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清放開了我的手腕,盯着寶相花紋的青磚地面,自語般又問着:“聽說你落胎那天,是八月十五?”
他對我的事,倒是打聽得清楚。
而我卻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來,頓時一身冷汗,冷冷地瞪住他:“這與你斷脈有關麼?”
八月十五向前推算五個月,正是他剛離開我前往越州解父兄之圍前後。那時,安亦辰正與宇文氏激戰於滄南,大約在一個月後,他才因兵敗帶兵離去,絕不可能讓我受孕。
宇文清在試探我什麼?
即便我懷是的蕭採繹的孩子,也與他無關吧?
若不是……若不是白天與他親呢給蕭採繹看到,以蕭採繹的人品,絕不致那般待我。
想到這一點,我更是羞惱,瞪他的眼神便多了幾分凌厲與憤怒。
宇文清也從未被我這等冷淡防備地責問過,頓時尷尬地低下頭去,臉色在蒼白中泛出潮紅來。
“對不起。”好一會兒,他似乎才平定了情緒,站起身來,鎮靜道:“我來給你開藥方。”
他和以往一般,徐步走到窗邊接過侍女備好的紙筆開方,夕陽餘輝投於他光潔的面龐,浮了層飄逸清光,凝雲散靄,氣韻出塵。換上一件白袍,他似乎依舊是那個讓我傾慕了整個少女年華的醫者白衣。
但我終究不再是那個慧黠無邪的天真少女,再也不會如以往那般,隨心所欲地衝來跑去,躲到他懷裡爲所欲爲。
端端正正坐在花梨木的靠椅上,直到他將開好的方子送至跟前,我才道了謝,雙手接過,細細查看。
所用藥材顯然都是調經理氣、平虧益神的,如制香附、木香、當歸、赤芍、柴胡、八月札、炙甘草等,有些以往的湯藥中也有,只是用量減了許多,另加了靈芝、熟地、茯苓等數味貴重藥物,和幾種不明用途的藥材,一時也看不出什麼奇異來。
這時只聽宇文清略帶焦躁地吩咐:“太醫的藥,你先停了,用我這藥吧。我想着這藥該……對症許多。”
薄薄的方子,溼潤的墨跡,我拈在手中,垂眸道:“謝謝。”
這種客套話語,一時讓空氣沉悶得近乎凝滯,呼吸都開始變得困難。我低頭望向自己起伏的胸口。青色的精繡翟鳥正振翅待飛,卻怎麼也掙不脫精緻錦緞囿住的方寸天地。
“一天兩次,一定記得,要按時煎服。不然……你很難再有孩子。”宇文清似很遲疑,慢慢地說着,斟字酌句。
我一驚,我知道那次小產讓我的身體虧得很厲害,安亦辰也說過,我的宮體受損,但,有那麼嚴重麼?
“你認爲,我按照那些太醫的方子繼續調理,根本無濟於事,甚至可能……終身沒有孩子?”雖然不想和他多說,我還是忍不住問着。
這情況,安亦辰知道麼?
宇文清點一點頭,默然望着我,黑瞳深處,隱隱跳躍着憐惜和憂慮。
“你的宮體被藥性沖蝕,已嚴重萎縮,普通的調理,治標不治本。好在你的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對症用藥,問題應該不大了。”
他說得舒緩,而我卻聽出幾分疑惑來。
“宮體被藥性沖蝕?”我站起身來,蹙了眉道:“宇文清,你什麼意思?我懷孕後,一直服着安胎藥,又怎麼傷害到宮體?”
宇文清被我直呼其名地責問,依舊如以往般,並無一絲怒意,只是眸光凌厲地往窗外盯了一眼,才道:“棲情,你身邊服侍的人,都是安亦辰的人吧?”
一股寒意,嗖地從腦後竄出,我高聲道:“那又如何?”
待得說出,我才覺出自己的聲音太過尖厲,反給人一種外強中乾的感覺,一層溼意,在這寒冷的春暮,黏住了我襯底的小衣。
而茹晚鳳已向外步出,緊緊跟在我身側,面含怒意,瞪住宇文清。
宇文清靜靜望着我,並無退縮之意,而聲音依舊平穩無波:“你該用些自己的心腹了,棲情。我開的方子,你最好派信得過的人親自沏藥煎煮。”
“什麼是我自己的心腹?”我踏向前一步,怒道:“我和安亦辰夫妻一體,從不分彼此。他的人,便是我的人!你這樣……你這樣挑撥,到底什麼居心?”
“我挑撥?”宇文清臉色一白,黯然道:“在你心裡,我便是那樣的人麼?我記得,你以前並非這樣沒有主見,這樣被動地把自己和自己的人生,完全交給另一個人擺佈!”
“誰對我好,誰對我不好,我看得出來,犯不着旁人來提醒!而你,更沒資格說三道四!”
提起過往,我抑制了許多時候的情緒終於失控,高聲喊道:“何況,當年的皇甫棲情,早就死了!死在前往越州尋找那個負心人的途中!若非安亦辰,我甚至會像乞丐一樣死在污泥溝渠邊,連野狗都不會多看一眼!如今的皇甫棲情,早已歷盡劫數,再世爲人,成爲秦王的妻子,大晉的秦王妃!你不配對我指指點點,更不配對安亦辰說三道四!”
宇文清的面龐已是煞白,眸中的苦楚和愧疚無可掩飾。他的聲音,再也無法維持平靜,帶了沙啞的顫抖:“你……你後來果然到越州來找過我?那一日在大街上,並不是我的幻覺?你……你吃了很多的苦,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