦!醒來什麼都沒有,餓的我躺了一陣子,幸虧她供奉了我。”
那個女人又對我笑:“小姑娘,你知道他是誰嗎?”
我搖搖頭。
女人更開心了:“原來你還不知道,他啊,是個什麼都吃的怪物。”
“什麼?”我大吃一驚。
女人接着說:“他不是人,是個有名的怪物,名字叫饕餮,尤其喜歡吃人心,吃生魂,幾乎看見什麼吃什麼,看他是喜歡把你的嫩肉削成一片一片涮火鍋,還是敲開你的頭吸腦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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