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緩不急的敲門聲傳來,雲軒怔怔然起身,手卻僵硬的無法移動分毫。
一陣沉寂之後,門外一道勁氣衝過,兩扇門,猛然洞開。
“環境不錯,就是悶得緊。”青衣女子利落的邁步而入,掃視一週,自顧自的道。
雲軒垂眸,不敢擡首去看對面之人。青衣女子放下手中藥箱,隨意在案旁落座,擡眼向雲軒道:“怎麼?軒兒大了,都不願給我倒杯茶嗎?”
雲軒微愣,轉身機械的倒了杯不知溫熱的茶,終是緩緩跪到青衣女子跟前,雙手奉茶,道:“對不起,姑姑。”
青衣女子若無其事的接過茶,飲了一口,道:“我還以爲,軒兒不認得姑姑了,見面就敢逃,若是以前,看我不卸掉你兩條腿。”
雲軒心底一酸,姑姑總是這樣雲淡風輕的說着和以前一樣的話,可她的心,卻是被自己親手掏空的,姑姑離開後,爹爹的心,便也空了。
見雲軒不說話,青衣女子柳眉微蹙,一把扯下覆面青紗,露出一張清幽如蘭卻帶着薄怒的玉面,一個耳光狠狠甩了過去,厲聲斥道:“現在清醒了麼?你與姑姑之間,何時變得如此生分?愧疚的話,就全部給我吐出來!”
雲軒不住的搖頭,星眸之中,淚光閃動,許久,才擡首道:“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姑姑,都是我,才害的姑姑離開雪冥,有家難歸,是我害了思羽哥哥的性命,他們說的都對,我到哪裡都是一個災難,一個禍害,我害了那麼多人,我本就該死,現在,我想彌補,想贖罪,可是那些傷痛要怎麼樣才能平復,我真的不知道......”
青衣女子強自嚥下眼中清淚,一把將面前的少年攬入懷裡,道:“軒兒,你聽姑姑說,人死不能復生,那些心結,該放下的時候就要放下。你還這麼小,以後的路還很長,揹負這樣沉重的枷鎖,怎麼可能快樂的活下去?姑姑不恨你,一切都是命數,既然活下來了,就要好好的活着,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你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嗎?”
雲軒依舊搖頭,哽咽道:“軒兒很貪心,想要還清所有的債,做他們眼裡的好孩子,還想要爹爹和哥哥喜歡軒兒,可是,軒兒心裡終於明白了,有些債,一旦欠下了,就再也還不清了。人們常說,人來到這個世上,就是爲了還債,如果這一世還不清,來世還要繼續還。軒兒希望,這一輩子結束的時候,就能還清所有的債,下一輩子,能夠活的輕鬆快樂一些。軒兒早就想好了,如果這輩子的債還不清的話,軒兒就祈求佛祖讓我灰飛煙滅,永遠都不要再入輪迴。姑姑,你知道嗎?孃親送我到雪冥的前一天晚上,我偷聽到了那些秘密,原來,我是比孃親更純正更合適的紫川劍主,如果不是孃親懷着我的緣故,十六年前,根本不會發生紫川屠山的慘案,催發劍氣的根本不是孃親,而是沒有出生的我,我努力地想要忘記這件事,忘記這個秘密,我明明知道爹爹是因爲這件事而恨透孃親,我卻不敢告訴爹爹,我怕爹爹更不喜歡我,甚至親手殺掉我,可孃親卻爲了保護我,逼我發下毒誓,什麼都不讓我說,姑姑,你說我是不是一個很壞很壞的孩子?”
青衣女子手一滯,顯然愣住,難道,這便是當年那件事的真相嗎?難道,這一切,當真是天意弄人嗎?時至今日,自己仍舊忘不了當年哥哥從江南迴來後向自己訴說他心儀的那個江南女子時,一向清雅的眉目間竟是散發着熠熠奪目的光彩,自己當即失笑,無法想象向來內斂其華的哥哥也有這般時候,那時候,自己如何也想象不到,哥哥爲了那個女子,竟然違反父親嚴命,比武時棄劍認輸,將整個武林拱手送人,爲了娶那個女子入門,哥哥一意孤行,與父親針鋒相對,父親一怒之下,將哥哥關入雪冥幽獄,嚴刑相逼,當自己偷偷跑進幽獄黑牢,痛哭流涕勸哥哥放棄的時候,渾身是血的哥哥卻只是雲淡風輕的笑着道:“青蘅,哥哥從不後悔。”,那一刻,自己前所未有的好奇,是什麼樣的女子,能讓哥哥如此走火入魔而不可自拔,又一年春風吹過,吹化了雪冥山上的積雪,自己終於見到了那個女子,微微一笑,哥哥的眼光,果然錯不了。那個紫衣女子,不僅有着睡蓮般美麗醉人的容顏,更有一雙冰雪般能夠看透世間萬物的清眸,那樣的絕代風華,根本不足以用傾國傾城來形容,也只有這樣的女子,才配得起哥哥。
爲什麼,初遇時,總是繁花似錦,散場時,便只剩下一片凋零......
