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逐漸降臨,天上星辰隱現,蘭痕蹙起了眉頭,他該回去當值了,可戰了無數個回合,還是沒有勝過半招,難道要將塵兒留在他身邊,讓他洗腦麼?這一世儘管他晚了一步,但塵兒還是個情竇未開的女孩,倘若落到他手中,一切都來得及。
玄衣男子脣角一揚,“大帝先前在人世耽誤了百年,造成六界運勢衰減,十年前重歸天位,六界不滿也暫時忍下了,倘若再有耽擱,也不怕身陷囹圄,四面楚歌?”
蘭痕感到心中有一萬隻草泥馬在奔騰。
“打呀,打呀。”見兩人有停下來的趨勢,塵兒頓時不高興了,揮舞着小手催促。
然而,她只見半空一道藍影掠起,仿若最美的流虹,閃爍着點點碎月之光,轉瞬無影無蹤。
玄衣玄發的男子優雅地落到雲上,轉身過來,淺笑若釀春風,衣袂在風中緩緩展動,身形清瘦頎長,帥得一塌糊塗。
塵兒目瞪口呆,“人販子是被夫君打散了嗎?”
大風涼涼地吹,男子俯身下來,將她裹好,“也許他還會再來,不過塵兒不用擔心,夫君會一次次把他打跑。”
說着順手將大帝變來的吃食拔下雲去。
塵兒眼巴巴地看着,偷偷地要把一個黃焦焦的豬蹄藏起來。
玄衣男子捉住她的手,在她無聲的抗議中,將香噴噴的豬蹄也扔了下去,眉頭微挑,變出另一隻來,比方纔那隻還要焦黃,還要香,翻開的肉皮下,肉也更嫩。
塵兒眼睛一亮,低頭下來就啃。
“這一世,只知道吃麼?”
一個低柔的聲音在耳邊幽幽響起,她停下動作,望着那張臉,那個人卻沒有看她,只凝視着天邊,脣角微勾,這不過是個簡單的姿態,卻讓她殘缺的心暖了一陣又一陣。
“叔叔,我們去哪裡呀?”
她伸出油乎乎的小手,扯扯他華貴的袖子。
“塵兒想去什麼地方?”
男子垂頭下來,注視着她。
他的眸子漆黑卻溫柔,隱約泛着星辰之芒,塵兒怔怔地望着,“想……回家。”
父親久久找不到她,一定要急瘋了,她還要告訴父親,屍香魔芋真的很美,等她心臟好了,她陪他到這兒畫畫。
心中隱隱發堵,子懿君眉心蹙起,“就這麼想念父親?”
塵兒點頭,“嗯,塵兒也會想念夫君的,夫君要去看望塵兒呀。”
子懿君心情舒緩了一些,“好,夫君就送塵兒回家。”
水子羽垂頭喪氣地坐在帝都郊外,頭髮凌亂,神態疲倦,心情煩躁焦急又無奈。
從清晨尋到天黑,連塵兒的一抹影兒都沒有看到,他心中升起對未來的恐懼,若是今後再也見不着塵兒,那他活着還有什麼盼頭……
“父親。”
脆生生的聲音在上方響起,水子羽一個激靈,擡頭看去,塵兒正站在雲上,一臉喜悅望下來。
水子羽大驚,“塵兒,你怎麼會在雲上,摔下來怎麼辦?”
他這才注意到,塵兒的身邊,正是那個他恨不得千刀萬剮的人販子,目光清淡,沒有什麼表情,只有玄衣在微微展動,一派仙氣卓然,有清風瑞氣縈繞在半空。
想到一天來的煎熬,怒火從心底燃起,“你究竟有什麼目的?”
玄衣男子勾脣,雲朵在他腳下散開,他隨手摟住塵兒的肩,一道輕穩地落到地上。
水子羽趕緊衝過去,將塵兒擁在懷中。
“你看,她是不是好多了?”
男子聲音透着些許嘲諷。
塵兒的臉變得白皙紅潤,看上去更是俏生生,“父親,夫君會變戲法,會飛,還會發光呢。”
“夫君?”
水子羽嚇了一跳,“你說誰是夫君?”
塵兒將美人叔叔一指,居然一臉幸福的模樣。
水子羽眯起眼,一番話說得痛心疾首,“塵兒纔不過十歲,縱然你有救命之恩,也不該這般欺騙戲弄。”
“總歸我也是她的夫君,前世,今生,未來。”
子懿君脣角扯起,“你,管不着。”
水子羽只覺得一把怒火騰騰往上竄,正要發作,塵兒扯了扯她的衣角,仰起頭,大眼睛一汪澄亮,“父親,夫君是個好人,他還爲父親準備了好多好吃的呢。”
她從袖中,衣襟內掏出大把大把的吃食,雙手捧着遞到美人爹的面前。
“別人的東西怎麼可以亂吃,萬一被迷暈了,拐跑了就見不着父親了。”
水子羽忍不住進行一番說教。
男子從袖中拿出一面古樸的小鏡,“今夜凌晨,塵兒往世。”
鏡框紫檀,散發着一陣若有似無的幽香,上面雕刻着繁複的花紋和字樣,當初枕邊的引夢石,如今被打磨成鏡,竟彷彿塵封了許多年。
水子羽疑惑地接過,“塵兒往世?”
