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亦辰抓着匙的手頓時僵住,然後將碗放開,伏下身輕擁了我,溫存道:“別怕,別怕,我還在你身邊,我還在你身邊哦!”
可我怎能不怕?
我攥了他衣襟,瞪大眼道:“它在哪?你告訴我,它在哪?”
又是溫熱的水滴在我的面頰,安亦辰那般哽咽着嗓子道:“棲情,是我不好,沒能護住它。等你好了,怎麼着打我罵我也使得。”
我摸着他面頰,溼淋淋的一片,就和夢裡不斷滴落的水滴一樣的感覺,叫我好心疼,好心疼。我便胡亂地抱住了那個面頰,胡亂替他擦着淚,胡亂地嗚嗚哭着……
不知什麼時候又睡了,睡得依舊不踏實,甜的鹹的苦的液體,不時往我口中灌着。但終於沒有了安亦辰沒完沒了的呼喚了,雖然覺出不時有人前來探望,但那腳步聲都極輕,生怕吵着我一般。
等我徹底醒來時,是在一個夜間,幾盞長檠燈幽幽亮亮,將通天落地的幃幕耀出一層又一層的淡薄素影,連明明很豔麗的碧霞雲雁紋帷幕也顯得清冷昏暗起來。素黃淡水紋的帳幔用赤金燦爛的鳳頭金鉤掛着,兩名宮裝侍女正拿了扇子立着打盹,細細的密合香如遊絲流轉,素馨暗襲。
而我身畔牀頭,則伏了一人,凌亂長髮,蒼白麪頰,青色短髭,隨手搭了件石青色水紋披風,正闔了眼沉睡,發出沉重的呼吸。
是安亦辰麼?怎生憔悴如斯?
我伸出手,去撫他的面頰,卻被我自己的手嚇了一大跳。
沒有一絲血色的慘白的手,纖瘦得彷彿只剩了骨頭,若讓人摸着了,只怕還會做惡夢!
而我一觸上安亦辰的面頰,他已迅速擡起頭來,見我正望着他,忙揉了揉眼睛,又看了我一眼,確定了不是在做夢,立刻浮起笑容,輕言細語問着:“棲情,你醒了麼?”
我喉下動了好一會兒,才吐出字來:“亦辰,我在哪裡?”
“這是澄心殿的後殿。你暈過去了,爲了方便救你,我直接帶了你過來傳太醫了。”
安亦辰小心地撫我的面龐,手指的觸感極輕,似快再重一點兒,我的肌膚會如雪一般被他的手指融化掉一般。
我慢慢想起了發生的事,將手緩緩移到了本來凸起的小腹,無措地撫摸着,心中的驚懼和失落越聚越多,緊蹙起眉,眼眶又澀又熱。
“我的孩子,真的沒了麼?”我啞聲問,聲音虛弱而飄緲,如同一個飄遊世間的魂魄在囈語。
安亦辰揮手讓兩名宮女退下,緩緩伏下身,輕柔地擁住我,在我耳邊道:“棲情,你還有我。”
我的身體很涼,安亦辰體內的溫暖,一點點地隔了寢衣傳入。溫熱的鼻息,帶了種鹹澀的潮溼,浮漾在脖頸和耳邊。
“我不是叫你救我孩子麼?你爲什麼不幫我救下來呢?”眼眶中的熱氣終於氤氳撲出,化作了熱淚,滾落,燙着自己的面頰,又迅速冷卻。
“是,怪我。是我沒護好你和孩子。出門在外,又在皇宮那麼複雜的地方,我就該一步也不離開你。”
安亦辰用面頰輕輕與我的面頰廝磨,蹭去我的淚滴,又小心地不讓短髭扎到我。
“那是繹哥哥的孩子!他就這麼沒了麼?”
我掩着口,哭出聲來,卻只覺身體連痛哭都承受不起了,淚下的同時,勉強掙扎出的精神越發萎靡,虛汗一層一層從後背滲出。
“沒事的,棲情!我們還年輕得很,以後還可以再生幾個小孩,不,我們可以生好多好多的小孩,天天看他們在院子裡跑來跑去,開開心心。”
安亦辰柔聲勸慰我。
不知是不是因爲睡了一覺的緣故,他的嗓音已經好轉許多,不再如鏽蝕得可怕的鍋鏟,只是還沙啞着,顯得異常低沉。
我嘴脣顫動,從胸口巨大氣團中發出的聲音被憋成了尖而細的一道:“可不會再有繹哥哥的孩子了!他一點血脈也流不下來了!”
繹哥哥已經死了,這個孩子,曾經是我生活下去的唯一勇氣和希望,就這麼,沒了?
安亦辰煩惱地搖着頭,輕聲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沒護好你。”
“我五個多月了,胎兒已穩,只是摔了一跤,爲什麼這麼容易就流產了?”我迷惑地窮究着:“你究竟有沒有叫太醫好好幫我治?”
我心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一股冷意從心肺間竄出,用力地喘上兩口氣,才能開口問:“他並不是你的孩子,也許,你根本不願意他來到這個世間?”
安亦辰眸光一窒,明顯閃過羞怒之意,但來回將我全身望着幾遍,又生生斂住,聲音依舊保持了低沉,卻有些僵硬:“棲情,自從和你在一起,我就把那個孩子當成了自己的了。你感覺不出麼?你真的感覺不出麼?”
他眼底的傷惱,似在努力掩抑,卻不願露出一絲半點來,怕是再刺激到我吧?我現在的模樣,是不是衰弱得很可怕?
看來我實在不該猜疑他,他縱然捨得了孩子,也絕對舍不了拿我性命冒險吧?
何況,那每日每夜,那麼小心愛惜地撫摸着我的小腹……
他的模樣也是前所未有的狼狽和憔悴,我便也不忍再去逼他,只是喃喃道:“這個孩子,會不會去見繹哥哥了?我剛睡着時看到繹哥哥了,他彷彿一直在對我笑。”
淚水流淌,手足愈發虛軟得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