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畢竟是一國之君,他不像皇后,只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當初,年少情濃時,皇后的知書達理讓他心動,連帶着也疼愛極了皇后所出的嫡子嫡女,尤其是錦繡。
小時候的錦繡粉雕玉琢,比起宮裡任何一個妃嬪生出的孩子都要玉雪可愛。他抱過襁褓裡的小丫頭,五官精緻,會皺着眉哭,也會咧開嘴笑。那樣粉嫩的模樣,叫他忍不住疼愛到心底,何況她是那樣像皇后,越長大,眉眼越像,讓他忍不住更疼愛她。
或許,就是他那些肆無忌憚的寵愛叫宮人妒忌生恨。那般小的孩子,而且還是個女兒,他們也不肯放過。他呵斥那些沒用的太醫,甚至斬殺了兩個醫官,可就算是這樣也喚不醒錦繡,直到尋到皇叔公下落。
錦繡究竟長成什麼樣了,這些年他想起的時候到底是少了。都說帝王無情,他起初不以爲然,等真坐上這個位置,他才知道,帝王必須無情。
皇后依然還是那個皇后,但卻是真的貌合神離,他知道皇后的心結在哪裡,也知道這些年太子元崇一直幫着皇后尋錦繡下落。他也從不攔着,其實他是明白的,若他真那樣做了,不止挽不回皇后,就連這個能幹的兒子也會失去。
好在,錦繡回來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若非此刻皇叔站在殿上,知道錦繡下落的今上大約早就起身去皇后寢殿,陪着皇后母女倆了。即便這些年對錦繡的感情淡去不少,誰讓錦繡一直流落在外,自然比不過承歡膝下的兒女們,只是這會兒回來了,他自然會更上心一些。
太子元崇從出生起就知道自己是誰,比任何人都更想坐上那個位置。畢竟,中宮嫡子若不能坐上那個位置,下場只會比任何一個皇子都要悽慘。元崇從妹妹被帶走後便更加刻苦修習帝王術。雖比不過父皇經歷的大風大浪,但起碼這天下最能看頭父皇心底的,也就是他了。
一樣的心狠手辣,一樣的薄情寡性,只是因爲母后與皇妹纔多了些牽掛,又怎麼不曉得這幾年父皇的耐心?皇妹回來得正好,母后已然不想父皇的寵愛,只是他還需要父皇的支持,若不然……
小白的眸光從元崇身上落回到今上身上。
對小白來說,至親的永遠只有一個,那就是自己已過世的皇兄,而眼前這人,縱然七八分想象,已然不是自己的皇兄。
“冬至的親事,我做主定下了。”說完這話,小白也不再開口,只平靜無波地看着面前的今上。可憐今上想着女兒纔回來,不管怎麼說,爲了皇后也會疼愛非常的女兒,十幾年沒回宮過也就算了,竟是連親事也被人定了?
今上面色一沉,卻也不好當着皇叔的面發怒,笑了笑,“皇叔定了,自然使得,只是這人還得孤同皇后一齊看過才成。”話沒堵死,只是也叫元崇定了心,哼,就說父皇與母后不會這樣輕易答應嫁了錦繡的。
他的皇妹,天資聰穎,縱然不愛笑也比這宮裡任何一位公主靈秀。這樣好的皇妹,他就是留着護一輩子都使得,哪裡會這樣便宜了那個臭小子?元崇瞄了一眼皇叔公,皇叔公其實也是很疼錦繡的吧。
從記事起,元崇便聽過很多皇叔公的事,他從離開後只爲了皇爺爺回過一次宮,從那之後,連父皇也見不到他的面。這次,若不是爲了錦繡的事,皇叔公定是不會回這兒來的。
小白不理今上話語裡的意思,轉過身便走出大殿。今上倒也不敢生氣,只是想到女兒,讓元崇繼續跟着皇叔公,自己領着平川便去了皇后寢宮。這次皇后中毒,他護不及,倒是來看過兩次,只是每次過來,皇后都讓人拉着屏風,他也只能聞着那濃濃藥味,聽着裡頭一串的咳嗽聲。
皇后自然是賢淑的,說是不願他過上病氣。實在可笑,當初她初嫁進府邸,就愛癡纏自己,藥都要他哄着,一人一半才肯喝,這樣脾性的人,若心還在他身上,哪裡會連面都不讓自己見一見?
