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會變戲法，會飛，會發光，還會爲塵兒療傷，怎麼會是騙子呢？”
塵兒的情緒明顯一下子低落下來。
“當然是騙子了。”
一個聲音在門口響起，十分好聽。
父女倆一道看過去。
藍衣銀髮，渾身如披一層淡淡的月華，意態風流，姿容雅緻，就這樣款款走進來，藍裳衣角迤過之處，有朵朵蘭花生出，隨着步伐相繼湮滅，美得不似人間人。
水子羽不大的屋子，蘭香瀰漫。
水子羽怔了怔，對於這個人，他心情複雜。
世世不得仙子卉娘，卻依舊執著不放，從不背叛，從不欺騙，從不傷害，唯一的一次也是有難言的苦衷，即便知道塵兒的上一世不是仙子卉娘，他還是選擇了塵兒，塵兒不得善終，他始終相陪不離……
這一場百萬年的糾葛，最心痛的，莫過於中天紫薇大帝。
可塵兒終究不是仙子卉娘。
“哼，你憑什麼說夫君是騙子？”
塵兒一臉警惕地看着來人。
蘭痕勾脣，“我也會變戲法，會發光，會飛，會爲你療傷，爲什麼就是騙子，他不是？”
塵兒瞠目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水子羽起身來，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寒舍粗陋，委屈大帝了。”
“無礙。”
大帝矮身在牀邊坐下，理所應當地從水子羽手中拿過梳子，塵兒正準備躲開，被男子輕而易舉地捉住，那雙桃花眸毫無商量餘地地壓下來，“塵兒莫要忘了，以前我爲你梳頭，你可是一動不動任我來的。”
眸子瀲灩流波，仿若星辰，可以輕而易舉將人的魂魄攝了去，塵兒對上這樣的目光，掙扎便停了下來，眼巴巴地望着。
水子羽鬆了一口氣，塵兒這樣的年紀，根本不懂什麼是情愛，看俊美的容顏就像看一朵漂亮的花一樣，有時也會盯着自己的親爹流口水，只要讓她幾天不見那個負心男，興許便忘記了。
只是，他不過區區普通人，天尊是神，無論到這世間任何一個角落，也是逃不掉的。
他起身來，泡茶，眉心微鎖，反覆斟酌。
蘭痕一邊用攝魂術迷住塵兒，一邊靈巧地爲她紮好花苞頭，挑眉，“塵兒看夠了沒有？”
“誰看你了，哼。”
塵兒將臉扭開，當看到她小小的梳妝檯，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好漂亮的花苞頭耶，比父親弄的還要好看，像雕出來的一樣。
對這位叔叔頓時來了好感，“你真的不是人販子呀？”
蘭痕勾脣，“像？”
塵兒神色猶豫，嘟囔，“可夫君說是。”
“爲什麼相信那個騙子，不相信能把花苞頭扎得很好看的哥哥呢？”
蘭痕步步緊逼，脣角玩味。
天尊呵天尊，時候還早着呢！
塵兒一句話也答不出來，歪了歪頭，認真地想，是呀，爲什麼，可是，她糾正，“夫君不是騙子。”
蘭痕繼續，“那麼，將花苞頭扎得很好看的哥哥就是騙子了？”
塵兒眼睛一亮，“哥哥和夫君都不是騙子，都對塵兒好。”
蘭痕勾脣，至少，塵兒已經接納他了。
“天尊請用茶。”
水子羽站在門簾處，淡淡道。
看向塵兒，“塵兒洗臉。”
“好呀。”塵兒愉快地從牀上下來，“塵兒可以吃冰糖葫蘆了，一會兒要上街去……”
她話還沒有說完，眸子再一亮。
美人哥哥手上，舉着一串紅光澄亮的冰糖葫蘆，上面灑了好多芝麻，香甜的氣味瀰漫出來。
塵兒伸手過來拿。
美人哥哥手一讓，將臉送過去，“塵兒親一個，想吃什麼哥哥都給你變。”
水子羽，“……”
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
塵兒毫不忌諱地親了上去，“呀，哥哥的臉有蘭花香，還柔柔的。”
蘭痕輕笑了起來，帶着寵溺，將冰糖葫蘆交到她手中。
紫檀桌上，兩杯茶盞冒着嫋嫋熱氣，淡香誘人。
“這是人間最好的茶，天蠶飲露。”蘭痕端起，脣角勾笑，“多謝水公子的厚待。”
“應該的。”
水子羽幽幽道，“承蒙大帝上一世的照顧，塵兒逝去之前，也不至於悽慘到四面楚歌。”
蘭痕送到脣邊的動作頓下了，眸中閃過一絲痛色，“是那個人，讓公子知道的？”
進來時，看到那一面鏡子，他便有所猜測。
