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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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夫人望着巧蘭,眼神透着不屑、失望。

裴羽則有些驚訝。巧蘭並沒受到刑罰,甚至還沒受到疾言厲色的威脅、申斥,便直來直去地說是受她唆使,這是反常的。正常情形,應該先拖她倚重的大丫鬟、管事下水,這樣一來,效果要比直接栽贓到她頭上更好。

身爲二等丫鬟,絕對明白這些,那麼,爲何還要這樣行事呢?

二夫人出聲打破室內寂靜:“我要是問你因何而起,你是不是要告訴我,大嫂是不願與我這個妯娌同在一屋檐下生活,要用這種法子逼着我搬出去?大嫂要是那種人,當初根本就不會答應我搬進來,更不會事無鉅細地照顧我。”

她冷笑出聲,“憑這種把戲就想挑撥我們,未免是癡人說夢。”隨即站起身來,對裴羽屈膝行禮,“大嫂,這丫頭是侯爺的護衛抓到的,她又是在內宅裝神弄鬼,並且出口污衊你,把她交給你處置最是妥當。有我在場,她說不定會繼續胡說八道,我就不給大嫂添亂了,先行回房。”

裴羽笑着起身,“回房歇息也好,但是不妨留下個丫鬟在一旁聽着。”二夫人相信她是好事,她卻不能因此毫無顧忌。

二夫人垂眸思忖片刻,頷首一笑,“也好。等會兒我交代紅梅幾句,讓她留在這兒。”又建議道,“對這種下人,大嫂也不必仁慈,該打就打,她若還是滿嘴瘋話,索性交給外院的人。侯爺、二爺手裡的人,所知的刑罰不比刑部的衙役少。”

“這是自然。”裴羽頷首。

跪在地上的巧蘭聽了,臉色更顯蒼白。

親自送走二夫人,紅梅進到花廳之後,裴羽纔對巧蘭道:“你說是我命人給了你一張五百兩的銀票,那麼你倒是說說:是何時何地何人給了你銀票,她是怎麼與你說的,當日穿的是怎樣的衣服;銀票隸屬哪家銀號,你拿到手的,是孤零零一張銀票,還是放在荷包裡的;你將銀票藏在了何處,若是已經送出府,又是何時何地用什麼法子送出去的。你好生斟酌一番再回答,說錯一處,我便賞你二十板子。”

依然是柔美動聽的語聲、不疾不徐的語調、溫和如常的語氣。

而那樣一番話,是不該用這種態度說出來的。這其中的反差,在這情形之下,不能讓巧蘭不以爲意,反而讓她的恐懼更重——她莫名覺得,裴羽已經把她當做死人來對待了,又或者,這個看似純真和善的侯夫人,視下人的性命爲草芥。

靜靜站在一旁的紅梅,亦是爲所見所聞暗暗心驚——剛剛被一個下人平白污衊,裴羽絲毫怒意也無,意態一如往昔的悠然自在。全然沒當回事。這是太沒心沒肺,還是城府太深?要說裴羽有城府,沒人相信。可是,沒心沒肺的人,如何說得出那樣一番話?

巧蘭低下頭去,飛快地轉動腦筋,希望自己能針對那些問題給出答案。但她心亂如麻,無法做到。隨後又意識到,便是心靜如水,亦是給不出妥當的答案,除非真的好意思胡說八道憑空捏造。半盞茶的工夫過後,她額頭上沁出豆大的汗珠。

裴羽認真地望着巧蘭,給她擺事實:“你生事嚇人在先,污衊我在後,先前別院的事,怕是也有你的一份功勞。你是如何都活不成了——這一點,你比誰都清楚。可是,必死無疑跟何種死法是兩回事吧?你怎麼死,得是蕭府的人決定吧?”

“夫人……”巧蘭俯身磕頭,“奴婢也是不得已,明知不能挑撥的您與二夫人不合,可還是要這般行事。奴婢走上了岔路,可家裡的老子娘卻是無辜的啊……”

怪不得她方纔直通通的就把話扔了出來,敢情是已料定不能成事。裴羽釋然,問道:“這樣說來,唆使你的人還有後招了?”

“是。”巧蘭期期艾艾地道,“那個人要奴婢尋機挑撥您與二夫人不合,若此事不成,便栽贓別人。”頓了頓,又強調道,“那個人用銀錢收買,又用奴婢親人的性命要挾,奴婢實在是沒有別的出路。”

並沒說出後招是什麼,也沒說出到底是受何人唆使。巧蘭要的是蕭府保她雙親平安。

裴羽有點兒無奈。

巧蘭這種處境,這時最應該做的是主動招認所知一切,之後再求蕭府看在她知無不言的情面上,給她雙親一條生路,她的做法卻正相反。她怎麼就不明白,現在根本沒有講條件的資格。

裴羽吩咐甘藍、水香:“把她送到外院去,告訴管家,我問不出個所以然,請他費心訊問。他要是得空,就派人把她的爹孃手足帶來,讓我也看看,是怎樣的一家人教出了這樣糊塗的東西。”

巧蘭愕然,頃刻之後完全慌了神,連連磕頭,“夫人饒命!奴婢說,奴婢什麼都說,只求您饒了奴婢的老子娘……”

裴羽道,“按照你原來的打算,挑撥不成,會把禍水引到誰身上?”

