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你就知道了。”龍井精神百倍的站起來,一副玉樹臨風的樣子,我覺得這種瀟灑的外形實在太不適合他了,他難道不應該是個中年胖男人嗎?
姐兒的衣服都是代代傳下來的,以上好綢緞精心剪裁,再鑲嵌金絲銀線盤成繁複的美麗花朵,是跟金銀首飾一樣的財產,通常價值不菲,丟了這麼貴重的東西,懷疑內賊也無可厚非,讓人費解的是這個妖怪,不吃人,不吃生魂,偏偏喜歡衣服。妖怪真是千奇百怪的東西。
“那妖怪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龍井故作神秘:“去了你就知道了。”
到了衣服倉庫,我幾乎被那些華美的衣服震驚了,簡直就是天女的羽衣嘛!各種華麗奢侈的材質,龐大的數量,簡直讓人歎爲觀止。
“妖怪沒在這裡。”龍井皺了皺眉,“這裡沒有一絲妖氣。”
“啓稟龍神爺!”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是在下大斗膽把妖物拔除了!”
“哦?你和這妖物有什麼因緣嘛?”龍井居高臨下的問伏在地上說話的少年。
這個少年,就是李綺堂。
李綺堂再叩了個頭:“龍神爺洞察一切,這個妖物,實不相瞞,是在下家裡出來的。”
什麼?修道之家居然出了妖物,傳出去名聲可是大大的不好聽啊。我偷偷看了這個少年一眼,他會是以妖物害人的人?怪不得出來救我,原來是在爲自己家的妖怪亡羊補牢,把他的恩情抵消了算了,我暗自點頭同意自己的想法。
“你趕緊說來聽聽吧,不然我還要親自給梅菜講,耽誤吃東西。梅菜把黑芝麻甜湯那幾樣拿來,我且吃着,你聽他講。”
誰要理你呀?我白了龍井一眼,對李綺堂道個萬福說:“李公子,梅菜謝謝您上次救命之恩,不管這個妖怪是怎麼來的,總之您拔除了它,就是爲民造福,可見您是向善之心,梅菜代紫玉釵街衆人謝謝公子。如蒙公子不棄,梅菜想知道這妖怪由來,若其中公子有難言之隱,也可還公子清白。”我雖是小戶人家的孩子,也不願意這個公子爺笑話粗鄙,這段話學着戲臺上的對話,半文半白,說的我費勁至極,也不知道李綺堂聽着別不彆扭。
“姑娘言重了,在下這就一一道來,”李綺堂起身對我弓身回禮:“這也沒什麼可隱瞞的,也知道姑娘不是多嘴之人,這個妖物,原是我家一個衣櫃。”邊指向身後,果然有一個桐木矮衣櫃,雕琢精緻,鑲着羅鈿,透亮的色澤是常年使用出來的,不愧是大戶人家的東西。
“這個衣櫃,曾經附着血光之災。”
誒呦,看這血光之災四個字,是死過人了。
“在下家裡這個衣櫃,原是太祖夫人去世後留下的,裡面件件是無價之寶,要傳給一代代夫人,後來先祖一個姨祖母頗受寵愛,鬧着要裡面的衣服,先祖不給,姨祖母尋死覓活,先祖恪守家訓,姨祖母仗着寵愛,竟私下裡把衣櫃砸開了。”邊指着一道修復後的木疤,工匠手巧,不仔細看倒覺不出。
我點點頭不敢插話,怕漏下故事。
李綺堂接着說:“事已至此,先祖也沒有辦法,答應賞姨祖母一件。待姨祖母挑好了,清點衣櫃,居然少了三件,責問管衣櫃的丫鬟,丫鬟只說不知道,許是姨祖母拿的,再問姨祖母,姨祖母抵死不承認,還大鬧一場,說自己竟不如一個丫鬟得信,直嚷着是丫鬟偷了衣服,趁機賴在自己頭上,主人反倒聽下人的,沒有天理。先祖也信了姨祖母,要丫鬟交出來,丫鬟也說受了屈,先祖父便在姨祖母挑動下對丫鬟刑訊逼供,丫鬟受不了拷打,只說衣服是自己拿了,叫她交出來,她便說埋在衣櫃下,待喚人跟她去取,她卻一頭撞死在衣櫃上。這才知道原是丫鬟受了屈,先祖父大怒,搜了姨祖母屋子,原是衣服件件傾城,姨祖母哪個都愛,便任性取了三件,還不許丫鬟走漏風聲,不然叫她全家都有牽累,自此以後,宅子裡經常發生丟衣服的怪事,還有人聽見什麼聲音喊着衣服。先祖父打開衣櫃,丟的衣服都在衣櫃裡,衣櫃原裝不下那麼多,先祖父知道出了妖異,便封住了衣櫃,加以香火祭祀,誰知道前些日子衣櫃封印竟自己開了,衣櫃也不見了,在下奉命出來尋,卻正碰見姑娘險被衣櫃吞噬,這才以天罡箭威嚇妖怪,只因在下對那個丫鬟心存不忍,沒有直接消滅,卻累的煙雨閣大亂,都是在下的不是。”說着又行一禮。
“算了,妖怪只是被封印,萬一再次做亂也是麻煩,我就做個人情,封印在我的妖薄裡得保安寧吧。”龍井大言不慚的說。
請問誰的帳冊妖怪跑的到處都是?
