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梟一陣陣淒厲的叫聲讓李重俊本已沮喪的心情更添了幾分絕望。他與十幾個從人一口氣逃到了終南山麓的松林之中。黑夜沉沉,李重俊無力的低着頭,信馬由繮,也不知要去向何處。他身後的十幾名從人則更爲惶恐。主子已落魄至此,他們自然也要掂量掂量自己該怎麼辦。這樣一步一步似乎離鬼門關愈來愈近了。
追兵並沒有跟來,李重俊也稍微鬆了鬆繃緊的神經,他實在是撐不住了,便一翻身下了馬,去靠在一棵松樹下坐了下來。他無力的擡擡眼看了看那羣無所適從的隨從,道:“你們也都下來歇歇吧。”
那十幾個人卻像個個斷了魂似的,根本就在馬上動也沒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雖然彼此無言,但是卻早已心照不宣。忽然他們一起下了馬,其中幾個猛地拔出腰間的佩刀朝李重俊撲了過去。
慘叫聲驟然響起。黑黑的松林上空驚起成羣的鳥兒。嘈雜的人聲在寂靜的夜裡聽來分外清晰。只聽有人說道:“太子殿下,你也怪不得我們,都是因爲你,我們才走到這步田地。”又有人說道:“如今我們也只得如此了,拿了你的頭去獻給皇上,或許還能保得住性命。”
十幾個人圍在松樹下,他們是在對李重俊說話。可是李重俊已不能開口了,他的頭顱業已與身體分離,被他的一個親隨拎在手裡。
李重俊雖然殺了武三思父子,卻最終功虧一簣,兵敗身死。經過這件事之後,李顯則更加信任上官婉兒和韋后了。而這兩個女人再加上一個安樂公主就構成了新的鐵三角,依舊把持朝政。
安樂公主自從得知立李重俊爲太子是出自李旦和太平公主的主意之後,便懷恨在心,現在李重俊完蛋了,她便要藉此機會將他二人扳倒。於是便唆使兵部尚書宗楚客等人誣告李旦和太平公主通謀李重俊造反。李顯雖是綿軟之人,卻也還知道維護自己的弟弟和妹妹,所以對這種參劾一概予以駁回。
此時上官婉兒偏偏也想起了一個人,他本來十分傾慕那人,可是自從在馬球場遭他冷落之後,便心中恨恨不平,也要借題發揮,給他點厲害嚐嚐。她深深懂得這樣的話該在什麼時候出口最有效。
銷金帳內,婉兒施展渾身解數把個李顯伺候的服服帖帖,神魂顛倒,直到綿軟無力,一身肥肉攤在牀上方纔作罷。李顯摩挲着婉兒錦緞似的肌膚,再聆聽着她的嬌聲鶯語實在是很受用。
婉兒似乎是很不經意提到了李隆基。她道:“皇上您覺得臨淄王這個人怎樣呢?”
李顯道:“你是說三郎吧。他平日謙恭有禮,朕覺得很好。”
婉兒道:“皇上您有所不知,他平日裡貌似謙恭,其實十分的狂妄,根本就是目中無人。那日在御球場,他看見皇后娘娘和臣妾,卻似沒有看見,故意揚着頭走了過去。他不理睬臣妾倒還罷了,可是他對皇后娘娘竟也視而不見。臣妾覺得他簡直就是不把皇上您放在眼裡呀。依臣妾看來,皇上您可不能嬌慣他,重俊之事便是前車之鑑啊。”
李顯才經歷了一場動亂,尚然心有餘悸,經婉兒這一提醒,心中不由也咯噔了一下,他道:“少年輕狂也是有的,得叫他受些磨練纔好。”
婉兒見李顯已被說動,,便又道:“臣妾聽宗楚客說潞州別駕恰好空缺,何不遣臨淄王到那裡赴任,也好讓他歷練一番。”
婉兒雖說報復,畢竟不是十分歹毒,哪知卻因此招致了日後的殺身之禍呢。
第二天,李隆基接到旨意,聽說是叫他去潞州任別駕,十分納罕,不明就裡。他現在是衛尉少卿,官居四品,別駕只是個五品,明明就是降職嗎。平素他與楊思勖有些交往,於是便想起進宮胡亂去問他一問,看到底事出何因。
楊思勖自平定太子謀反有功後,即拜爲銀青光祿大夫,領內常侍之職。一發成了宮裡的紅人,在宮裡也算是勢力極大了。皇上身邊的宮女太監有不少都是他的眼線。
平常李隆基常向他討教些刀馬功夫,又不時把些珍玩異寶相贈,極是豪爽大方,因此楊思勖對李隆基是另眼相看,很是恭敬。他一見李隆基到來,便猜到了八九分,因爲宮裡的大小事情每天都有人向他彙報,今早一個宮女剛想他學了一遍昨夜婉兒與李顯的對話,是以他心裡十分有底。
李隆基見着楊思勖,開門見山便問起此事。他道:“公公可知皇上叫我去潞州是爲什麼嗎?”