青蘅收回思緒,緩緩拉起雲軒,道:“軒兒,佛祖曾曰:求不得苦。這世上,什麼事都不可能圓滿,只要不違背本心,不後悔,便算得上求仁得仁了。”
雲軒聞言點頭,淺然笑道:“謝謝你,姑姑,軒兒一定不會讓自己後悔的。”
青蘅欣慰一笑,道:“那就好,我們軒兒那麼聰明,一定可以做到的。”語罷,又眉眼淡然的道:“你爹爹他們還好嗎?爲什麼你會住在南宮府裡面?”
雲軒微微錯落,旋即星眸一閃,道:“爹爹他們到了江南,和清風叔叔在一起,他們很好。我......並不住在這裡......只不過有些事情要解決.....”
青蘅面色微變,道:“哥哥竟然親自來了江南,難道,他已經決定了嗎?”
雲軒一愣,道:“姑姑說,爹爹他們決定什麼了?”
青蘅搖首一笑,道:“沒什麼,你管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對了,你剛剛口裡面的哥哥是誰?”
雲軒神色微黯,猶豫道:“是外面的哥哥,跟爹爹沒有關係。”
青蘅奇道:“這倒是怪了,你爹爹知道嗎?”
雲軒搖搖頭,一臉無辜的道:“爹爹他不知道。”
青蘅一笑,道:“紙裡保不住火,最好還是告訴你爹爹這件事,我哥的脾氣我最清楚,要是等哪一天他自己發現了,你就要遭殃了,這些年,我估計,他那脾氣是越變越大了。”
雲軒心不在焉的點點頭,道:“恩,軒兒記住了。”
青蘅目光透過窗戶,掃向庭院,忽然極輕的道了句:“軒兒,你還是不要跟南宮家走得太近了。”
雲軒微怔,隨即明白過來,心裡莫名一陣黯然,道:“軒兒本來就跟他們不熟,事情一完,便會離開這裡。”
青蘅點頭,伸手慢慢撫上雲軒右頰掌痕,柔聲道:“剛剛,姑姑有沒有打疼?”
雲軒忍不住笑道:“姑姑手那麼輕,軒兒皮那麼厚,怎麼會疼呢?”
青蘅被逗笑,道:“油嘴滑舌,快告訴我,這些年,你爹爹對你好不好?”
雲軒笑意不減,道:“很好。”
青蘅輕輕嘆了口氣,道:“哥哥與我不一樣,他身上揹負的責任太大,偏偏用情又太深,有些事不容易放下,如果在什麼地方冷落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因爲我明白,他心裡有太多的苦無法說出口。”
“恩,我知道。”雲軒依舊笑得很深,心中前所未有的寧靜,原來,只要不裝一物,就可以暫時忘掉一切。
感受到雲軒身上燙手的溫度,青蘅這纔想起來自己到這裡的目的,不由擔憂道:“讓姑姑看看,這是什麼病,怎麼燙成這樣?”
雲軒不着痕跡的避開青蘅把脈的手,抽身退了幾步,嬉笑道:“不過是普通的風寒罷了,誰知道南宮家那些人怎麼會那麼大驚小怪,軒兒從小就討厭看病,所以才做了些手腳把那些大夫都嚇走了,姑姑,雪山慕家的醫術豈是用來醫治我這種小病的?不過既然姑姑都來了,那軒兒就給姑姑一個面子,吃幾副姑姑開的藥就行了,若換做平時,軒兒纔不喝那些能苦死人的藥,傷風感冒的,睡幾覺醒來自己都會好,哎,要我看,藥也不用吃。。。”
青蘅心中驚疑不定,不過,雲軒確實是從小就極其極其討厭大夫的,這一點,自己可以確定,畢竟,鬼醫險些被逼出雪冥......思襯了會兒,青衡覺得,還是不要逼迫的好,雲軒看完大夫的後果,連自己都覺得毛骨悚然......更何況,此時,從青衡的角度望去,雲軒的右手,緊緊的貼着腰間短劍,儼然一副拼命的架勢.......
“恩,那姑姑就先給你開幾副退熱驅寒的藥,記住,必須按時喝藥。”糾結了半天,青蘅如是說。
自然,雲軒聞言,長長長長的出了口氣。
而此時,南宮府的前庭,傳來了上官家家主上官青雲一如既往惺惺作態的聲音:“盟主,求您爲青雲做做主,救救文兒。”
西廂內,先是雲軒變了色,是因爲上官文的事竟然被捅到了南宮雄耳朵裡。然後,青蘅變了色,原因更簡單,是因爲聽到了上官青雲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