玄衣男子摸了摸塵兒的花苞頭,“夫君會來看你的。”
“夫君要到哪裡去呀?”
塵兒滿眼不捨。
“到塵兒以前最喜歡的地方。”
男子脣角勾起,溫柔無限,“等塵兒長大了,夫君就接塵兒走。”
他的身影逐漸淡化,消湮,“那個頭髮花白,穿藍色衣服的,是十惡不赦的人販子,塵兒不要相信他的話。”
聲音清清淡淡,卻聽得人心神盪漾。
水子羽瞠目結舌地看着慢慢消失的男子,心中的忐忑更深,“你是鬼?還是……?”
然而,沒有任何回答,月華之下,已不見了那一抹風華絕世的身影。
“夫君,夫君……”
塵兒眼巴巴地喚。
水子羽抱起塵兒,上下左右仔細端詳,“那個叔叔有沒有對塵兒做什麼呀?”
“他像父親一樣抱了塵兒。”
塵兒直言不諱。
水子羽心中一個咯噔,“還有?”
塵兒歪着頭想了一下,“沒有了。”
水子羽稍微放下心,“塵兒回來就好,我們回家。”
“好呀,然後等夫君來找塵兒玩。”
聲聲夫君,水子羽頗爲無奈,但那個人確實讓塵兒好受了許多,內心不由得糾結。
今夜,塵兒沒有再喊心口痛,背了一會詩書,香甜地睡了過去。
水子羽將蠟燭拔亮一些,拿出那一面古色古香的鏡子,疑惑又好奇。
塵兒的往世,究竟是個什麼樣子?
更漏滴至午夜十二點,鏡面有亮光騰然一爍,緊接着呈現出一副動態的畫面來。
水子羽的心一提。
月華輕籠,竹窗半掩,男子一襲白衣迤地,一動不動,優雅清涼。
就這樣在窗前端坐,觀了一夜,茶盞喝盡了一杯又一杯。
塵兒睡了個懶覺,才悠悠轉轉地醒過來,伸一個滿足的懶腰,小小的身子蟲子般扭動了幾下,睜開眼時嚇了一跳,“呀,父親的眼圈怎麼這樣黑?”
不止是眼圈黑,眸色更黑,目光落到她身上,她有些心驚,父親從來沒有這樣看過她。
水子羽抿着脣,俊顏一片蒼白,雙眼彌布血絲,眸中黑流涌動,手緊緊地攥着鏡子,彷彿在極力剋制自己的情緒。
塵兒縮了縮身子,拉過被子將自己捂住。
嗚嗚嗚,父親好嚇人,像是要吃了她。
水子羽闔上眼,手鬆開,紫檀鏡錚然落地,卻沒有一絲破損。
喉嚨間逸出三個字,“塵兒啊!”
“父親,塵兒在這兒。”
見父親似乎是在難過,塵兒一把將被子撩開,張開懷抱撲了過去。
水子羽將女兒抱住,修長的手指在顫抖,“人找來了,可殘缺的心,還會再完整嗎?”
不明白父親在說些什麼,塵兒只不斷說,“塵兒在呢,塵兒在呢,父親不要傷心。”
水子羽沉沉一嘆,“塵兒,從前的你,原是不長眼睛的。”
一生爲替,不得善終。
那個男人,居然還敢將她的往世給他看!
胸中怒火升騰,他恨不得……
“塵兒有眼睛呀。”
塵兒艱難地掙扎着,面對父親,大眼澄亮,還眨了兩眨。
上一世風華絕代,殺孽深重,堪破人心冷暖的女子,這一世卻是這般的不諳世事麼?
他暗發誓,以後盡全力對她好。
“父親,夫君什麼時候來呢?”
塵兒往屋裡打量,又環顧屋外。
“會來的。”
水子羽從牙縫間吐出幾個字。
“塵兒昨晚做了一個夢。”塵兒開始高興地描述,“塵兒長大了,嫁給夫君,夫君居然不會老。”
那個人永遠也不會老,可是塵兒的這一世呢?
她現在還是小小的模樣,然而人世幾十年,不過是轉瞬即逝的一程。
他要讓塵兒幸福、無憂地過完這一生,嫁一個平常的男子,一生再無糾葛。
下定了決心,他將塵兒鬆開,“塵兒就沒夢見父親麼?”
“也夢見了。”塵兒看着他,欲言又止。
水子羽挑眉,“夢見什麼啦?”
“夢見父親要拆散塵兒和夫君。”
塵兒聲音帶着委屈。
水子羽一噎,在現實中,他也斷斷不能讓兩人在一起,可是,要怎麼安慰小塵塵?
而且,才小小年紀,才見一面,就對那個無情無義的傢伙情根深種了。
難道這是逃不過的宿命嗎?
水子羽心底一涼。
“夫君是騙子。”他摸着塵兒凌亂的頭髮,拿過梳子替她梳,“塵兒,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你還小,很多事情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