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她出去了好一會兒,回來時眼睛紅通通的,我料她必定找安亦辰詢問或求情去了。而安亦辰一定拒絕了他的求情,多半還再次表明了自己不想要那個孩子的意向。
我自顧研究着醫書,只作沒看到她傷懷的神情。
四月底的一天,我聽到了連綿不斷的鞭炮聲,持續了好久,好久。
“外面出了什麼事了?”自從搬入青衿館,外面一樣有侍衛守着,料着安亦辰也不打算放我出院門,我也怕在外給人暗算,因此一改以往活潑好動的性子,只在館內呆着,從不外出。但因我們這裡再沒有人送來以往作爲王妃的日常分例,日常生活時常缺東少西,夕姑姑三天兩頭便會出去讓人買這買那。她是有年紀的,又曾救過安亦辰,身份特殊,倒也無人敢去爲難,府中有什麼消息,自然也瞞不過她。
但夕姑姑支支唔唔,居然半天說不上來。
我突然明白了:“秦王又娶側室夫人了?”
夕姑姑忙道:“沒事的,沒事的,公主。正房還空着,那位謝夫人雖是相爺的侄女兒,也只算是側室。嗯,王爺想達成他的宏圖偉業,謝相爺這樣的人物還是要拉攏的。”
夕姑姑的言下之意,自然是指這門親事不過是政治聯姻了。
我淡然一笑,憶及往日安亦辰待我如珠似寶的歲月,竟有種恍如隔世的蒼涼與滄桑。那時的安亦辰,不需要政治聯姻,而現在,需要了。
他需要用婚姻來鞏固自己的地位,同時打擊敵人。
只不知他的假想敵人中,有沒有我皇甫棲情?
夕姑姑覷着我的眼色,又道:“聽說,五月十八,還會迎娶另一位曹大小姐。這女子是兵部侍郎的女兒,結成親家也是好處多多。”
“隨他吧!”我抹了把頭上的汗珠,繼續在烈日下拔着院中的雜草。
雜草竄起來很快,蓬蓬勃勃,一棵棵綠油油得擠得出水來,於是我每天都可以有許多的雜草可以拔。
夕姑姑心疼而無奈地看着我,而我卻在這種勞祿中樂此不疲。
白天事情做得多了,晚上就容易睏乏,沒精力再去思慮那些扯心扯肺的愛或者恨,睡眠便好了許多,連身體也結實了不少,更比當日金尊玉貴捧在手心裡時要健康許多,咳血之症也極少發作。
或者,這纔是最適宜我的生活吧?
若是當年白衣及時回到華陽山的話,我和他會不會早已過上這種平淡而樸實的生活?
含笑,落淚,滴於草叢,倏忽不見。
端午節那天,夕姑姑很高興。她領人捧了一大堆的東西進屋。
“公主,王爺並沒有忘了我們。今天我在園中遇到他,他又問起了你的情況,聽口氣,似乎已經開始後悔不該倔着要逼你墮胎,又把端午節的的例賞送了一份過來,我瞧着很是豐厚呢,估料着那位謝夫人一定沒那麼多的。”她興致勃勃地將東西一一取出讓我觀看。
我見幫搬東西的人都走了,淡淡笑道:“這些金銀珠寶收下,我們以後買東西用;布帛綢緞全燒了;香料和雄黃酒,找個地兒埋了,不要讓一個人看見;棕子呢,反正安亦辰也知道我不喜歡吃,拿出去分了吧!”
夕姑姑呆了一呆,輕聲道:“公主,這也算是王爺的一片心意,便是不喜歡,也沒必要做那麼絕吧?畢竟,他是公主的夫婿啊?”
“夫婿?”我悲哀笑着,慘然道:“夕姑姑,別的東西我雖然不知道,但這香料我還認識,是宣和年間王貴妃研製出的王氏金香,它的主要成份是沉香、檀香、牙硝、甲香、金額香、丁香,以及,麝香。”
“麝香!”夕姑姑驚叫。久在宮中,她自然也知道,麝香也是最易導致落胎的藥物之一。
“雄黃也有大毒,它會讓我生出一個怪胎來。”我咬着牙,似看到安亦辰眸光微微轉動,悄然地醞釀着怎麼算計我的身影。
那個身影,曾讓我感到溫暖,感覺安全,可如果算計的對象是我,我只察覺了一陣陣的森冷之氣,如霧氣不斷侵襲而來。
安亦辰,離我已經越來越遠,越來越陌生了。
夕姑姑不說話了,眸光同樣的悲哀而痛楚。
“夕姑姑,等過個幾日,你就在外面放些風聲出去,就說我臥病吧!”我苦笑道:“只有讓他以爲我已經着了道,胎兒即將不保,他纔會暫時不想其他法子來對付我。”
夕姑姑抹着淚,嘆道:“唉,你們好好的小兩口兒,怎麼就能鬧成這樣呢?”
“已經不是小兩口了。”我僵着聲音說道:“他會和他的謝夫人、曹夫人,或者其他什麼夫人侍妾,組成三口兒、四口兒!”
忽然便覺出自己以往有多麼的幼稚來。
我居然會相信他會只待我一個人好,併爲此感動着;卻不曾想過,以他的野心,以後登上九五之尊,三宮六院,妃嬪成羣,必不可少。如今我韶華正好,容貌正美,他方纔留戀於我;有朝一日容顏老去,綺麗不再,他還肯與我執手相對,攜手共老?
端午節的陽光很好,天色碧藍,如碩大的水晶,晶彩瑩亮;一朵兩朵的浮雲遊蕩,漫無邊際地飄着。風吹過,便如一團棉絮被扯開,撕裂,碎成一片片,漸漸飄散,消逝,不留蹤跡,不見了半點原先的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