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雙手突破重重保護迅速向車轅攀來,我想都不想,連連揮手斫下,但聞慘叫聲起,那人十指已被砍下,整個人跌落在地,我身畔護衛的騎士已經趕上來,只一槍,扎入他胸膛,再一驅馬,鐵蹄踏下,正落於那人腦袋,“嗒”地一聲悶響,腦漿迸出,紅白一片,迅速被踐入泥土。
人命如螻蟻,倏忽而沒。
我的命亦如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安亦辰正令人將夕姑姑帶走,一轉眼已見到車駕前被我斫落的手指,以及車駕下被踐踏的屍體,面色有些蒼白,微微的悸色變成了顯而易見的驚愕。
而我的眼睛必然也和那些護衛一眼,帶了近乎瘋狂的通紅,離死亡很近,卻不知害怕爲何物。我似乎已失去了理智,卻又似任何時候還清醒。
所有的生命,包括自己的,在這種清醒的瘋狂之中,都已賤若微塵。
母親在車廂裡換我,低若蚊蚋。
我也不回頭看,既然決定破釜沉舟,拼個魚死網破,何必再給自己多添猶豫和煩擾。
何況,母親,你知道麼?
父親已在地下等我們很久了,他一定很寂寞。
護衛們也已陷入了瘋狂,吼殺聲漸漸嘶啞。
但我卻有種錯覺,覺得那廝殺聲越發得響亮了。
這時安亦辰等人卻也回過頭,向後方看去。
一大隊騎士,紫紅寬袍長襦,青色大鱗鎧甲,浩浩蕩蕩,衝殺而來。
“黑赫!是黑赫的騎兵!”有人驚叫。
黑赫!一定是欽利可汗和大姐姐派來的人馬!我緊捏手掌,滲出的汗水時冷時熱。
安亦辰微微變了臉色,側首遙望我。
我冷眼看他,將短劍舉起,高呼:“勇士們,用安亦辰的血,來迎接黑赫的將士!”
護衛們已苦戰了接近半夜,一見有兵來援,士氣又驀地振足,果然裡應外合,努力突破合圍。
安亦辰盯着我,緊抿了脣,彎出的弧度極是剛毅,看不出一絲感情來,然後下令:“撤!”
立刻鳴金收兵。
廝殺了半夜的安氏軍隊紛紛撥轉馬頭,倒提兵戟,從斜次裡紛紛後撤。
黑赫人馬旨在救人,安氏不攻擊,他們也便不去攔截,而護衛們志在保護車駕,何況也已筋疲力盡,無意追殺,頓時讓他們破開一條路來,潮水般撤去。
那種倏忽而去的感覺,一如倏忽而來般令人意外。
黑赫騎士中已馳出一名將士,以漢語揚聲問道:“蕭太后與銜鳳公主何在?”
劉隨匆匆從車駕中鑽出,尖聲道:“娘娘和公主在這裡,在這裡!”
那人立刻下馬,帶了從人奔上前來,躬身行禮:“在下黑赫欽利可汗帳下忽哲,奉可汗和雪情公主之命,迎接蕭太后和銜鳳公主前往黑赫!”
果然是大姐姐雅情公主的人。
“好,忽哲將軍一路辛苦了。”我挺立胸膛,還劍入鞘,答道。
顏遠風面色蒼白騎馬過來接待。他已遍體是傷,猶自含笑待客,並無一絲失禮之處。忽哲與交談片刻,便開始協助清理戰場,收攏車隊傷員,而我似給抽去筋骨,乏得一絲力氣俱無,一退到車廂之內,便坐倒椅墊之上,無力倚住,再也站不起來。
母親面色青白,勉強掙過來握住我的手,嘴脣乾涸顫動,卻沒有說出一個字來,只是將我抱在懷裡,讓我偎住她顫抖着的滾燙胸懷。
其實,我的身體,也在不斷戰慄着。
平生未上戰場,才上戰場,便見着血腥殺場,如九重煉獄,幾要將人連血帶肉,熔於其中。
天色已越發得亮了,也越發得紅了,投於長長的官道,也映成了緋紅,如一條血路,向前延伸。
而前往黑赫的路,還有多遠?
[下次更新:9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