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說到龍裔嗎?”她的神色近乎癲狂,“我告訴你,上官露的目標就是龍裔,她爲什麼一直霸着明宣那孩子不放?她就是要手裡有一個籌碼!”
“不要再說了!”李永邦盯着她,“原來太后今日的目的除了要朕寬限盤查廣儲司的事,還打着明宣的主意!你要幹什麼?把孩子弄到你這邊來養,然後等朕死了,你就順理成章的成爲太皇太后了?那可了不得,從此拿捏着小皇帝,你垂簾聽政,權傾天下,打得好一手如意算盤!”
“不是這樣的!”陸燕不住的擺手,“是上官露,上官露打得這個主意,我告訴你,你再把孩子放在她那裡,孩子遲早會出事。”
“你前言不對後語。”李永邦怒道,“先頭說她要利用孩子,現在又說她要害死孩子,這兩種可能性互相矛盾,她要利用孩子,孩子就不能死,孩子死了,怎麼挾天子以令諸侯?”
陸燕頓時噎住。
李永邦氣的拂袖而去,陸燕終於功敗垂成。
他沒和上官露說這些,他知道上官露刀子嘴豆腐心,從前說過拿明宣和他交易,多半是氣話,她待明宣猶如親生兒子衆人有目共睹,她若是要對明宣動手,明宣絕對活不到今天。
那又何必說出來讓他們夫妻兩個爲這事添堵?
他已經夠煩得了。
一想到廣儲司盤查的事,他不由的把整張臉窩在掌心裡。
陸耀貪污的事難辦,爲了這點錢直接斬了他有點說不過去,可要是繼續縱容他,以後就是個無底洞,他錢銀上一短缺就往庫房裡摸,到時候雪球越滾越大,就不是貪污案那麼簡單了,世人會說他這個皇帝是個白癡。
令他意外的是,上官露竟然伸出手來溺愛般的摸了摸他的後腦。
皇帝的腦袋輕易不讓人碰,但他沒有動,像個溫馴的小動物,是她飼養的。
上官露柔聲道:“論當皇帝,你和父皇或許真的有天淵之別。但你是你,先帝是先帝,先帝鐵腕強勢,你未必就要像他那樣。他那樣難道就是好?”她說着,樂呵呵的笑起來,“我以爲父皇的心眼多的跟馬蜂窩似的,你要如他那般,我便不能輕易糊弄你了。”
李永邦擡起頭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一個個的都想着糊弄我!看我好欺負嗎?”
上官露搖頭:“不是好欺負。”
李永邦雙目憧憬的望着她,想從她嘴裡套出醉人的話,哪怕是假的,就跟剛纔說的她吃味了一樣,他也會很高興的。
上官露卻壞笑道:“是非常好欺負!”
李永邦失望至極,但是上官露靜靜的望着他笑,眼底有讓人琢磨不透的情緒,他只看到她一雙靜深幽瀚的美眸如寧靜寬廣的湖泊一般,望一眼,彷彿就要溺斃其中了。
他情不自禁的將她摟了一摟,深情道:“卿卿。”
她‘嗯’了一聲,有些軟綿綿的意態:“其實是我好欺負,對吧?”
“要不然就你這樣的,誰給你當皇后?誰樂意跟在你屁股後面給你收拾殘局?瘋了嚜!”
