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來到潞州,刺史曹林自是不敢怠慢。早幾日,他便得了信兒,所以時時都留着心。李隆基到的那天,親率合州大小官吏迎出城外,恭謹之態溢於言表。按照唐時官制,刺史爲一州之長,官居四品,別駕只是刺史的輔吏,爲五品。可看那架勢,活像他曹林是別駕,而李隆基是刺史。這自然怪不得他,誰叫人家是皇室貴胄呢,不好好伺候着,頭上的紗帽還要是不要啊?所以就只能彎腰賠笑了。
曹林先把李隆基一行接至州衙,接風洗塵自不待言。好好地招待一番之後,便把李隆基引到了城西一所還算得上氣派的宅院前。那本是一個販醋商人的宅院,曹林相中之後,便對其曉以大義。說道是當今皇上的親弟弟相王李旦的三兒子臨淄王李隆基要來咱這兒做別駕,沒個住的地方不行,住的太寒酸了也不行,你就把這所宅院先讓出來吧。我呢自然要補貼你些錢的,但你可別指望能給你多少。估計他也不會在這兒長住下去,到時候他走了,這房子還是你的,你看如何?這個商人一聽,嘴上當然不敢斷然拒絕了,但也磨嘰了半天,方心不甘情不願的答應了。虧得他在城外還有一處田產,所以問題不算太大,立馬閤家老小搬了出去。
這是一處三進的大宅子,雖比不得興慶坊,但也還算是古樸別緻。李隆基在裡面四處看了看,頻頻點頭表示滿意。曹林在旁邊看着,心裡自然也一塊石頭落了地,吩咐手下趕緊地把李隆基所帶物品搬進去擱好。
宅子後面有一處數畝見方的池塘,水平如鏡,清冽見底。李隆基特別感興趣,經曹林說明才知這片池塘乃由池底一眼泉水涌出所致。這池塘有一最特別之處,就是無論旱澇冬夏,始終不會泛溢,亦不會乾涸。接着,他又陪着李隆基四下裡轉了轉,張羅着一切都安頓好了,才告辭離去。臨走還說殿下一路車馬勞頓,先好好休息,過幾日定要陪着他四處遊覽一番。李隆基初來乍到,也覺得這地方處處新鮮,便爽快的答應下來。
過了幾天,曹林揀了個天氣晴好的日子,身着便服,帶着長史、司馬等一干從人前來拜訪李隆基,並邀他出遊。
辰時剛過,李隆基纔起來正在梳洗,門上的人進來稟道:“王爺曹大人來了。”
李隆基道:“快請進來。”家人答應一聲出去了。
一會兒,曹林一個人進來了。他道:“殿下,今日天氣晴好,由下官陪您四處走走看看如何?”
李隆基已經收拾罷了,道:“我初來此地正想去看看呢,那咱們現在就走吧。”他邊走便又道:“毛仲,與我備馬。”來到院中,見王毛仲正牽着馬出來,於是便上了馬同曹林一行出發了。
李隆基早晨光顧着急着出遊了,並沒有吃什麼東西,走了不到半個時辰不覺腹中有些飢餓,就問曹林道:“曹大人,這裡可有什麼可口的小吃嗎?”
曹林一聽,知道李隆基早晨定是沒有吃飯,到此時就餓了。便道:“前面不遠一條街巷裡有家楊家老店,裡面的東西很不錯的,不如咱們就去那裡吧。”
李隆基道:“好啊,那咱們就去吧。”
他們行不多時以來到了楊家老店門首,紛紛下了馬。曹林對李隆基道:“殿下,就是這兒,您請進。”
李隆基道:“曹大人不必客氣,咱們一起進去吧。”
此時早餐的高峰期剛過,店裡還有幾個零星的食客。店主老楊頭正和一個年輕的夥計在收拾碗筷,聽的店外馬蹄聲雜沓,趕忙朝外望去。刺史曹林來過這個店裡幾次,因此他是認得的,只是沒見他來店裡吃東西有過這麼大陣仗,稍愣了一下,急忙走出門口,對曹林道:“曹老爺來了,真是讓小店蓬蓽生輝,快些裡面請。”
可曹林呢卻不象以往一樣趾高氣揚,只顧點頭哈腰同旁邊一個錦衣華服的公子哥兒說話。
老楊頭還真有點納悶。
曹林扭轉頭,平日裡居高臨下的氣勢在臉上已經找不到了,那表情讓人想起一條搖尾的狗。他急道:“老楊頭啊,今天你這小店有貴人來了。這位就是京城來的臨淄王,還不趕緊施禮。”
老楊頭哪裡知道臨淄王是誰,但看樣子來頭絕不小這要怠慢了那還得了,連忙跪下,剛要說話就被李隆基給扶了起來。李隆基說道:“老丈快起來,你只當我是個普通的食客就好了。”
老楊頭誠惶誠恐,帶着顫聲道:“王爺快些裡邊請。”
李隆基轉臉看一眼曹林道:“那咱們就進去吧。”
曹林“哎”一聲,同李隆基走進了店中。除王毛仲寸步不離的跟了進去之外,曹林所帶的一干人全都在外面沒動。李隆基扭頭招呼道:“何不都進來?”
外面那羣人並不敢造次,齊聲道:“殿下,在下早晨都已吃過早飯了,在此等候就好。”
李隆基又追問:“當真吃了嗎?”
那班人道:“當真,殿下。”
李隆基搖了搖頭,與曹林兩人找了個座坐了下來。
老楊頭趕緊過去擦桌子,一邊使勁擦一邊道:“王爺,小店的吃食是不登大雅之堂的,恐入不得您的口。”
李隆基笑道:“老丈你有所不知,我今兒個就是特來吃這不登大雅之堂的小吃的。不知你這裡都賣些什麼?”
