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姑娘很生氣
侍女瑞雪給歸晚加了牀被子,細細把牀鋪好,又在房裡加了個爐子。歸晚有些發怔,雖則已是正冬,但是荀陽的冬日素來和暖,尋常人屋裡擺個小暖爐意思意思就夠了,她之前房裡就擺了兩個暖爐,現在又添一個?
瑞雪很細心,不忘在她牀前擺了個保溫的小茶壺:“暖爐放得多了,房間裡難免燥些,大人晚上渴了可以用。”若不是沐大人不肯叫人守夜,其實也不用這般麻煩,她們一早就熱湯熱茶地候着了。
歸晚忍住撫額的衝動:“還是把那個暖爐撤了吧!我不覺得冷啊。”誰房間裡擺三個暖爐?她又不是得了寒症快死了。
“今夜看起來會下雨,會格外冷些,沐大人還是小心爲妙。”
歸晚將頭探出窗口一瞧,好大的一輪明月,既清晰,又圓潤。那有半點要下雨的樣子?瑞雪顯然是睜着眼睛說瞎話。
“哪至於就冷成那樣呢,不是加了厚被子了嗎?”她堅決不要用那麼多爐子,她不要做烤乳豬。
瑞雪絕不妥協:“只是多一個爐子,奴婢都生好了。”
“不如搬到你房間去?”
“奴婢的房間用不上爐子。”
那你就好意思這麼折騰我啊?歸晚的表情如是道。
瑞雪抿着脣笑道:“這是右相大人的意思,大人不高興只管找右相大人算賬,奴婢可做不了主。”方纔給沐大人換衣服,察覺她手指有些涼,晚上只會更冷,她可不敢馬虎。
歸晚斜覷着她:“那傢伙給你們來信了?”哼,有時間給旁人寫信,卻對她連個字也不肯多寫!
瑞雪一愣,緊接着捂着脣笑了:“右相大人果然料事如神。”她從袖子裡掏出了個錦囊,“這是右相大人給您的。”
歸晚狐疑地接過,錦囊中是一張紙條,上面靡麗優雅的字跡赫然是出自林千夜:“小笨蛋,打翻醋罈子了?乖,要聽瑞雪的話。”
誰打翻醋罈子了?還有,那句囑咐是什麼意思?歸晚炸毛了:“說,這字條是那傢伙什麼時候留的?”
瑞雪笑得有些曖昧:“這是右相大人臨走之前特意交給奴婢的。”右相大人的原話是沐大人鬧彆扭時可以用上一用,而今看來,效果奇佳。
歸晚的心情很是詭異,他該不會無聊到寫一堆調侃她的話,叫瑞雪收着,到時候一一拿出來戲弄她吧?
“這錦囊還有幾個?”歸晚咯吱咯吱磨着牙,打死也不承認方纔她真的是小小地醋了一回,叫林千夜給說中了,正在惱羞成怒。
“沒有了,右相大人只給了這麼一個。”瑞雪急忙澄清,右相大人,您派給奴婢的是什麼差事唷!
歸晚懷疑:“真的?”
瑞雪頭顛地小雞啄米般:“真的,自然是真的。這不是特殊時期嗎?右相大人也是擔心您,好歹注意些,以後老了纔不至於落下病根。”
歸晚嘴角抽了又抽,自從上次林千夜來時,她正好趕上小日子,又不注意,被凍得半死之後,侍女們對她的保暖工作就做得極其到位,似乎,第二個爐子就是上個月的今天添上的,之後就一直沒撤下,再過兩個月,她這房間豈不是擺滿爐子了嗎?她要跟林千夜抗議!
她只是羞惱,不知爲何卻生不起氣來,卻仍是嘴硬:“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會不知道分寸?”
瑞雪笑着爲她解開發帶,一面輕輕梳理着她的頭髮:“心底在意極了一個人,自是想要她不捱餓,不受凍,把她好好護着的,恨不得所有事情都幫她考慮周全的。”右相大人本就細心,卻從未把這心用到任何一個人身上,而今,他一樁樁,一件件,都爲她做了。光是這份在意,就足以叫人動容。
瑞雪的話叫她微微有些窘迫,歸晚咬着脣:“去幫我泡一盞花茶吧!”
“是,奴婢馬上去準備。”瑞雪雀躍,忙不迭地下去準備,唯恐她改了主意。那花茶是右相大人特地爲沐大人準備的,雖則很多東西看起來不像是花,煮出來卻有花的清香。之前因爲右相大人的交代,她們每日想盡了辦法哄着沐大人喝,而今是沐大人第一次主動要求,她怎能不欣喜?
歸晚偏着頭,望着鏡子裡的自己,笑了。之前每每被林千夜氣得七竅生煙,壓根就沒心思去細想那所謂的花露是什麼,只是她的身子卻是慢慢地在好轉,原本蒼白的臉,也有了血色。她又不傻,又怎會不知那其實是藥?
是的,她討厭喝藥,那段暗無天日的時光中,苦藥被人捏着鼻子一碗碗地灌下去,她不願喝,他們也自有辦法讓藥進入她胃裡。藥的苦味伴隨着溢到嘴裡的血的鐵鏽味,永無止境的疼痛,還有鋪天蓋地的絕望與孤獨。
她怕了,厭了,更是倦了,所以一聞到味就要吐出來幾乎成了一種本能。她厭棄的不是藥的苦味,而是生命本身。那毫無惦念和希望的生命,她苦苦掙扎着要來做什麼呢?她被強迫着活着的,她被強迫着面對愧疚和絕望。這是她虧欠他們的,她因爲他們的希望活着,對這條命卻並不珍惜,甚至希望有一天能輕易地死去。
只有林千夜,只有他瞧出了她的意圖,卻從不點破,一面縱容着她嬌矜,一面慢慢抹平她心底的絕望。原來,這世上,還有一個人,是如此寶貝她的。所以,活下去,似乎並不是一件恐怖的事了。
只是,等着那花茶的時間,歸晚卻慢慢想明白了一件事,似乎,她又上當了!既然林千夜早早地留下那枚錦囊,那就是一早就預料到她會有什麼舉動了的,就連她如今鬥志滿滿地想要他的真心,他也是一早就猜到了吧?畢竟,她的性子如何,他是最清楚不過了的。所以,當日他纔不告而別,以退爲進,就是爲了引她上鉤。
簡直豈有此理!
