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月牙輕笑道:“你原來經常坐船出海嗎?”
“那倒不是!”
鍾道臨聞聲臉色有些發白,後怕道:“只是那一次就折騰夠了,月兒沒體會過被大浪整個拋離海面,然後又重重砸下的感覺,那才叫暈頭轉向,茫然不知生死,修爲不行的乾脆就能把膽汁吐出來,我還被海妖給一口吃了……呵呵。”
看到藍月牙隨着自己說話露出了擔憂的表情,趕緊把話停住。
藍月牙倒是沒意識到因爲自己的緣故,鍾道臨故意把話止住了,反而追問鍾道臨經歷的過程,明知道鍾道臨活生生的站在自己身旁,仍是有些替他擔心。
鍾道臨拗不過藍月牙嬌聲追問,只得撿一些不怎麼嚇人的經過說了說,兩人說說笑笑,這枯燥的航程也不再顯得單調。
不到半日,終於應驗了鍾道臨的話,大船被海浪一上一下的搖啊搖啊,船上歡蹦亂跳的那幫弟子再被涼颼颼的海風迎頭一吹,先是幾個女弟子臉色蒼白的彎着腰乾嘔,接着很多沒有出過海的男女弟子開始暈船嘔吐,最後能在船外安穩站着的只剩下不到十人了。
十人中除了鍾道臨跟藍月牙面不改色外,其他人臉色多少程度的都有些發青。
鍾道臨見船外停留的弟子越來越少,暗中嘆了口氣,被迫回艙歇着的那幫人,明顯連調節自己脈絡都辦不到,船外的幾個老弟子也是勉強硬撐,如此修爲不安逸的留在萬花島這個桃源之地,硬是要飛蛾撲火般的去闖如今戰亂災荒不止的大陸,想的太輕鬆了,這還別說要上獅子峰了,那更是老壽星吃砒霜,活膩歪了。
眼看勃尼都被驚動起來,一個個的去給弟子們推宮止暈,鍾道臨跟藍月牙也不再袖手旁觀,一個用冰心咒幫人調試脈血,冰心止燥,另一個則拿出讓人清醒止嘔的藥丸給人服用。
總算把這幫軟腳蝦一樣的弟子給暈暈乎乎弄舒服了,勃尼又開始發怒,她對自己的弟子如此沒用似乎異常惱怒,特別是當着船上那個嬉皮笑臉的鐘道臨時,這種惱怒又昇華成了羞愧跟暴躁,一股腦的將軟在船艙中的弟子們給趕到了船上,美其名曰的要鍛鍊弟子經受風浪的考驗。
鍾道臨對勃尼怎麼整自己的弟子沒什麼興趣,看着那一個個東倒西歪,面容愁苦的男女弟子從船艙內被勃尼趕鴨子似的攆出,只是幸災樂禍的在船頭邁着四方步,不懷好意的衝這些人笑。
一衆弟子本就頭暈眼花了,再被鍾道臨這一無聲的諷刺,更是咬牙切齒的送來一道道憎恨的目光,要不是勃尼就在身旁,說不定就有哪個仗着藝高人膽大的弟子,立馬會上前將鍾道臨一劍挑入海內。
這些人正用憎恨的目光追殺鍾道臨,忽然眼神愣了愣,緊接着都放棄了用目光追逐走來晃去的鐘道臨,反而將眼光延伸出鍾道臨站立的船頭之後,開始迷惑的注視着海面。
剛纔還平靜的海面上,先是冒出幾股水柱,之後狂風大作,忽然掀起了滔天巨浪,彷彿被颶風推着的浪頭在船前的廣闊海面上滾滾而動,最近的離船頭不過十丈,卻沒有朝船捲過來,反而隨着船的移動而移動,排着隊般的掀起落下,在海面上砸起了陣陣白花。
一衆弟子都被層層掀起的巨浪嚇懵了,這些浪頭比船都要高得多,眼看一個大浪過來就是船翻人覆的結局,哪還有工夫跟鍾道臨生氣,都瞪大眼望着船頭起伏跌宕的層層巨浪,暗暗祈求着不要拍過來。
勃尼也吃了一驚,握着手中拂塵,飛身竄到鍾道臨身旁,臉色凝重的望着突然沸騰起來的海面。
鍾道臨眉心三界天眼在這詭異巨浪方一升起的時候便打開,定睛朝海面下一望,不免啼笑皆非,本以爲又是碰到了海妖作亂,誰知道是這麼回事。
藍月牙見鍾道臨臉上似笑非笑神情,不解輕推了正抱着自己的鐘道臨一把,後者給了她一個瞭然的目光,沒好氣道:“欠我賬的那小子正在下面折騰呢,估計是猛一見到我,高興的有些抽筋。”
說罷,鍾道臨運氣衝海面上大吼道:“敖欽你個欠債不還的東西,別折騰了,出來吧!”
