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沒正形。”裴羽嘀咕一句,低下頭,雙手撫着他膝上的衣料,小腮幫不自覺地鼓了起來。
“動不動就生氣。”蕭錯笑微微地凝視着她,“不過也是難得,生氣的樣子更好看。”
裴羽完全沒了脾氣,不自主地彎脣微笑,到這會兒也想開了,“你都不急,我急什麼?纔不會求你。”
蕭錯道:“只管晾她一陣子。她專程來見你的話,該事先遞帖子。”
裴羽不能認同,“可是,她終歸算是長輩。”
“她先有個長輩的做派再說。”裴羽稱病謝客的日子已久,誰不知道?之前那麼久,成國公夫人從不曾上門探病,今日說來就來了,且點名要見裴羽,把自己當誰了?他可沒閒情慣人毛病,沒把人攔在府門外已算客氣。
裴羽沒考慮到那麼多,想着或許是他聽說了什麼是非,纔對成國公夫人有些反感的。隨後,她想到了當務之急,“你不命人去四喜衚衕麼?說不定就能遇見古小姐呢。”這種事,就算是希望渺茫,也該盡力抓住。
“已有查找的法子。”蕭錯解釋道,“回房之前,甘藍已稟明原委。”
“……”裴羽看着他,嘟了嘟嘴,“既然都知道了,還讓我又跟你絮叨一遍,你是嫌我還不夠囉嗦麼?”
蕭錯捧住她的臉,“你也知道自己話多?”
“我不但知道,並且慶幸。”裴羽揚了揚眉,“我要是跟你一樣,那情形……真是難以想象。”
蕭錯輕輕一笑,“平白被人冤枉,你倒是也不生氣。”
“明知道那丫頭冤枉不成,我有什麼好生氣的?”裴羽笑道,“二弟妹帶着丫鬟才搬進來幾日?那丫頭興許連正房的人都還沒認全呢,只要稍加詢問,她便會漏洞百出。我先前唯一擔心的是二弟妹亂了方寸偏聽偏信,但是沒想到,她很信任我。”
蕭錯問她:“你想沒想過,等會兒完全可以把那丫頭帶到成國公夫人面前,讓她把招認的話再說一遍。”
“那怎麼行?”裴羽明知道他是在逗她或是考她,還是認認真真解釋道,“巧蘭雖說是二弟妹的陪嫁丫鬟,可現在說起來是我們府裡的人——更何況,二弟妹已經把人交給我了。巧蘭就算在府裡殺人放火,那也是我們的家事;成國公夫人與二弟妹就算再親近,與我們也是各過各的日子。一被人誤會,我就把下人拎出去以證清白,算是怎麼回事?再說了,你能擔保巧蘭見到成國公夫人不會胡說八道繼續冤枉我麼?要是那樣,我成什麼了?”
“平時跟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兒一樣,遇到事情卻是分析得頭頭是道。”蕭錯沒掩飾眼裡的欣賞,“什麼時候偷學的經驗?”
“什麼叫偷學的經驗?”裴羽啼笑皆非,“見過爹孃、祖父應對這類事,他們又時常提點我,現在就能照葫蘆畫瓢。”又沮喪,“只是成國公夫人這種事,沒見過先例。”二叔的岳父岳母是很和善的老人家,與裴府不曾生過嫌隙。
“等會兒見到人,想怎樣就怎樣,只是不需禮讓於她。”蕭錯溫聲叮囑她,“這種先例一開,這兒就會變成另一個什剎海別院。”
說難聽點兒,他是要避免成國公夫人蹬鼻子上臉,干涉蕭府的家務事。“嗯,記住了。”裴羽點了點頭,“那我這就過去。”讓人等着,她心裡不踏實。
“急什麼。”蕭錯卻不肯放人,展臂摟住她,啄了啄她的脣,“你還沒求我呢。”
“……”裴羽忽閃着大眼睛,腦筋又要打結了——她是要他給自己拿個主意,他剛剛提醒過了,那還求他什麼?