歸晚怒氣騰騰地跑到書桌旁,畫了張殺氣騰騰的包子臉,告訴那個混蛋,本姑娘不高興了!
瑞雪端着茶盞進來,瞧着畫上的小包子滿心疑惑,這漂亮可愛的小女孩是誰?這表情,瞧着就叫人想要逗弄呀!
喝了花茶正準備就寢,卻被告知與誠王到訪。歸晚眯了眯眼睛,北悅寧雖則有時候霸道些,卻也算是個講求禮數的,什麼事能叫他半夜三更地過來?
荀陽府尹馬藺竟然也跟着來了,他見到歸晚,先苦了臉:“沐大人,今日傍晚,荀陽城郊十里,李家商號被盜匪劫了!死傷數十人。”
歸晚“啊”了一聲,荀陽城外三十里?沒聽說過那裡曾有劫匪出沒啊!
“這已是本月的第三起劫案了,前兩次是因爲死傷人數不多,被搶走的錢物不怎麼值錢,本官就瞞了下來。而今,這事,可怎麼都捂不住了。”李家可是大商戶啊,在朝野都有幾分人望,而今死的人竟然是李家的的五少爺和李家的一位小姐。你說,這事情可怎麼瞞喲?
眼見着荀陽因爲牙行的建立,商旅往來比以前更多了,百業繁榮,只要牙行那邊不再鬧虧空,就是一件送上門來的政績,沒想到,在這時候出了這岔子,這煮熟的鴨子,恐怕是要飛了。
歸晚臉色凝重:“對方針對的就是商旅?”
悅寧點了點頭:“死的三撥人毫無相似之處,若說有,那就是他們都是經商,且帶了價值不菲的貨物。他們可能是衝着商會來的……是以,我們過來問問,沐大人可有什麼線索,叫我們好早日找到兇手。”
其實歸晚馬上就想到了,除了洛心不會有別人!那個瘋女人,她什麼事做不出來?可是,洛心是知道她身份,且放話威脅過她的。雖則這個女人很懂得物盡其用,這麼大的消息,自然要謀的一個好價值。可是,如果一旦她跟撕破了臉,北悅寧對她窮追不捨,安知被逼到絕境的她會做出什麼事來?歸晚賭不起,是以,只是茫然地搖搖頭:“我素日從不跟人結仇,若說是結仇,大概也是因爲公務得罪了一些商人吧?”
馬藺有些失望。若是得罪的都是一些商人,他們肯定不會做出這般狠毒的事情。殺人越貨,那可是要處以極刑的呀!哪個有點身家的老闆會做這樣喪心病狂的事?
悅寧卻是望了歸晚一眼,別有深意:“沐大人不妨仔細想想,真的沒有嗎?”她第一次跟他借五百赤麟軍的時候,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的,她甚至暗示知道當日在官道上刺殺的人是誰。他查了許久,只得一點點皮毛,卻是越查越心驚,如果是那些人的話,犯下這樣的滔天大罪也不奇怪。
歸晚直視着他的眼睛:“下官確實不知情。”
悅寧微微有些失望,機會他已經給了,她卻不肯領情,看來,以後他們之前的合作絕不能做到默契無間,到最後,終歸要走上敵對一途了:“既是如此,那我們便不打擾了。”
歸晚點頭,心中卻是不安,洛心此舉實在是狠辣,這血案頻出,倒黴的不止是馬藺和誠王,她的商會首當其衝就會受到波及。而今牙行好不容易走上正軌,她也收服了那些人,至少叫他們表面上對她維持的畢恭畢敬,按理,牙行只有蒸蒸日上的份了。如今商人們可以爲了牙行雲集而來,可是,如果荀陽附近匪患猖獗,命都沒了,還要財運福氣這些東西做什麼?而今來了這麼一出,恐怕,商會又要遇到絕境了。
不過,既然誠王已經下定決心要解決此事,她就未必能再得逞。洛心究竟是想做什麼?歸晚可不相信她的目的只是如此簡單。
如此冬夜,誠王剛走,別院內就迎來了另一個訪客,那人赫然是紫薇。
她頂着那張天真的小臉,開門見山道:“姐姐,你一定要幫我,當天我在碼頭上拿銀針射誠王府的士兵的事,好像被誠王發現了。你一定要幫幫我!”
她說得是這樣理所當然,彷彿歸晚是欠她的一般。
“憑你的本事,真的躲不過誠王府的追查嗎?”這是歸晚的疑問。
紫薇微微笑了,有些得意,又有些靦腆,還帶着三分孩子氣的任性:“我當然知道當日如果我站得隱蔽些,任誰都查不到我呀!我就是故意的。因爲我想看看,姐姐你會不會幫我啊。”
歸晚皺眉:“我爲什麼要幫你?”
“因爲你是我的親姐姐嘛,你不幫我誰幫我呢?”紫薇的口氣,像是說着無關緊要的天氣一般,“我是爹爹的親生女兒,你總不忍心看着爹爹絕後呢?是吧?姐姐。”
是吧?姐姐?據說毒蛇纏上了人就是這樣,冰冷冷地貼着你,絲絲地吐着毒信子,怎麼甩都甩不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