隨着鍾道臨一聲喊,原本巨浪翻滾的海面,忽然開始出現了一股股白花翻滾的水柱,從海面上翻騰而起的浪頭上,不斷鑽出一個個長相千奇百怪的海妖。
在船上萬花島一衆弟子駭然的眼光中,一對對提着長戟的探海夜叉,一團團踩着海龜,鼓着腮幫的鯽鯉鑼鼓手,一條條高舉着黃鑾傘的海母魚女,一隊隊身穿盔甲的紅蝦排開陣勢,與提着鬼頭刀的大肚螃蟹,接連閃出。
排山倒海般躥出海面的妖怪們,簇擁着中間身穿龍袍,頭戴珍珠高觀的三太子,層層朝船頭踏浪壓來。
從海里冒出來的敖欽不停的晃着腦袋,踩着浪頭衝船頭站立的鐘道臨一抱手,苦着臉道:“賢弟別來無恙,哥哥想死你了。”
說着,龍目水汪汪的蒙上了一層水霧,就差眼淚沒掉下來了。
敖欽不是想哭,是感到委屈,心頭一陣大罵,當初手下就報告說東海之上漂着個紫腦袋的浮屍,看樣子是三殿下的結義兄弟,請示要不要把屍體撈上來,送回南海水宮。
敖欽這個重情義的龍王,當時就知道這死人是鍾道臨,這年頭黃腦袋,黑腦袋,白腦袋的一抓一把,長着一頭紫毛的不用說就是那個貪財喜歡敲竹槓的雜毛了。
三太子敖欽心中仍念着當年的舊情,聽說鍾道臨死了是有喜有悲,喜的是自己老窩不用怕賊再惦記着了,悲的是這麼個相得的弟兄就這麼隔屁着涼了,立即風急火燎的駕雲趕去,本打算用南海寶珠把自己老弟的屍身留住,就怕晚一點鐘道臨的屍體就餵了魚。
誰知道懷着悲切心情的敖欽趕到地方,卻愕然發現這小子沒死,只是自己封了自己的九識,當時敖欽就傻了,以爲這特喜歡敲竹槓的小子,擺了個龍門陣在這裡等着他還債呢,嚇的他根本就來不及細看,趕緊又是一個浪頭,立馬腳底抹油,跳海溜了。
心驚膽戰的回宮後,敖欽也不放心,知道鍾道臨這小子詭計多端,沒準正算計他呢,他可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吩咐手下的蝦兵蟹將,不分晝夜的把這小子的浮屍禍水往別處引,往東海攆,往西海哄,往北海趕,反正不管趕到哪,就是不能讓海流給帶到南海。
誰知天算不如人算,領命而去的這波趕屍隊伍還沒趕到地頭呢,鍾道臨就被萬花島的船給救上去了,今天這小子又帶了艘大船,突然出現在南海海面上,敖欽以爲這小子真的叫人來幫他拆水晶宮,立馬心中就是一哆嗦,火燒屁股般的趕來了。
敖欽本想把鍾道臨的事兒給攪黃了,大不了把船嚇走,哪知道這小子此時就站在船頭,一眼就把海底正折騰的他給叫破了,眼看再鬧下去也嚇不走賊,敖欽只得苦着臉浮了上來。
“我呸!”