楊思勖拉着李隆基進到裡屋,附在他耳邊,悄聲說了片刻。李隆基聽罷,臉上竟忽然起了慍怒之色,他哼一聲,道:“我與那賤婢子素無瓜葛,不意她卻要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對我不利。他日落到我手上,定饒她不得。”
楊思勖道:“殿下如今也只好先忍一忍,先去潞州上任,待日後有機會再作計較。”
李隆基道:“公公說的極是。”
他既已得知了事情的原委,便向楊思勖告辭而去,一路來到宮外,早看見王毛仲在那裡牽馬等候。王毛仲一見主子出來,不等招呼便忙不迭牽着馬跑了過來,將雪花獅子驄的繮繩給李隆基遞了過去。
李隆基也不接繮繩,也不理王毛仲,只顧向前走。王毛仲趕緊牽馬跟上,他見李隆基情緒不高,情知是爲外任一事,便道:“王爺也不必如此憂心,常言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何患一時得失呢?潞州那地方雖比不得京師繁盛,可卻樂得自在,王爺也可在那裡養精蓄銳,以圖他日東山再起。”
李隆基聽王毛仲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心中亦覺十分可貴。他微微一笑,拍了拍王毛仲的肩,道:“難得你替我着想,不須你說,我自然知道凡事從權的道理。放心吧,我李隆基頭上的青天廣闊着呢,豈能爲這種小事煩惱不休?”
王毛仲道:“王爺既然不煩惱,小人就就放心了。”
李隆基嘴角一翹,道:“毛仲,咱們快些回去吧,收拾收拾好明日啓程赴任。”
王毛仲答應一聲,兩人一起上馬,催動坐騎回轉興慶坊而來。到了家中,李隆基自然將此事說與李旦。李旦聽了少不得囑咐一番,叫他不必着急,先去潞州,將來定會設法讓他回京。李隆基自然一一答應。
從李旦那裡出來回到家中,李隆基便叫王毛仲準備車馬等物,誰知他機靈早就張羅着備好了,李隆基益覺此人可心,叫他到房裡,取出一把橫刀,道:“毛仲,你我雖是主僕,但我卻把你當做我的知己,此刀乃父王給我的,今日便送給你了。”
王毛仲頓時受寵若驚,跪下道:“王爺對小人的厚恩如再生父母一般,小人這副皮囊往後就是王爺您的了,王爺所指之處,雖赴湯蹈火亦在所不辭!”
李隆基扶起王毛仲道:“我知你素來忠心機敏,往後跟着我不必這麼多禮。”
王毛仲道:“是的王爺。”
一夜無話,到了次日,李隆基辭別了李旦啓程前往潞州,車仗隨人不少,自然動靜很大,與他平日往來密切的劉幽求、鍾紹京等人悉數前來送行,直送到城外方纔作罷。李隆基與他們一一話別,然後與車馬隊伍浩浩蕩蕩取道往潞州而去。沒過幾天他的四弟巴陵王隆範和五弟中山王隆業也先後被出爲隴州別駕和陳州別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