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怕夜裡遇到埋伏,所以李楷固和裴旻後來行進的速度越來越慢了,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所以六十多裡的路,他們竟然走了一整夜,直到黎明時分才接近冷徑山。
當鬱郁蒼蒼的青山在視線裡越來越清晰時,一名斥候從山腳下的高地上飛馬而來。倏忽間,一團模糊的黑影已然衝到了李楷固馬前兩三丈處。斥候一扯繮繩,不等坐騎停穩,便道:“都統大人,發現奚賊正從山口出來,在山腳下列陣。”
李楷固擡起馬鞭止住了隊伍,問道:“有多少人?”
斥候道:“估計有一萬左右。”
李楷固沒再說什麼,示意隊伍繼續前進。一萬人,他似乎根本沒放在眼裡。大軍呈扇形沿着緩緩地草坡涌上了山南麓的高地。與**比起來,奚和契丹軍確實不夠嚴整。他們是真正的全民皆兵,裝束、馬匹、武器全是自備。平時他們是牧民,戰時就可以成爲士兵。冷徑山口已經完全被他們的陣形給遮擋住了。
**則顯得更爲訓練有素。盔甲鮮明,部伍嚴整。在與對方相距一箭之地時,李楷固傳令全軍列陣。步卒有條不紊列隊站定之後,趙嶽和魏登山率領着五千騎兵開始由兩翼向中軍集結,列成一千人爲一排的五排方陣,每兩名騎兵之間間隔大約是兩個馬身左右。中軍門旗下是身着爛銀鎧甲的李楷固和裴旻。
李楷固一面指着對面的奚軍,呵呵笑着對裴旻道:“裴都尉,你看敵軍只有不到一萬,看來孫大帥聲東擊西的妙計果然是靈驗啊。”
孫佺的密計並未向下傳達,僅限於他和李楷固、周以悌知道,所以裴旻並不明白李楷固所指是什麼,只好試探着問道:“都統大人是說••••••”
到了這臨戰時刻,李楷固顯然覺得已根本有必要保守這個軍事機密,所以他道:“裴都尉你看對方統帥可是李大酺?”
裴旻曾見過李大酺兩次,是以有些印象。李大酺那副鋼髯戟張,黑太歲似的模樣,與對面那兩個統軍者出入很大,他完全可以作出肯定的判斷。他道:“屬下看那二人並不是李大酺。”
李楷固笑得更加放肆了,道:“那李大酺現在已經去了營州城下了。實話實說吧,昨日早晨周將軍奉元帥之命率領一支軍前往營州,造成了我大軍佯攻營州的態勢。這冷徑山口本來屯集了奚和契丹聯軍三萬人,李大酺已帶着二萬人馳援營州去了,這裡就剩下了一萬人,看他們這架勢,還不夠咱們的騎兵衝一陣呢。”
這個計策聽上去的確很完美,分散敵軍兵力,從而使**能夠一舉突破冷徑山口。裴旻不禁由衷發出了讚揚,道:“孫大帥果真是用兵如神啊。”
李楷固道:“裴都尉,你可與吳參軍去陣前曉諭敵人,若是願意投降,本將軍絕不會濫殺無辜,去留自便。若是不然的話,本將軍將會率領天軍將他們踏爲粉末。”
裴旻答應一聲,與吳參軍縱馬出陣,遠遠只見對方亦馳出一騎,是一個年輕的首領摸樣的人,截住了裴旻和吳參軍。
這個奚將會說較爲流利的漢話,所以略懂奚人土語的吳參軍就沒必要在做翻譯了。雙方通過姓名後,知道這個奚將叫做李行成。裴旻當場將李楷固的話原原本本向李行成作了傳達,然而李行成卻很不屑地撇了撇嘴,忽然唾口大罵起了李楷固,完全地口不擇言,說李楷固身爲契丹人,卻心甘情願爲大唐賣命,是沒有羞恥感的一條癩皮狗云云。
這些話實在不堪入耳,裴旻和吳參軍知道他們根本不想歸降,那裡還想再聽下去。裴旻聽着也有些怒火中燒,很不客氣道:“要戰就戰,趕緊滾回陣中等着受死吧!”