老楊頭道:“小人這裡只賣羊雜湯與驢肉甩餅,只在早晚開門迎客。”
李隆基哦了一聲,道:“那就多多的做些,不但我與曹大人要吃,看見外面那二十多人了嗎?他們都要吃。”
老楊頭乾脆的應了聲去裡面忙乎去了。
李隆基又對王毛仲道:“毛仲,去叫外面的人都進來吧,告訴他們今天曹大人做東,一個都不許落,都要進來吃這羊雜湯和驢肉甩餅。”
王毛仲答應一聲,走至外面,朗聲道:“我家王爺說了。今兒個曹大人做東,都要進來吃那羊雜湯和驢肉餅,不得有誤。”
曹大人何嘗請過這些人?登時大夥兒是面面相覷,王毛仲一看早不耐煩了,一通催促,紛紛都走了進來,各找坐頭,把個小店頓時擠滿。那零星的兩三個食客本想看看熱鬧,到此時也趕緊吃完算帳抹嘴開溜了。
李隆基滿意的點點頭,然後問曹林道:“曹大人,這羊雜湯我曾喝過,但不知驢肉甩餅是什麼吃食,你倒是說說。”
曹林連忙抖起了機靈,道:“王爺有所不知,這兩樣吃食都是潞州地方極有名的小吃,數他老楊頭做得最好。他這家店在這裡有幾十年了,傳到他算是第三代了。那甩餅是用驢油烙成,薄而透明,捲上臘驢肉和蔥花,確是美味。”
李隆基被曹林這一說,倒是勾起了肚中的饞蟲。恰好老楊頭這時已做得了一些,與夥計二人分別端着羊雜湯和驢肉甩餅走了出來,笑呵呵先送至李隆基這個桌上。李隆基招呼王毛仲也坐下來,他自己先夾起一塊餅放進了嘴裡,一咬之下果然餅皮軟糯纖薄,驢肉鹹鮮,十分的可口,便讚道:“果然好吃,確實如曹大人所說名不虛傳。”
他一氣吃下七八個,又喝下半碗羊雜湯,便起身向廚房走去。曹林也立刻站起身來跟在後面。廚房裡,老楊頭正在擀餅皮,兩手如車輪一般,三兩下便把一張薄而透明、圓滑平整的餅皮擀好,而那個小夥計則負責烙餅。李隆基邊看邊讚不絕口。
老楊頭一回頭,見李隆基正笑眯眯的站在身後,便說道:“些微末技,不值什麼的。”
李隆基道:“老丈憑這本事掙錢養家,怎麼能說是末技呢?依我看,這不但不是末技,正是最正經的技藝。”
老楊頭笑着說道:“是,是。王爺說得是。”
李隆基道:“如果上至君王公卿、邊將府吏,下至販夫走卒、甚至歌女樂妓都能象老丈擀餅皮一樣,把自己該做的最正經的事幹好,而不是把心思用在別的地方,天下豈能不大治呢?是不是,曹大人?”
曹林趕忙道:“是,是,殿下所言極是。”
那老楊頭也沒太聽明白自己擀餅皮和李隆基說的那些有什麼關係,只是隨口附和道:“是,是,王爺說的極是。”
這當兒,老楊頭和夥計已來來回回進出了好幾趟,各桌上都已上滿。曹林的手下,因一大早都趕着去州衙集合,大多數都沒來得及吃早飯,就吃了的也只啃了個冷饅頭,到此見了美味,便都狼吞虎嚥起來,顧不得旁的了,只顧着大快朵頤。店裡這一大幫子人連吃帶喝,搞的場面還挺壯觀。
李隆基走出廚房道:“老丈,算一下帳要多少銀子?”
這句話一出口,所有人都立馬停了筷子,吃沒吃完的都站了起來。
曹林一聽算賬,趕緊也道:“對,老楊頭,該多少錢,定要照實算來。”他那意思,象徵性的給你點就行了。
老楊頭知道都是些得罪不起的官爺,就順口說道:“就給小人我二十錢吧。”
曹林一聽,心想還算你老楊頭識相,正要叫人取過二十文錢來。李隆基在一旁開腔了。他道:“二十錢怎麼夠呢?這麼好吃的美食,至少也得兩萬錢。”
曹林一聽險些沒暈過去,心想這臨淄王真是個敗家子,吃些這個就給他兩萬錢?合着不是花你的錢,你當然不心疼了。你說你沒事來這兒做什麼別駕,你好好在京城做你的王爺多好。再說了,這出來遊玩帶兩萬錢幹什麼?你當是去買賣人口嗎?
當下他只好支吾說道:“殿下,兩萬錢可有些分量呢,咱們出來遊玩就沒帶那麼多。”
李隆基道:“曹大人,這還算個事嗎?趕緊回去取呀。”
曹林雖然心頭不斷暗罵,也只是沒奈何,忙帶了幾個人回去用騾子馱了來,整整一**袋,好幾個人給老楊頭擡進了店裡,通一聲放在地下。
這下,反倒把老楊頭嚇了一跳。好傢伙!兩萬錢,自己辛苦幹一年未必掙得到啊。他對這位王爺雖然頓生敬畏之心,可畢竟不知道這傢伙是不是來此處打秋風。刺史可是父母官,得罪了他那還混得下去嗎?所以他是一個勁兒的推讓,堅決不要。
李隆基見此情景便走了過來,對老楊頭道:“老丈,你一定要收下,難道你要讓曹大人這麼大老遠再擡回去嗎?”
老楊頭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了,只是不時的看一眼曹林。曹林雖沒好氣,卻不能發作,口裡兀自說道:“王爺叫你收下你就收下,囉嗦個什麼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