“會引到成國公府的宋姨娘和二小姐身上。”

裴羽微微挑眉,“屬實還是栽贓?”

巧蘭再不敢含糊其辭,“栽贓。”

“若此事也不成,你會怎麼做?”

“會如實說出是受古小姐唆使。奴婢見她的時候,都是在四喜衚衕裡的一所小院兒,但她並不在那裡常住。她的樣貌正如二夫人受驚嚇時看到的那個人,只是臉上沒有那顆紅痣。”

裴羽沉思片刻,凝望着巧蘭,“這些話,你在被抓住的時候就應該說出,可你沒有。你明知挑撥我與二夫人是徒勞,可你還是那麼做了。所爲何來?你還隱瞞了哪些事?”

“奴婢本想拖延時間。”巧蘭艱澀地道,“奴婢昨日出門給二夫人買珍珠粉的時候,託人今日一早給我大姐捎去一封信。信裡說二夫人已經被鬼怪嚇得病倒在牀,可侯爺不肯讓外人知曉;您容不下二夫人,收買奴婢裝鬼嚇人,用這法子逼着二夫人再度搬家。我大姐是成國公夫人身邊的大丫鬟,知道這些之後,一定會勸着成國公夫人從速趕來。”

她原以爲,裴羽被栽贓之後,不管二夫人如何看待,都會選擇避嫌,把她交給二房處置。但事情全不在她意料之中,二夫人對裴羽深信不疑,先一步做了甩手不管的。裴羽看起來只是個單純善良的小女孩,面對這些事情卻是反應敏捷,關乎一條人命的話張嘴就來……

她不論栽贓誰,都不會出亂子,能引發的後果只是自己死得更難受一些,甚至於還會連累親人。

在這樣的情形下,她再想施展什麼手段,可就真是瘋了。

裴羽卻在扶額犯愁。

巧蘭今日的表現糟糕至極,可昨日那封信卻是真給她挖了個坑,害得她不輕。

成國公夫人,聽說那是個讓蕭銳、二夫人都頭疼不已的人,這要是真誤會她對二夫人存着歹念找上門來,她要怎樣應對才妥當?這分寸要是拿捏不當,損的可是蕭錯的顏面。

想到蕭錯,裴羽不由眼前一亮。她站起身來,對甘藍、水香道:“把人帶到後罩房看起來,再仔細詢問一番。”隨後走出花廳,喚等在門外的半夏,“你去一趟外院,看侯爺得不得空,我問出了一些事,應該及時告訴他。”

半夏稱是而去。

裴羽回到房裡,懶懶地坐在東次間的太師椅上,對周媽媽道:“去告訴各處管事,下午再到正廳回事。”上午便是有時間,她也沒心思理事。

周媽媽稱是出門,過了一陣子快步轉回來,一頭霧水地道:“夫人,成國公夫人來了,不去看二夫人,點名要見您。”

裴羽笑了笑,“只管把人請到花廳,好茶點招待着,說我正忙着打理家事,讓她等一等。二夫人那邊,也去知會一聲。”

周媽媽弄不懂她在唱哪出,可自從那次被敲打之後,再不敢多嘴,老老實實地稱是而去。

裴羽看似平靜實則焦慮地等待着,她總不能把成國公夫人晾太久,但是見人之前,必須要讓蕭錯幫她拿個主意。

如意生龍活虎地跑進門來,徑自到了裴羽跟前。

她不由笑了,伸出手。

如意立刻坐在地上,伸出前爪,搭住她的手。

“看起來,我們如意今天心情不錯啊。”裴羽搖着它的前爪,“一看就知道,今日沒挨訓,是不是?”

“這都看得出?”蕭錯語帶笑意,緩步走進門來,在臨窗的大炕上落座。

如意喜滋滋地轉身看着他,蓬鬆的大尾巴搖的更歡實了。

“噯,總算盼得你回來了。”裴羽放開如意的前爪,讓它如願去到蕭錯身邊,又擺手遣了服侍在一旁的小丫鬟,“有要緊事跟你說。”

“嗯,你說。”蕭錯拍了拍炕沿兒,如意立刻跳到大炕上去。

裴羽言簡意賅地說了方纔事情的經過,末了着重說了巧蘭昨日做的好事,很苦惱地望着他,“這會兒成國公夫人就在花廳,她要是真相信了那丫頭的一面之詞,我是由着她數落,還是據理力爭的好?”

蕭錯卻是笑得現出亮閃閃的整齊的白牙,“坐在家裡都能被人陷害——你怎麼這麼倒黴?”

“跟你說正經的呢。”裴羽起身走到他近前,“你別逗我了,快幫我拿個主意。”

蕭錯偏不讓她如願,“我今日要是不在家呢?”

“你不是在家麼?”裴羽笑着解釋,“我真沒遇見過這類事情,成國公夫人是二爺的岳母,應付不好的話,你會被人傳閒話的。要是別的事,我怎麼好意思讓你幫忙?”

“你求求我。”蕭錯一臂環住她肩頸,笑得有點兒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