這次,女兒既然回來了,今上想着,定然見上一面了。
讓平川將守在邊上的婢女全都揮下去後,今上邁開步子,纔要繞過屏風,一擡眼,正好對上牀榻上一雙烏溜溜的眸子。
十六七歲年紀,明眸皓齒,縱是面上不悲不喜,但卻鍾靈雋秀,讓人只看一眼便心生歡喜。尤其那人的面容,竟是七分像極了皇后,不是他的錦繡,是誰?原本今上以爲對這個女兒會淡去的一些心思,一下子竟是噴涌得讓今上手腳微一顫,纔要張口,卻真真同先前皇后一般,說不出話來。
冬至陪着孃親,好不容易哄得喝了藥又沉沉欲睡的皇后娘娘睡着後,冬至歪在孃親懷裡好半響,臉頰貼着孃親的臉頰,蹭了蹭,只覺得香軟的孃親讓她心底一片歡喜。只是她卻是睡不着,想着孃親一會兒醒來定會餓的,冬至小心翼翼地下榻,找到皇后寢殿的偏廚,熬了湯又蒸了幾道小點心後,怕孃親醒來會着急,冬至又回到臥房裡。
孃親似乎一直睡得不安,若非師傅給的丹藥起了效用,只怕早就掙扎着醒過來了。冬至不忍心見到孃親那皺着的眉,只能把手伸給孃親握着,這才又安然睡過去。只是聽見有人踏過屏風走進內殿時,冬至擡眼看去,正是明黃色龍袍的今上,也就是她該喚一聲父皇的人。
冬至離開皇宮那年還小,但也已經記事了。師傅帶她離開後,也沒瞞着,她知道,離了自己,父皇同母後自是會好好的,可師傅就剩下一個人了,她自然要陪着師傅。現在,見到了孃親,此刻父皇也站在自己面前,冬至心底微微一澀,也是自然。
“父皇。”記起三哥哥同自己交代過的話,冬至輕聲唸了一句,卻叫今上心底脹滿了喜悅,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目光從錦繡身上越過,正好落到牀榻上昏睡的皇后身上,竟是瘦了這麼
多?今上上前兩步,坐到牀榻邊,細細貪看牀榻上皇后的容顏。
皇后不是他的第一個女人,卻是他這輩子唯一一個明媒正娶,八擡大轎娶進門的女人。少年夫妻,別有一番滋味繞心頭。雖不至於閨閣描眉鬧趣,但也真是琴瑟和鳴,羨煞旁人的。皇后未出閣時便是京裡盛讚的美人,容貌自然一等一的好。他還記得,那會兒對她存了心的可不止自己一個皇子。可到底,就像那皇位一樣,最好的只能歸他所有。
那時的意氣風發,現在想想,竟是比當上皇帝還要美妙。可漸漸的,尤其是做了皇后之後,她依然笑着,只是一板一眼,卻是失了當初的鮮活,唯獨對着兩個孩子,她仍是那樣溫潤嬌美的。他縱使再不願承認,但也是妒忌的。
妒忌兩個孩子分走了皇后的好,等到錦繡不見了,他同皇后卻是真的徹底離心了。可他是一國之君,從來只有別人哄着他,哪由得他去看人臉色?可他真沒想到,這次竟讓她傷得這般重。
心底澀澀的,今上守在皇后牀榻邊,竟有些失神了。
冬至安靜乖順地陪在邊上,等到孃親手上微一用力,才發現孃親竟是醒來了。冬至不自禁地揚起嘴角,清甜地喚了一句“孃親”,才叫醒來的皇后徹底安心。
“果真不是夢,孃的錦繡,孃的錦繡真的回來了。”該有多少回的失魂落魄才能她變得這樣惶恐不安?今上坐在邊上,看着皇后自醒來只注意着女兒,卻連他這樣守着也沒看見,心底苦澀自是非常。
而且,錦繡這丫頭是怎麼回事,叫皇后孃親,爲何偏叫自己父皇?
皇后看着標誌的女兒,也不知是歡喜的,還真是後來小白給的那藥起了效用,一覺醒後自是歡暢不少,撐着身子就要起來。冬至來不及扶一把,身後就多了一條臂膀將她攬去,眼前一片明黃,縱不擡頭也知道做這事的人是誰。
年少時是真的喜歡過這個男人,只是後來,他先是一國之君,然後纔是自己的相公,這一點,她早就分明瞭。
換做平時,皇后定是又要來一通禮儀之說,只是這會兒當着錦繡的面,皇后哪裡還顧得上別的,只抓着女兒的手,擡頭盯着今上的眼,“皇上,咱們的錦繡,錦繡回來了。”
咱們的,錦繡。
今上脣角一勾,對錦繡的喜愛自是非常。
“恩,回來了,咱們的錦繡回來了自然就不走了,皇后也該寬寬心,養好身子,不然叫孤和孩子們都掛心着。”今上將皇后靠在自己懷裡,眸光裡多了些繾綣。冬至看着面前這對最尊貴的爹孃,想了想,還是說了出口。
“我同阿堯定親了,師傅說,定過親就要嫁人的。”是不能不走的。
今上黑了臉色,想起皇叔公的話,倒是被扶起的皇后徹底愣住,才尋回來的女兒,這麼快就要嫁人了?
“不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