鍾道臨聞聲指着敖欽大罵道:“道爺在海上漂了幾個月,也沒見到你徒子徒孫的影子,這剛一坐船出海,你倒是接到消息就來搗亂,不是真怕我去拆你那水晶宮,纔不情願冒出來的吧?”
船上的人包括勃尼都傻了,堂堂一個南海龍王,被鍾道臨像個小孩似的怒罵起來,這到底怎麼回事?
一衆弟子更是懵了,看情況鍾道臨似乎跟這個三太子很熟悉的樣子,暗想這打雜的小子究竟什麼來頭,怎麼連此處的大地主龍王爺爺都不怕啊?
“呵呵!”
敖欽聞聲老臉一紅,扭捏的偷看了鍾道臨一眼,不好意思道:“那不是東海不歸本王管嘛,賢弟剛漂…走到南海地盤,哥哥就接到報信了,正要命麾下將賢弟撈…請出來,賢弟就已經被人救上船了,這不哥哥方一等到賢弟出海,就立即親自來迎嘛!”
“行,龍哥哥你比我能編!”
鍾道臨被敖欽氣樂了,沒好氣的衝敖欽道:“要不是兩年多前,你老哥手下的一位螃蟹將軍幫了小弟一把,我真還就打算去拆你那小蟲宮,當年的帳算清了,弟弟我這正準備去黃山獅子峰呢,你老哥不在宮裡呆着,跑這兒搗什麼亂?”
敖欽聞言一聽那永遠也別想還清的債清了,高興得頓時兩眼冒光,也不惱怒鍾道臨言語中的不敬,哈哈大笑,鮮有的謙虛道:“兄弟借哥哥倆小兵用用,何足掛齒,不值一提嘛,你我兄弟之情可照日月,此去陸地尚有六百里,不如哥哥送你們一程吧。”
敖欽心道,這倒黴孩子最好趕緊送走,留在南海就是個禍害,這又愛敲竹槓,又不仗義的小老弟,只要有一天還待在自己的老窩旁晃悠,自己一想起來從天而降的大鐵鍋,就一日腦瓜犯疼。
從頭到尾,不論是船上的一衆弟子,還是修行了幾百年的勃尼,壓根就沒有插上話,也不敢插話,他們所處的萬花島本來就歸眼前的南海龍王管轄,平常莫說見見這位龍王爺爺,就是手下的夜叉也不屑跟他們照面,誰能想到一個偶然從海里救上來的打雜下人,就能把這位龍爺爺罵得一愣一愣的,人家還不敢動氣,居然一個勁兒的跟鍾道臨賠笑。
鍾道臨可不管旁人怎麼想,他是領教過敖欽逃走的本事,這次不想着趕緊跳海溜走,肯定離此不遠就是他的老窩,估計逃也逃不到哪裡去了,這纔跟自己乾耗,既然這樣,自然不能辜負三太子的一番美意。
鍾道臨心中有了敲一筆的打算,臉上自然就流露出了某種令太子爺不安的神色,心懷忐忑的敖欽也不敢讓鍾道臨獅子開口,搶在前面開始吩咐手下了。
敖欽一聲令下,開來的各路水軍無不動了起來,八方聞名的龍王鑼鼓隊,喜氣洋洋的開始演奏,各種盛着奇珍異果的盤子,倒滿美酒的琉璃盞,流水般的被魚女們送到船上。
龍王水軍排成兩隊分別護衛在船的兩側,敖欽則登上船頭與鍾道臨並肩而列,遙望碧海長空一線,想到時光匆匆,又是幾年逝去,敖欽落寞的對鍾道臨嘆息道:“本宮自成仙后,心情再無一日不同,喜怒哀樂不再,連原本自身的追求都失去了,看到賢弟如今的模樣,好生羨慕。”
鍾道臨聞言收起了敲竹槓的想法,閉目深吸了口海風,搖頭道:“有了喜怒哀樂之心,你便不再是神仙了。”
兩人說話的工夫,敖欽衆多手下已經遵照三太子暗中的吩咐,將勃尼與萬花島一衆弟子驅離了船頭,好酒好菜的招呼着,也不管那些人剛剛還吐的一塌糊塗。
船頭只剩下了鍾道臨藍月牙與敖欽三人,鍾道臨也似乎感覺到了敖欽是藉故弄了個目前的場合,無須擔心有人打擾,知趣的沒有多說什麼。
敖欽大有深意的看了鍾道臨懷中的藍月牙一眼,又立即收回眼光,平靜道:“賢弟既然不求成仙成佛,何必苦苦修煉道家術法,怕是言不由衷吧?”