如今在蕭錯眼裡,她最討喜的就是這一點,面對別的人別的事,腦子轉得很快,只對着他像只笨兔子。這意味的,最起碼是根本不覺得有跟他長腦子耍心計的必要。
裴羽回過神來,勾住他的脖子,沒轍地笑,“你說吧,怎麼求你才放我走?”
“你說呢?”他抵着她的頭,吻了吻她的脣角,繼而微微側頭,吻住她的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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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夫人聽了周媽媽的通稟,得知母親過來找裴羽,只覺得頭疼,在廳堂裡呆坐了好一陣子,有氣無力地問綠梅:“二爺呢?”
綠梅道:“二爺出門了,大抵是侯爺交代了什麼事,趕着去辦。”
“那……我換身衣服。”二夫人起身去往內室,由綠梅服侍着換了身衣服,又親自打理妝容,讓自己看起來神采奕奕的,這纔出門。
走出去一段,紅梅趕回來了。
二夫人問道:“怎麼回事?”
紅梅如實說了一遍,末了道:“奴婢回來的時候,恰逢侯爺回正房,侯爺也問了此事。”
“侯爺回房了?”母親是讓她頭疼的,侯爺則是讓她一聽就打怵的。二夫人在原地猶豫片刻,轉身往回走,“不去了,等娘過來看我吧。”
她過去能怎樣呢?說不定自己在場反倒讓母親說話更沒個分寸,萬一侯爺也在場……一想到可能出現的尷尬情形便已無地自容,索性眼不見爲淨。
這時候的成國公夫人,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
裴羽竟敢把她晾這麼久,到底是什麼意思?是因爲做賊心虛,還是跟她示威呢?
她的女兒,可是堂堂國公府的嫡長女,她裴羽算什麼?原本裴家大老爺是戶部侍郎,現在則是在家丁憂,等三年孝期過了,能不能官復原職都未可知。要知道,裴羽出嫁之前,裴家正是風雨飄搖的時候,被一衆官員發力彈劾,要不是裴羽嫁給蕭錯,不少官員因着蕭錯的緣故噤聲,裴府是否沒落都未可知。
而蕭錯這個人,別的官員興許畏懼,成國公府可不會。當初女兒與蕭銳定親的時候,她是如何都不肯同意的——那時候的蕭錯,過的是有今天沒明天的日子,蕭銳又是個散漫不上進的,女兒嫁入蕭府,明擺着就是自降身價。偏生國公爺要成全女兒,強行做主。現在蕭錯的確有權有勢,那是應當的,若是情形相反,她少不得要跟國公爺好好兒算算這筆賬。
再說眼前,女兒近來一直不安生,還不是蕭錯殺戮太重的緣故?那種人命硬,遭殃的可不就是弱質女子了。偏生女兒被豬油蒙了心,竟搬到了蕭錯那武夫跟前,可不就雪上加霜病倒了。
再想到一早鈴蘭交給自己的那封信,成國公夫人怒火中燒。今日若是蕭府不給她個說法,那女兒也沒必要留在這兒受罪了。
成國公夫人越想越煩躁,端起茶盞,又重重地放回到茶几上,剛要喝問裴羽到底幾時能過來,便瞥見門簾被人一挑,一名少女款步走進門來。
少女綰着高髻,身着一襲湖藍色衫裙,容顏清雅絕塵,眼神澄明如秋水,款步到了她近前,屈膝行禮,“瑣事纏身,來遲了,國公夫人勿怪。”
這居然就是蕭錯的夫人?成國公夫人一時訝然。蕭錯成親時,她懶得過來道賀,以身子不適爲由在家躲清靜,喝喜酒的事都由國公爺和兒子出面。她委實沒想到,蕭錯那等人,娶到的竟是個容貌這般出衆的人。
可是,容貌再出衆又能怎樣?如皇后那般有容貌又有城府的人到底沒幾個,這位侯夫人一看就是孩子心性,很容易對付。
成國公夫人並沒起身,徑自從袖中取出巧蘭那封信,拍在茶几上,“來了就好,正等着你給我個說法呢!”