“謝龍神爺!在下代李氏一門感激不盡!”
這個少年果然也被龍井的道貌岸然騙過了。
龍井掏出帳冊,道:“叫……鐵觀音吧!”
衣櫃消失了,李綺堂頓首拜謝,並提出要出資興修龍神祠,再大大祭祀一番。龍井毫不客氣的笑納了。
送走李綺堂,龍井對我說:“忘了問你,這個狐狸圍巾哪裡來的?”
我摸摸圍巾:“姥爺做給我的,好看吧。”
龍井笑了笑:“事情越來越好玩了!”
我問:“什麼事情?”
“快供奉驢蹄糕,玫瑰糯米丸子還有黑芝麻甜湯!身爲龍神使者,一點自覺性都沒有!”
你到底是哪門子龍神啊!
四
臘月冰
進了臘月幾乎天天下雪,呵氣成冰,爹孃忙於清洗各種豆子雜糧熬製臘八粥。
風乾金桂圓,栗子,花生仁,綠豆,紅豆,粳米,湘蓮子,葡萄乾等等材料入小沙鍋小火慢熬,攪拌一個時辰,待材料軟爛粘稠,裝入鋪着荷葉的紫砂圓罐,撒上紅糖,青紅絲,薄荷屑,舀一勺放在嘴裡,頓時讓人四肢百骸都溫暖,進了腸胃,吃進肚裡,更是說不出的舒服。現在正是臘八粥和糯米桂花糕獨佔鰲頭的季節。
爲了保持溫度,每次送夜宵都須得用棉花填塞食盒的空隙,免得熱氣外泄,涼了可就不好吃了。所以送完夜宵我總是把被罐子燙熱的棉花團在手裡揉搓,暖和極了。
今天煙雨閣來了一個好生闊氣的客人。
這個人是一個三十開外,白淨面皮的書生,一出手就是碎金子,煙雨閣上下也是伺候慣了達官貴人,見過大世面的,可是這書生簡直不是在用錢,而是在拋撒土塊,眼睛眨都不眨,吃了臘八粥,直贊味道好,竟給了我一塊小元寶。
我自是嚇了一跳,打賞再多的闊氣客人,也不見得會給我這麼一個小丫頭足以蓋間房子的錢。
我不敢要,書生卻不高興,直說我不會看臉色,莫先生忙打岔道:“她家賣點心,又不開染坊,哪裡分辨什麼顏色不顏色,大爺只瞧我這老臉,莫與孩子計較,小孩子家家沒見過世面,眼睛拙也是有的。”邊把小元寶塞給我,趁勢把我推出去,客人也就沒再理我,繼續拋撒金錢去了,照這樣下去,哪怕他是石崇,只怕很快也傾家蕩產了。
我出了門,把小元寶包在棉花裡,若爹孃知道我收了人家這麼大一筆錢,想來定會責怪我,小戶人家對這種飛來橫財,往往是嚮往而膽怯,只怕招來禍患,可是不收客人只說我瞧不起他,也是難纏,想來想去,便把小元寶裹在棉花裡,埋在九月菊花田下面,若是客人後悔,我還他就是了,也免得爹孃擔驚受怕。
走着走着只看見紫玉釵街邊上有輛青油馬車,一雙春蔥似得手飛快的把簾子落下來了。我當是有達官貴人的妻妾過來鬧場,怕惹上事端,趕緊回家了。
想不到,第二天,那個青油馬車又在街邊停着。是哪個客人的家眷呢?臘月裡竟這麼守望自己夫君回心轉意,大戶人家的日子,也真是有大戶人家的難處。
但是第三夜,第四夜,第五夜,那個青油馬車似乎駐紮在了那裡,每夜必到。
是哪個男人,有這樣的家室,還來尋歡作樂呢?
第六夜,那輛馬車還是停在那裡,想必那個太太也很冷了,我留了一罐八寶粥,想着給她暖暖身子。
走近馬車,又看見那個車簾子被一雙美麗的手拉上了,我有點猶豫,想必這位太太不大願意被人看見,但是我一個送夜宵的小丫頭,應該沒關係吧?人家會不會覺得我很多事呢?
試試看好了,若是她不要就算了。
我扣扣車窗:“太太!天氣這麼冷,要不要喝碗熱騰騰的八寶粥?”
車裡是一個悅耳的女聲,聽不出年齡:“真有心的小姑娘,這麼冷的太還出來送夜宵,難爲你了,你且給我一碗。”說着,那隻手拋出一小塊金子。小金子骨碌碌滾到地上,我拾起來塞回車窗:“太太,我不要錢,只是看您夜夜在這裡待人,不過一碗粥,教您暖暖身子。”說着把罐子舉到車窗,簾子被那手掀開,粥被拿進去了,我擡頭想看看那太太什麼模樣,但簾子卻飛快落下了。
是我眼花嗎?
簾子落下那一瞬間,車裡,好像根本沒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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