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八,曹氏被迎娶進門,據傳俏麗潑辣,深得秦王歡心,連着十日專寵,賞賜珍寶衣飾無數,更勝當年銜鳳公主。
與此同時,傳出被棄的秦王正妃臥病消息;秦王聽若未聞,一下朝堂便進入曹夫人的怡芳樓,品賞曹夫人的曼妙歌舞。
六月初,秦王娶茹晚鳳,亦請誥封爲一品夫人;另納姬妾六人,讓曾經冷寂的秦王府內院熱鬧非凡。
有時候,一帶笙歌,甚至越了高牆疊院,傳入滿目蕭殺的青衿館。
“公主……”夕姑姑總是一臉無能爲力的悲哀,日日夜夜守着我,再也不去找安亦辰了。
轉眼,又是夏天炎炎了。
曾記得當日爲荷包之事,我一怒搬來此處,用了許多的冰,依舊熱得頭暈腦脹;可今年一樣進入夏季了,我居然沒覺出熱來。夕姑姑還記掛着我怕熱,而冰塊都是大富人家窖藏,並不是銀子所能買到的,就打了井水一遍遍爲我擦着地,好去去暑氣。
“我不熱。”我勸着夕姑姑:“不用忙乎了。”
夕姑姑只是不理,滿頭大汗地用井水擦着,將灰朦朦的舊青磚地面擦得閃着溼漉漉的幽光。
“我真的不熱。”我把手遞給夕姑姑,讓她感受我手掌的溫度。
我的手,是沁涼沁涼的,半絲汗意俱無。
望着夕姑姑驚訝的神情,我說得雲淡風輕:“心涼了,身子又怎麼會熱?”
夕姑姑哭了。
我卻笑了。
笑着撫琴,奏一曲《戲蝶》。
百歲光陰一夢蝶,重回首往事堪嗟……
今日春來,明朝花謝……
眼前紅日又西斜,疾似下坡車。不爭鏡裡添白雪,上牀與鞋履相別……
還堪不破麼?還堪不破麼?
所謂兒女情長,也不過是一場場營營碌碌的遊戲,迭替的,是不同的主角。
今天是你,明天是她。
不若絕了是非意,杜了情愛心,遠離繁華地,還我自在身,方纔一種解脫。
採菊烹蟹,東籬醉晚,向林而歌,朝日而舞,方纔該是我今生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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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此求都已過奢。
撫着漸漸凸顯的肚子,我輕輕地笑。
不管如何,我用最森嚴的防備,將孩子護到了四個多月大了。四個月的胎兒,胎盤漸穩,安亦辰想做手腳,更不容易。
除非他派人過來,硬把墮胎藥灌到我肚子裡,否則,以現在我這樣將衣食簡化到極點的生活,背地裡下藥害我,已經不太容易了。
這時,王府中又傳出了一件喜事。
側室夫人謝蓉兒懷孕了。
進門不到兩個月的謝夫人懷孕,大約是今年秦王府最大的喜事吧?
至於我的身孕,託秦王的強硬手腕,除了我原來的幾個貼身侍女,再也無人知曉。
因爲這是一件“醜事”,安亦辰無論如何不肯讓它流傳出來;而將我的孩子扼殺於萌芽之中,無疑是將這“醜事”源頭撲滅的最好方法,可惜安亦辰到底不忍對我用最強硬的手段灌藥,終於讓我的孩子平安地在腹中茁壯成長。
至於我與秦王分居的緣由,府中不知暗中流傳了多少個版本,自然也有說到我不貞或性情驕縱的。橫豎我終日裹足於青衿館中,什麼也聽不到,更懶得去理會那些流言蜚語了。
那麼,謝夫人懷孕對我也算是件好事了,因爲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已集中到那個相爺侄女的金貴肚子上去了。
而我的孩子呢?
我一直沒想過離開秦王府,無非是因爲他是安亦辰的孩子,我理所應當要將他生在秦王府,並且冀望着父子間天然的血緣關係,能夠最終讓安亦辰明白,那是他的孩子。
可現在,便是將他生下來,安亦辰也不會多瞧他一眼吧?
脣角抿出笑意,脣邊卻被咬出淡淡的鹹腥味。我終於覺得,秦王府、安亦辰,似乎已無可留戀了。怕只怕,即便有了一大堆的妻妾,安亦辰還是不肯放我離去。他說過,我便是死了,也是他安亦辰的鬼,這輩子休想踏出秦王府。
那麼,我還要拖着日漸笨重的身體,在這裡苦苦掙扎着,如履薄冰般小心防備他出其不意的傷害麼?
這一日,夕姑姑穿着家常的灰布衫子,將剛讓人送進來的西瓜洗了,切了兩片送到我手中,又拿了刀去洗鯽魚,打算熬了湯給我補身子。
想夕姑姑雖是侍婢,可大貴人家的貼身侍女,原就不用做甚麼粗活,何況後來是皇后、公主的心腹,更是尊貴,哪裡做過這些粗活?自從跟了我來這青衿館,過這形同放逐的生活,着實遭了罪了。
我心下不安,吃了一片西瓜,遂到廚下幫忙,幫她搬好柴火,又將清水用盆子舀到夕姑姑跟前,讓她漂洗魚時用。
夕姑姑着急道:“公主,你身子重,別做這些粗活了。”
我笑道:“沒事,沒見我最近身體反而結實許多麼?也許我天生該過這種日子吧?”
夕姑姑強笑道:“公主,不會這樣,這日子,一定只是一時的。”
可說着,已用袖子去擦眼淚。
我不想見到她爲我傷心的模樣,洗了手,就要離去時,忽聽夕姑姑驚叫一聲:“這是什麼?”
我一怔,走過去看時,卻見血淋淋的魚腹中,有一隻鴿卵大小的蠟丸滾落。
史書早就記載,在秦末陳勝稱王時,便曾有魚腹藏書之事,“丹書帛曰陳勝王”,以示天賜神喻;又有刺客藏利匕於魚腹之中,掩人耳目行刺權臣。可見魚腹一直以來便是暗通款曲的絕佳載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