李永邦憨然一笑。
上官露嘆了口氣,真是上輩子不知道造了什麼孽,今生招惹了他這個冤家。她拉着他的手,撫摸着指節上的薄繭,輕柔道:“浸淫在權勢中太久的人,只會看到你身上的光環,你是一個帝王,若褪去這層龍袍,他們又認識你多少?”她含笑輕輕揉着他的耳廓,“她們都不知道你有多討人歡喜。木遂意。”
李永邦聽她說出這樣的話,心裡竟生出一絲難過。
人們常說喜極而泣,大抵就是他現在的心情——歡喜到極致。他因爲在遇見她之前已經見識過別人,嚐到了被人欺騙的滋味,所以他一直暗藏着對她的心思,不肯表露出來,除非她願意給予同等的愛,否則他可以一直龜縮下去,他是個男人沒錯,但一樣害怕感情沒有着落。
他喉頭哽了一哽,真真不想在此刻就離去,他想和她朝夕相對,但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他既然下令徹查,就不能不管廣儲司,如今裡面的筆帖式被關起來算賬,他要是不去坐鎮,沒人敢得罪陸耀,給他看實際的賬目。所以最終他還是放開她,甕聲道:“前朝還有事,我今夜得過去,怕是要捱通宵。”
她點了點頭,溫順道:“捱通宵不好,但我知道你這樣的懶龍都伸腰了,該是出了急事,去吧。夜裡記得用些點心,沒得上了脾胃。”
李永邦覺得很窩心,聽話的點點頭,隨後依依不捨的走了。
凝香竊笑着走進來道:“娘娘,咱們陛下現在說話太肉麻了,那一句‘卿卿’喊得……哎呦,奴婢隔那麼老遠聽了骨頭都要酥。娘娘您也是,終於開竅了,這談吐……估計陛下現在心都化了。”
她有意要和上官露打趣,卻見她坐在那裡,保持方纔一樣的姿勢,如同石雕,臉上的表情也是霜雪寒冰。凝香肅了一肅道:“娘娘,出什麼事了嗎?”
上官露眼珠一錯不錯的盯着前方,聲音涼涼的,像遊蕩在人間的鬼魅:“我上回小日子是什麼時候來的,你還記得嗎?”
凝香心頭一震,這事她打算矇混過去的,只要上官露不記起來,她就不提,但主子開口了,她只得硬着頭皮道:“大抵,大抵過了有十來天了吧……”
上官露罕見的疾言厲色:“你怎麼不早說!”
凝香小聲囁嚅道:“是……是奴婢的疏忽,奴婢是想着,娘娘您這上頭向來不準,便沒怎麼記掛在心上。奴婢甘願領罰。”
“罰你頂什麼用!”上官露悶聲道,“要真出了事,罰你也不能解決我的問題。”
她的神色沒有之前對太皇太后的恭敬,也沒有對皇帝的百般耐心和柔情,更沒有獨處時的寂靜,她顯得十分疲憊,滿臉的倦容,一邊用手抵着後腰道:“今天在慈寧宮替太皇太后泡完腳就覺得腰痠的不行,當時沒放在心上,一直到太皇太后滿口的酸兒辣女…….”
上官露憂心忡忡的絞着衣帶子:“原本在太醫院安插靈樞和劉琨是爲了以備不時之需,沒想到有一天真的會派上用場。”
“你替我去跑一趟。”上官露吩咐道,“悄悄地,董太醫白日裡忙完了,夜裡必定不當值,像劉琨這樣的小角色多數在,你把人給我找來。若真是有了,得速戰速決。”
“娘娘——!”凝香哭喪着臉,跪下來哀求道,“娘娘使不得!好歹是娘娘您的親骨肉,咱們多添一位小殿下不好嗎?”
“不好。”上官露冷冷道,“我就是不想給他生孩子。誰愛生誰生去。”說着,站起來居高臨下的俯視着凝香,“太醫院你去還是不去?”
凝香含着淚最後一次勸諫道:“娘娘,您身子骨弱,再經不起什麼大動靜了,就當是奴婢求您,放過陛下,也放過您自己,好嗎?”
“我現在做的事,就是放過我自己。”上官露堅定道,“我不想和他有沒完沒了的牽扯。多一個孩子就多一份羈絆,我受夠了,這種日子什麼時候能到頭!”
