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來九尾就算不是出於自願,也會下意識的縮緊身子。她身後的人見狀在心中暗罵自己粗心,拿着馬鞭的手在身後探了一探,扯了一件厚實的斗篷胡亂蓋在在九尾身上,道:“把這個穿好,冬天風烈!”
九尾如言將斗篷穿在身上,過大的帽子將迎面而來的寒風遮了個一乾二淨,半個月之後倒是讓她再一次感知了溫度,卻來自陌生人的胸膛和他的斗篷,當真是隻是轉眼世界就變了模樣。
看得出來帶走九尾的人是真的很趕時間,他明明說到了驛站便將九尾放下差人送去城鎮,卻一連錯過三個驛站,像是早已忘了這個茬。等着夜幕降臨再沒法趕路,他才找了合適的地方生了火,在寒風中解了自己的包袱拿了乾糧分給九尾,又拿了樹枝在地上畫了彎彎曲曲的線條,看樣子是在盤算剩下的路程。
九尾見狀知道他是真急,自問貪念人類溫度的自己其實沒理由誤了他的時間,便道:“明天早上你走的時候不用叫我,我有辦法離開這裡去城鎮。”
那人隔着火焰註釋九尾,竟似火焰在他眼中跳躍。他抿着嘴看着九尾一會兒,在心底對她的話做了判定,然後他搖頭,道:“你說謊。”
九尾聞言一怔,但仔細一想便知道這人是將自己當作普通人來判斷自己話的真假,她垂眼想想一個說服他的理由,這人卻先自己一步開了口:“我回朝歌的時候就是走的這一條路,路過的那幾個驛站只剩了個空架子,既沒有補給也沒有人,我不可能將你放在那裡。我記得再走一天又一個還能用的驛站,就是不知道這一來一回,那些個膽小鬼是不是又卷東西逃命去了。”
九尾一聽這話眼睛微微一亮,卻不是因爲那個驛站,她問:“你去了朝歌?”
“對,”那人顯然有些意外九尾的關注點,但也點了點頭,道,“我情願沒去過那個烏煙瘴氣的地方。”
九尾從他的話中聽出了厭惡,但半個月不去刻意探聽朝歌的消息已經是極限,於是九尾雙手捧着乾糧小口小口地磨了半晌,終究是順從自己的心開了口:“朝歌……是怎樣的地方?”
那人聽九尾這樣問便丟了手上的樹枝,在衣物上將塵土蹭乾淨,重新拿了一塊乾糧,邊吃邊說,道:“曾經的朝歌繁華昌盛,是整個殷商最讓人向外的地方,但我生在邊疆長在邊疆,等成了年就替了戰死的父親守在邊疆,好幾年也不能去一次朝歌……”
那人說着這話,仍舊帶着稚氣的面龐帶着顯而易見的憧憬,但他說到這裡卻突然換了表情,啃着乾糧的動作帶出了兇狠氣,出口的話帶了怒意,他道:“但就是這麼一座獨一無二的城池,竟然被紂王糟蹋成了這個鬼樣子!我回去的時候別說前幾年的百姓夾道,從城門到王宮,我就沒見過幾個活蹦亂跳的人,一隻手就能數清不說,還全都是半隻腳進了棺材、只剩一把枯骨的老太婆和老頭子!”
九尾見這人憤憤不平,明知是因爲建造鹿臺才造成了這一現狀,卻不知道要怎樣開口
去接話。於是九尾只能去看隔在兩人中間的火堆,見火勢減小便又添了幾根柴。
那人見狀朝着九尾咧嘴一笑,卻沒有之前的燦爛,他搖頭,道:“我是因爲亞相被殺才快馬加鞭回的朝歌,本來我以爲紂王就是再荒唐也不至於沒個收斂。但蘇妲己給他吹足了耳邊風,勾搭着突然蹦出來的一個國師在王宮裡興風作浪,建了蠆盆不說,還在蠆盆兩邊弄了酒池肉林,王宮酒窖裡數十載的陳釀佳釀全都被他們敗在了裡面,死在摘星樓下的宮人,壘了屍骨能是這麼大一座山……”
說到這裡那人伸手朝着九尾比劃,像是想讓自己的話更爲形象,但他擡眼看見的是一張傾國傾城的臉。
這只是一個女人。注意到九尾白了幾分的臉色,那人後知後覺的想起這麼一件事,他倉促地轉了話題,道:“那個,我叫聞仲。”
聞仲突如其來的自我介紹,在轉移九尾註意力這一方面的確出了力,他見九尾怔了一怔,才道:“九,你可以叫我小九。”
同一個稱呼由自己說出來,便少了那麼些說不清道不清的東西,九尾還記得紂王叫着這兩個字的親暱。她本可以對聞仲說自己叫做九尾,但這個名字在世俗當中並不常見,說出來徒惹人生疑。
聞仲聞言笑了起來,露出左邊虎牙,道:“小九。”
“嗯。”九尾應了一聲,她看聞仲大口大口地吃着沒什麼味道的乾糧,明明都是人類,卻沒覺得有半分相像。
驚覺自己在想什麼的九尾心中一怔,再看火堆另一邊聞仲仍顯稚氣的臉,心中竟多了一絲狼狽。她沒曾想自己如此放不下那個人,竟在與之天差地別的人身上找他的影子。
聞仲注意到了九尾的目光,但他卻不會知道她心中的想法。見九尾吃完了自己之前分給她的乾糧,聞仲稍一用力將手上的乾糧掰開,分了自己沒啃過的那一半遞向九尾,問:“還要嗎?”