“得到些什麼,總會用失去的去彌補。”
鍾道臨淡淡一笑:“我求的不是仙佛,而是天道!”
敖欽搖頭一曬,啞然道:“有何區別?”
鍾道臨左手扶着船頭斜木沿,感受着船身上上下下的起伏,扭頭衝敖欽笑道:“仙佛就像你我腳下這艘被海水浮起的木船,高高在上,天道則是眼前這無窮無盡的大海,我只是一滴水,遵循自然至理,有朝一日終會回到海中,那纔是我的歸宿。”
敖欽微微一皺眉,語氣中頗有些不善:“難道賢弟對仙佛還有些什麼成見?”
“這世上本不該有仙佛的。”
鍾道臨神色一黯,沉聲道:“世人整日爲生計忙碌,偶爾遇到災禍首先想到的便是求神拜佛,你可曾因世人求雨便降雨,因世人愛好財寶便送上金銀?”
敖欽不屑的冷哼一聲,不滿道:“世人慾望何其之多,如果都想不勞而獲,本宮又怎麼能一個個的去滿足。”
鍾道臨點頭道:“說到底,還是靠自己,那還要求這些神佛做什麼,我不想成仙成佛,非是不羨慕長生不老,被世人恭祭的無上地位,皆因做仙佛實在太累,又幫不到任何人,心怕愧受世人祭祀罷了。”
敖欽聞聲默然,沉吟半晌才決定放棄這個不討好的話題,有些猶豫道:“爲何從老哥登船到現在,你都不跟我介紹下身旁的人?我義妹斯影如今可好?”
敖欽意有所指,當然說的就是藍月牙。
“有必要認識麼?”
鍾道臨颯然一笑,與藍月牙對望了一眼,若無其事道:“月牙跟老哥不是一個層面上的人,以前不是,以後也不會是,就連我鍾道臨都是高攀認識了老哥,人以類聚,物以羣分,不是一個層次的人,接觸太深,反而尷尬。”
說話間,鍾道臨並沒有直接回答斯影如今的情況,顯然是暗示敖欽些什麼。
敖欽聞聲先是臉容一呆,緊接着才搖頭大嘆道:“我明白了,剛纔見你,本宮還以爲賢弟仍是那個嬉皮笑臉的道士,沒想到只看到了一層表面,賢弟與幾年前變化真的很大。”
鍾道臨沒好氣的瞟了敖欽一眼,苦笑道:“我沒變,是這個世界變了,一旦小弟重新封印了九鼎,你我的兄弟之情也會隨之改變,不是麼?”
敖欽收回了一直以來老好人的形象,胸臂一漲,昂首冷森道:“那些個仙仙神神的虛話不提了,賢弟也明白本宮與妖族同源,一旦你真的用九鼎封閉幾個不同的時空,我們四海龍王子孫後裔,要到哪裡去?”
鍾道臨聽到敖欽的這通牢騷,反而輕鬆的笑了起來:“這個世界本就不該有凌駕世人的神仙,老哥如此一說,倒是讓小弟聽不明白了。”
敖欽一直留意着鍾道臨的神色,見這小子忽然笑了起來,知道瞞他不住,無奈道:“你那師傅等人,這些年來四處奔走遊說,我們已經決定置身事外了,這次的事情,無論是誰勝誰敗,我們都不會插手了。”
“噢?”
鍾道臨大有興趣的追問道:“如果妖族真的敗了呢?”
敖欽嘆了口氣,滿懷感情的望着眼碧波展浪的海面,唏噓道:“如果敗了,我們妖族將從哪裡來,回哪裡去,就像你追求的天道,水滴終須入海一樣,這麼多年了,我族也該回到自己的家鄉。”
“一路保重!”
鍾道臨大模大樣的衝敖欽一拱手,心有慼慼的裝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