見凝香長跪在那裡,上官露狠心道:“好,你若不去,我就找別人去。”
凝香抹了把眼睛,站起來道:“娘娘的吩咐,奴婢一定照辦。奴婢只是心疼娘娘。奴婢這就去,娘娘您別生氣。”
一路上凝香都在念着阿彌陀佛,祈求上蒼憐憫,上官露的直覺是錯的,這樣她就不必親自落胎了。
但是劉琨不明所以,進宮號了脈之後,諂媚的笑道:“恭喜娘娘,賀喜娘娘,微臣有幸探得小殿下的動靜,盼娘娘母子平安。”
上官露收回手,在凝香的攙扶下支起身子,曼聲道:“確實是喜事,那看來本宮的胎以後就要仰仗劉太醫了。”
“本宮這裡有一張從高人處求來的保胎良方,還請您過目,望您替本宮打點着。”
劉琨心裡那叫一萬個高興,皇后娘娘是金枝玉葉,是九天鳳凰,向來輪不到他來問診,此次若是有幸能幫着娘娘安胎,一定是頭功一件。他開心的從凝香手裡接過方子,然後展開一看,笑容滯留在嘴角,而後噗通一聲伏地磕頭道:“娘娘——”
上官露伸手打斷他道:“劉太醫,本宮不喜沒用的廢物,替本宮辦事,就要拿出點看家的本領來。本宮現在就問你,替本宮安胎,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之前凝香已經斷斷續續的想法子塞了不少錢銀給劉琨,得知劉琨有賭博的惡習,於京中欠下一筆不菲的資債後,更是出手闊綽,有求必應。
今日就到了他回報的時候。
劉琨伏地抖得如篩糠:“娘娘,這方子……兇猛,怕用了出人命,臣下不敢。陛下會要了臣的腦袋。”
“哦?”上官露眯眼看他,“那你就不怕本宮要了你的腦袋?”
她沉聲一哼:“你拿錢的時候痛快,辦事的時候倒怕掉腦袋,福貴險中求,不是冒着掉腦袋的差事,你值那麼多銀兩嗎?”
劉琨涕淚道:“求娘娘放了微臣吧。微臣沒本事替娘娘安胎。”
“好。”上官露利落道,“你快人快語,我也給你個痛快,你一家老小,我讓你們死在一塊兒,合葬。”
劉琨膝行到上官露跟前,不住的磕頭求饒:“娘娘,賤臣一人的過錯,與家人無尤,求娘娘開恩。放過微臣的一家老小吧。”
上官露寒聲道:“要我開恩你只有一個選擇。替本宮好好的用這個方子,本宮便保證屆時不單你家裡人沒事,你也會沒事,你敢不敢賭一把?”
劉琨望着手中的白紙黑字,上面的字寫得極好,是上官露的真跡。
劉琨顫聲道:“微臣……盡力。”
靈樞在一旁看着,小臉早已嚇得雪白,雙腿止不住的發抖。
她沒有想到,皇后當初進宮的時候就有了今天的打算。
她雖然不是什麼太醫,但那方子一看就知道是下胎的藥,每一味藥都性烈剛猛,一碗下去,頂多一個時辰,必然見紅。
上官露打發走了劉琨,便看向靈樞:“你怕什麼?你不過是替本宮從御藥房端一碗‘安胎藥’過來,要是有人查問,你實話實說就好了。”
靈樞不解,實話實說?
上官露道:“要是出了什麼事,你看到什麼說什麼,不要多添一個字,也不要少一個字,就能保你安然無恙。”
靈樞把心一橫,頷首道:“靈樞早就是娘娘的人,但憑娘娘差遣。”
上官露對她的表現很滿意,讚許道:“你很聰明。”便放她回了藥局。
就寢前,上官露向凝香求證道:“今天一個白天,福祿都不在陛下的身邊。”
“是。”凝香回道,“按照娘娘的計劃,陛下於數日前開始盤庫,金銀財寶缺失不少,陛下抽空來賀儀妃,但手頭上的活計沒撂下,派了福祿過去當督查,現下這麼夜估計也是爲了這檔子事。”
上官露的嘴角噙了一抹志得意滿的笑:“這盤棋終於開始有點意思了。”她拉着凝香的手,叮囑道:“你明天得空了去長春宮和儀妃通個氣,她到時該說什麼話該怎麼做,好讓她心裡有數。”
“奴婢省得的。”凝香低聲道。
上官露見她鮮少那麼安靜,不聒噪,嘆了口氣道:“你這是在怪我。”
凝香垂頭道:“奴婢不敢,崔先生把奴婢送到娘娘身邊,就是任由娘娘差遣的,奴婢適才逾矩了,娘娘定有娘娘的打算。”
上官露躺平了拉好薄毯道:“哪有什麼打算,你這樣說就是還怪我,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但我……”
她累極了,話說到一半,就沉沉的入睡,凝香在榻邊難過的紅了眼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