九尾搖頭,聞仲見狀皺了眉,不贊同道:“貓也不止吃那麼一點,真夠了?”
九尾點頭,道:“夠了。”
聞仲見九尾不像是在客氣,才收了自己的手,看他的表情卻的確是有些不解。他小幅度的比劃了一番,發現九尾吃的還不到自己的五分之一,再一想這人是個女人,飯量小一點也就沒什麼好奇怪的了。
等着吃完東西,聞仲見時辰不早,對安靜地坐在一邊的九尾道:“困了就睡,明天天亮我們還得趕路。”
九尾聞言點了點頭,她拉緊了仍舊裹在身上的斗篷,靠着山壁閉了眼,沒一會兒就穩了呼吸。
聞仲見狀搖頭,他實在是想不通這麼一個毫無警覺心的女人,怎麼會獨自一人出現在那裡。如今暴君當道,不理政事,下面的人便只顧着收刮利益,將自己的本職忘得一乾二淨,本應最太平的官道也是多有劫匪,更何況是那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
要說懷疑不是沒有,聞仲看清九尾的長相的時候,真的是嚇了好大一跳。他進王宮之
後憑着祖祖輩輩累積的戰功直接闖了壽仙宮,看見的便是衣衫不整的蘇妲己倚在紂王身上,滿面媚態,而紂王攬了她的腰,一身荒淫。
聞仲想起自家男兒無一不是死在沙場上面,而坐擁由他們的骨血砌成的江山的紂王卻是如此作態。怒氣上涌聞仲幾步上前伸手掀了妲己,要不是一旁的侍衛人手夠多動作又夠快,只差一根指頭的厚度他便能一拳轟在紂王臉上。
然後醉得迷離的紂王看清了聞仲的長相,卻繞過他趴伏在桌案上去拉妲己,已經是神魂顛倒。聞仲見狀怒髮衝冠,用了全力拖着七八個侍衛一步一步逼近妲己,卻只見紂王護着妲己急匆匆地招了更多的侍衛將聞仲架出了壽仙宮,而他身後的妲己在那一刻笑得狐媚,傾城的面容深深印在聞仲腦中,只讓他恨不得將這個禍國殃民的妖孽撕個粉碎。
但紂王對蘇妲己的維護有目共睹,若不是他還沒有糊塗到知道不能殺了鎮守邊疆的自己,聞仲毫不懷疑這人會當場下令將自己斬首。而爲了不讓自己有機會對蘇妲己動手,紂王在那之後對聞仲可謂是嚴防死守,直到邊疆戰報快馬加鞭讓他不得不離開朝歌,他也沒能再看見一次蘇妲己。
但只消那一次便能讓聞仲將她的長相記個清清楚楚,於是第一眼看見九尾的時候他便動了武器,而且是真的要取她性命。但九尾一臉的淡漠和宮中那人天差地別,明明是相同的長相卻讓人清楚的知道這不是同一個人,即便心生疑竇他也沒打算爲了不放過一個而錯殺三千無辜之人。
而短短一天的相處讓聞仲慶幸起自己當時的手下留情來,即便九尾有着和蘇妲己一模一樣的長相,出現在他面前的時間與地點也的確不平常,她也不是那個該死的蘇妲己。
聞仲隔着火堆看着睡下去的九尾,的確沒從她身上看出什麼要對自己不利的傾向。她安靜不多話,聽從自己的安排,也不對自己的事過於打聽……這麼一想的話,聞仲便覺得其實帶着她繼續走下去,也不是那麼不能接受的事。
想到這一點的聞仲侷促地移開落在九尾身上的目光,映着火光帶着稚氣的臉微微泛紅,卻又在下一刻在心中給自己找了理由,使自己理直氣壯地又看了過去,然後便迎上九尾清凌凌的眼,墨般純黑。
聞仲知道自己並沒有做什麼應當尷尬的事,但正對上九尾的眼的此時,他的確有一種做了錯事被抓現行的窘迫。聞仲“嘿嘿”地笑了兩聲,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粱,問:“你不是睡了嗎?”
九尾畢竟是狐狸,在有了這具人的皮囊之前每一個黑夜都在荒野度過,如今離了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她怎麼可能閉眼就睡?但這些話九尾不會何人說,她道:“你不睡?”
見九尾沒問自己爲什麼看她,聞仲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卻也有些遺憾,他想若是九尾真問的話,他也許能裝作大大咧咧地回一句“因爲你好看”,但九尾沒問,於是這個答案也就沒了用武之地。他搖頭,道:“火不能熄,你睡,我守着就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