水子羽語氣一冷，“我還得感謝他，不然，也不知道會有這麼可怕的人來到塵兒的身邊。”
“噢？”
蘭痕斟酌，“水公子的打算是……？”
水子羽看着坐在對面的男人，“大帝與天帝同誕，永不會衰老，如果塵兒形容枯槁，滿頭白髮，大帝可還會矢志不渝，不離不棄？”
“公子覺得，有其它可能？”
藍衣男子“唰”地一聲打開摺扇，緩緩閃動，神色清冷，卻意態風流，“縱有千芳萬姝過眼，也不過是雲煙罷了，從不曾留意半分。”
“畢竟塵兒，與仙子卉娘不是一個人。”水子羽神色複雜。
“我從來分得清楚。”
蘭痕望着虛空，“我愛上一世的清往，這一世的塵兒，公子可以認爲，我愛過兩個女人，卉娘是一個靈魂，清往是另一個，前一回是水中月，鏡中花，看似摸着了卻只是不切實際的幻夢。這一回是歸宿，是真實的靈肉感知，這纔是一生真正要找尋的東西。”
“好。”
水子羽神色一動，“既然如此，大帝將塵兒帶走吧！”
只有這個男人，能保護得了塵兒。
他不捨，他心痛，可他毫無辦法，天涯海角，又有哪一處，逃得過太乙救苦天尊的眼？
蘭痕眸中浮起星辰之芒，慢慢將摺扇收了，“本帝一定竭生平之力，護塵兒周全，包括幸福和平靜。”
幸福，平靜，這是她上一世，苦苦追求的東西，不愛的人給了她，如果她對姬修公子的所謂情意，只是爲了彌補缺憾的話，她愛的人給不了，都是遺憾。
“你覺得，你能帶走她麼？”
一個聲音冷冷響起，玄衣身影從門外踏了進來。
“夫君。”
塵兒大喜，將最後一顆冰糖葫蘆咬下，將竹籤一甩，高興地上去拉住來人的袖子，“你是來看望塵兒的嗎？”
“夫君是來保護塵兒的。”
男子脣角微勾，修指撫到塵兒的花苞頭上，眼神憐愛。
水子羽眸子一眯，壓抑着的怒火騰然而起，手指緊握成拳，咬牙切齒，“你，還有什麼資格？”
玄衣男子掀起眼皮，淡淡地望過來，語氣清涼，“原以爲，水公子是個明白人，還是說，受了居心叵測之人的挑撥？”
“天尊言重了。”
銀髮男子打開摺扇，款款站起身來，“既然水公子是明白人，又怎會受人挑撥？且塵兒的花苞頭是本帝扎的，吃的也是本帝變的，樂意得很，天尊又何來的保護？”
“鏡中將一切呈現得清清楚楚。”
水子羽冷冷道，“我已經把塵兒交給大帝，畢竟他纔是真正疼愛塵兒的人，天尊和仙子卉娘日夜廝守，繾綣情深，總算是了了一樁夙願，何必來打擾一個心臟殘缺的孩子？”
屋內的溫度越來越低，塵兒冷得直打哆嗦，大眼巴巴地望着三個大人，不明白爲什麼他們要冒冷氣。
天尊眸中浮起一抹幽色，“只有我能夠治好塵兒。”
水子羽一噎。
是啊！不過是初初的一日，塵兒的病情好轉了不少，如果強行分開，塵兒會不會又每日活在痛苦中了？
造孽啊造孽……
難道，塵兒的生命中，終究少不了這個人嗎？
“九天有許多妙手仙醫，天尊的職責是渡化衆生，就不要僭越了，也不要再製造苦難，免得得罪了各位仙家，又沾上一手罪孽，與本職相違背。”
蘭痕摺扇緩扇，一個字一個字吐得緩慢，帶着威脅的意味，一股懾人的壓力源源不斷地散發出來。
“縱然妙手仙醫，將能拯救塵兒的，從來只有我一個。”
天尊語氣不容悖駁，將一臉茫然的女孩抱起，垂頭下來，聲音變得溫柔，“你願意跟誰走？你願意嫁給誰？”
“什麼叫做嫁？”
塵兒神色疑惑。
“就是願意誰當你的夫君？”
天尊循循善誘，“嗯？”
塵兒一下子明瞭，“當然是你了，你就是我的夫君呀。”
蘭痕的臉一陣青一陣白，這個從一而終地裝的男人，一開始就對塵兒進行欺騙，塵兒年幼，被賣了還樂呵呵地數錢……
“既然天尊不仁，就不要怪本帝不義了。”
從牙縫間擠出一句話，銀髮男子摺扇一收，半空騰起一道藍光魅影，“本帝已經凝出虛薇宸，蒙得過六界之眼，有的是時間陪天尊玩。”
玄衣男子脣角抿起，攬着塵兒，迅疾掠出屋子。
空氣劇烈震顫，不過是一瞬的事，水子羽匆匆追出去，已經不見了兩人的蹤影。
至少目前，兩人都暫時不會傷害塵兒，他不再像昨日那樣無措和焦急，只是腦海中有些迷迷糊糊地轉不過彎來，似乎想到了什麼，似乎有哪裡不對……
水子羽站在門口，神色一恍之後，隨即變得複雜無比，身軀微微一個踉蹌。
原來是這樣……原來竟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