三騎從兩軍之間的開闊地各自跑回本陣之後,裴旻回到李楷固旁邊,對他說道:“都統大人,他們不願意投降,寧願一戰。”
李楷固冷笑幾聲,道:“好,那我就成全他們。傳本將軍命令,弓箭手陣前列隊!”雙方相距一箭之地,正是弓箭手可以施展的距離。李楷固決定先以箭雨給對方施壓。
兩名校尉各舉令旗由中軍向兩邊陣腳馳去,遍傳命令之後,又馳回中軍。弓箭手隨即脫離隊伍小跑着超越騎兵,在軍陣最前面排成兩列橫隊,預備輪番以箭雨攻擊敵陣。列隊完成之後,裴旻便以手勢下達了攻擊指令。敵人顯然早有準備,紛紛舉起簡易的木製盾牌抵擋一輪又一輪鋪天蓋地而來的箭雨。儘管如此,依然有人不斷地中箭倒地。在對方已然有所準備的情況下,箭雨攻勢雖然收效不是特別明顯,也造成了對方陣形的鬆動,右翼的一隊數量約三千的騎兵已開始沿着山腳向西潰逃,而中軍的步卒也開始紛紛向山口逃散。
李楷固當即下令,停止射箭,由趙嶽率其左翼的兩千五百名騎兵率先衝陣。
趙嶽得令縱馬而出,抽出橫刀一揮,麾下的二千五百輕騎緊隨其後突出陣前,以縱隊而非橫隊向對面衝去,以圖撕開對方中軍。驟然間戰鼓聲大作,以助聲威。
趙嶽一馬當先,整個騎兵隊在慢跑了約二十多步之後,開始加速,似平地忽然捲起的風暴一般,以摧枯拉朽之勢直搗敵陣。**在對外作戰中不落下風,與擁有剽悍的騎兵不無關係。
這一隊騎兵衝擊力果然非同凡響。騎兵們藉着坐騎的高速衝擊力挺矛揮刀,當真有種砍瓜切菜的快感,敵軍的陣線很快就被攪亂了。戰前還牢騷滿腹的趙嶽,此刻卻開始盡情享受起了在敵陣中盡情衝突殺戮的快感。
李楷固見騎兵的第一波衝擊見效,隨即下令魏登山率領另外二千五百名騎兵發起第二波攻擊。魏登山得令立即揮軍出擊。
在五千名大唐騎兵的橫衝直撞下,奚契丹軍節節向山口退去。雙方比較起來,奚契丹軍的損失基本爲**的三倍。趙嶽和魏登山率領騎兵不斷從山口涌入,向前推進。
冷徑山口兩邊是都一帶緩坡,遍佈密林,中間的路十分開闊。敵軍且戰且走,趙嶽和魏登山眼看着就要將山口完全打開了。驟然間,呼哨聲四起,從兩邊山坡的密林中霎時鑽出了許多的奚契丹軍士,一個個挺着丈二長的特製長矛。此長矛全是用粗如雞卵的楊樹杆製成,前端用刀削的溜尖。遍佈山野的奚契丹軍由兩面的坡上直衝而下,藉助着加速度的衝力撲向山口裡密集的**騎兵,不管是人是馬,只管一路戳將過去。
局勢瞬間被逆轉。**騎兵被突然殺出的敵軍手持特製長矛,戳了個人仰馬翻,慘呼聲如潮般響起,此起彼伏。於塞在山口中的五千大唐騎兵轉瞬間便告傾覆。方纔還潰不成軍的敵軍也猛然殺了回來。墜馬的**騎兵多數已然受傷,結果便難以逃脫被屠戮的命運。
突如其來的慘變令後面督戰的李楷固完全陷入了呆怔之中。方纔他明明還是喜不自勝,轉眼間便似被霜打了一般。他努力掙扎着把自己的思維從停滯狀態解救出來,抽出劍令步卒全線出擊。
這樣混亂而瞬息萬變的情形,裴旻從未遇到過,怎樣處置也根本沒個計較,只得抽出劍出陣預備衝鋒。
李楷固與裴旻縱馬前驅,兩萬五千步卒如潮水般向山口涌去。然而,還未完全脫離方纔陣地的**忽然間後隊亂作一團。
有大約三千奚契丹騎士,由**左後方直殺入**之中,一如羣狼撲入了羊羣一般。猝不及防的**步卒,被這股突然殺至的騎兵殺的潰不成軍,東逃西竄。
正在圓瞪着兩眼衝鋒的李楷固和裴旻暮然間得到校尉的稟報,心中同時一凜,慌亂間勒住馬繮回頭望去,果然後隊已經炸開了鍋。還沒等李楷固和裴旻回過神來,冷徑山口的敵軍已經反身撲了回來。那五千騎兵連皮帶骨都已在山口裡被碾碎了。
這時的李楷固也有點慌神了,搞不清奚契丹軍到底有多少,反而去問裴旻:“裴都尉,依你看咱們該當如何是好呢?”
戰場就是這樣瞬息萬變,剛纔一刻似乎還穩操勝券的**,這一刻已完全似喪家之犬了。
裴旻心中也一樣着慌,強作鎮定,道:“都統大人,屬下想孫大帥的大軍也許用不了多久就會到了,說不得咱們再抵敵一陣子吧。”
慌亂中,李楷固被裴旻這一提醒,稍稍定了定神,道:“裴都尉說的有道理,咱們決不能在大軍趕到之前倒下。兒郎們!孫大帥的六萬大軍隨後就到,都給本將軍打起精神來,殺呀——”
他一兜馬頭向迎面衝來的的一個契丹騎士衝去,兩馬相錯之時,他一聲大吼,奮力揮劍,白虹似的劍光瞬間從契丹騎士的脖頸處掠了過去,腦袋跳起的同時,鮮血似箭一樣射向了他的右臉。
紛亂血腥的戰場上,李楷固的聲音顯得是那麼無力。不過在他周圍的**還是聽到了他的話,跟着吼道:“殺呀——”
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