裴羽聞言,不由多看了成國公夫人兩眼。身形豐腴,圓圓的臉,整個人透着傲慢、矜持,但是雙眼並無精明之色。
這就好。這種人她還是能應付的。
裴羽愈發放鬆,並不急着搭話,而是自顧自在主位落座,這才笑盈盈問道:“夫人所指的是何事?”
成國公夫人冷笑一聲,把信扔在地上,“你自己看!”
裴羽心頭不悅,奇怪那樣聰慧明理的二夫人怎麼會有這樣一位母親。她端了茶,客客氣氣地道:“您若是無事,便去看看二弟妹。若是有事,不妨直言。”
周媽媽、半夏兩個人沒有裴羽的好脾氣,此刻已是面色不善,都在腹誹着:這成國公夫人算是哪根兒蔥?哪裡來的底氣敢這樣頤指氣使?
成國公夫人冷聲吩咐站在身側的鈴蘭:“你跟她說!”
鈴蘭上前兩步,對裴羽屈膝行禮,繼而將妹妹巧蘭信裡所說之事複述一遍,末了婉言道:“奴婢擔心妹妹行差踏錯,我家夫人則擔心愛女出了閃失,這才急匆匆趕來詢問。沒事最好,有事的話,也能一起想想法子。”
裴羽思忖片刻,側頭看住成國公夫人,慢條斯理地道:“直接來跟我要說法,是認定我容不下二弟妹麼?二弟妹搬進來之前,我若是不同意的話,您覺得她現在能住進來麼?”
成國公夫人嘴角一撇,想說就憑你的身份,也敢在明面上委屈我的女兒?
裴羽卻是不容她回答便繼續道:“有句話叫做出嫁從夫,二弟妹自來是照着這句話爲人處世的,您又何苦讓她的閒名受損?您現在是成國公夫人,出嫁之前是何許人?我沒有爲此怠慢您吧?”過來之前,跟蕭錯膩了一陣子,順道問了問成國公夫人的出身,得知並不比自己好。這一來就差點兒被人踩在腳下,她心裡很不高興,只是沒在面上流露罷了。
“……”成國公夫人嘴角翕翕,臉色漲得通紅。她怎麼也沒想到,裴羽會拿她的出身說事,並且是她無從應對的。
裴羽這才把一些事情透露給成國公夫人:“巧蘭那丫頭,二弟妹已經交給我處置了。您便是再愛女心切,也該先去看看二弟妹是何情形。不問過我與二弟妹,便這般疾言厲色,何苦來的。我倒是也能想到,您是覺着巧蘭寫信在先,一定不會裝鬼嚇人,所以才只急着找我要說法。”她笑得微眯了大眼睛,“只是,她要真是清白的人,根本不會寫那封信。她不瞭解我與二弟妹,對您倒是知根知底。”
對她知根知底?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你是說,巧蘭那封信根本就是胡說八道?”
裴羽笑容無害,“您還是先去見見二弟妹吧。”繼而起身行禮,“我還有不少事情呢,不陪您多說了,哪日得了空,會遞帖子到成國公府,您得空的話,我再登門給您請安。”語畢徑自離去,又把成國公夫人晾在了花廳。
回往正屋的時候,裴羽的小臉兒才垮下來。以她的想象力,委實沒想到成國公夫人竟是這樣的做派。這要是常來常往……真容易把她氣出病來。的確是說了些委婉地揶揄的話,可還是覺得沒解氣。
只是因爲太明白,成國公夫人看低的不是她,而是蕭錯。這又是因何而起?往後要怎麼找補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