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燭光?”葉蕭想起了甦醒對他說過的話。
“當時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只感到非常害怕,差點把我給嚇死了。那是一束淡藍色的光,從那堵牆的縫隙裡射出來。”
葉蕭可以想象出那是怎樣一副景象:在一片漆黑的地底,突然從牆裡射出一道幽光,就這麼想想都讓人害怕,更不用說親眼目睹了。他能體會出當時那些管道工人的恐懼。
“雖然嚇得要死,但是任何人都無法抗拒好奇心。特別是我們這些管道工人,原本就是在黑暗的地下工作,膽量也比別人大。在大家的壯膽之下,我小心翼翼地搬掉了其他幾塊磚。於是,牆上露出了一個幾寸見方的小缺口,那線幽光也越來越亮了。我就把眼睛貼在這個缺口上,向裡面看去。”
老人說這幾句話的時候,描述得非常陰森,給人以身臨其境的恐懼感,葉蕭不禁感到脊樑“嗖嗖”的發涼。
“是燭光。”老人用幽幽的口氣說,看來他也完全進入角色了,彷彿又回到五十年代的地下,“我從那個缺口裡看到,裡面是一個小房間,房間中央有一張破舊的木桌子,桌面上放着一支燃燒了一半的蠟燭,一片幽幽的燭光籠罩着小房間。”
話音未落,老人自己倒先吸了一口冷氣。
“房間裡有人嗎?”葉蕭也被深深吸引住了。
“開口太小了,除了那燭光以外,我實在看不清楚。雖然我們管道工人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但當時看到這間地底下的房間和蠟燭以後,確實嚇了一大跳,我還記得自己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上下牙齒間不停地在打架。”
葉蕭點點頭:“換了我也會這樣的。”
“突然,我身後不知道誰說了一句:‘鬼孩子來了。’我立刻想起了那個傳說中白衣服的小孩。他們一下子掉頭就跑了,我也不敢繼續呆在這裡,跟着他們一起向回跑了。
“後來呢?”
“後來我們不敢再去那兒了,於是就私自改變了管道鋪設路線,從另外一條線繞了過去,算是完成了任務。從此以後,誰也沒有再提起過這件事了,一直到現在已經幾十年了。”
“老伯伯,你還記得那個地方的確切位置嗎?”
老人搖了搖頭說:“那塊地下本來就像迷宮一樣。況且,我現在已經老了,再也記不清位置了。”
“那好,非常感謝您。”
葉蕭站起來,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身後傳來老人的聲音:“警官,這些天我聽說夜半笛聲又回來了,這是真的嗎?”
他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低下頭說了聲:“也許吧。”
葉蕭迅速離開了這裡。
他來到馬路上呼出了一口氣,然後擡眼往西天望去,只見一片殘陽如血。在夕陽照耀不到的地底,又會藏着什麼呢?
楊若子的房子不大,但非常乾淨,整個房間幾乎全是白色,再加上純白色的燈光,就像是到了醫院裡的感覺。葉蕭一踏進房門,就聞到了一股幽幽的香味,原來是窗臺上的一束花散發出來的。他走到窗邊,眺望着外邊斑斕的夜色。
葉蕭淡淡地笑說:“若子,你是一個人獨住?”
比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楊若子這些天好像瘦了一些。體形顯得更加苗條了,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衣服,略微有些疲憊地回答:“是的,我一個人住。”
“你父母呢?”
“他們早就離婚了。”她冷冷地回答。
葉蕭微微一愣,他低下頭說了聲:“對不起。”然後就從窗邊走到沙發邊坐下。
“沒關係。”楊若子的表情又恢復了正常,她低聲問道:“你聽說了沒有,今天早上又有人報案了。”
“我已經知道了,是一個十歲的女孩,失蹤的情形和前面幾例完全相同。如果算上卓紫紫的話,這已經是第六個失蹤的孩子了。”
“我聽說,現在附近許多家庭都已人心惶惶了。人們風傳夜半笛聲又回來了,許多年輕的夫婦,紛紛向老一輩人打聽那個故事。有的人家晚上睡覺都把門窗關死了,或者把孩子送到其他地方的親戚家裡,甚至還有人準備搬家。”最後,楊若子誇張地說:“也許再過幾天,這裡的房價也要暴跌了。”
葉蕭想到了甦醒的那篇文章,如果不是報紙上刊登了《夜半笛聲》,絕不會造成現在這樣的恐慌。
“若子,你最近在查那些失蹤孩子家庭的情況吧,有什麼結果?”
“是的,我發現了一個值得注意的現象,希望這不是巧合。”
“你快說吧。”
楊若子翻開了筆記本說:“第一個失蹤孩子卓紫紫,她的母親在精神病院裡關了一年;第二個失蹤的張小盼,他的父母已經離婚了,母親一直都在日本;第三個失蹤的童家樂,父母最近離婚了,他被法院判給了母親;第四個失蹤的成天,他的父親正在監獄中服刑,是由母親獨自帶着他;第五個失蹤的莫非,他的父母正在鬧離婚。昨天晚上失蹤的十歲女孩於芬,兩年前她的母親車禍去世了,由她父親獨自帶着她。”
Www⊙ тт kǎn⊙ ¢O “確實很巧,他們都是事實上的單親家庭,不是缺少父親就是缺少母親。”
“僅有一個男孩例外,但他的父母也很快就要離婚了。”楊若子顯然已經考慮了很久了,她脫口而出:“除了都住在同一社區以外,父母不和睦,或者家庭殘缺,是這些失蹤孩子最重要的共同點。”
葉蕭點點頭,贊同着說:“沒錯。”
“其實,有許多孩子都在半夜聽到過笛聲。只不過,他們都把笛聲當做了夢。”
“夢?”葉蕭想到了張小盼失蹤的那個夜晚,自己確實夢見了笛聲。
“還有,我曾經給你看過的那些孩子們的畫,他們都在同一個晚上做了同一個夢,而男孩成天也是在那個晚上失蹤的。實際上,是因爲他們在睡夢中聽到了笛聲,纔會做那個夢的。但絕大多數孩子都沒有出事,只有生活在單親家庭的男孩成天失蹤了——這就是問題的關鍵。”
葉蕭明白了:“也就是說,對於夜半笛聲,不同的孩子有不同的反應,只有家庭生活有陰影的孩子纔會被笛聲帶走。”
他忽然注意到楊若子的表情有些憂鬱,這纔想起剛纔楊若子說她自己的父母也早就離婚了。也許,正是由於她自己的經歷,纔會讓她發現這一點。
楊若子忽然轉變了話題:“葉蕭,今天我還去過一個地方。”
“精神病院。”
葉蕭一怔,他想不出楊若子爲什麼要去精神病院。
“昨天晚上,羅蘭從精神病院裡逃跑了。”
“羅蘭?”葉蕭這纔想起來,“你說的是卓越然的妻子吧?”
“也是紫紫的媽媽。昨天中午,有一個男人去精神病院看過羅蘭,他的名字叫甦醒。”
一聽到甦醒的名字,葉蕭立刻察覺到了問題的嚴重,他忍不住對自己說:“怎麼又是這傢伙?”
“我在羅蘭的櫃子裡,還找到了一本日記。”楊若子低下了頭,輕聲地說:“我不知道我做得對不對,我翻看了她的日記,結果發現了一些重要的內容。”
“是什麼?”
楊若子從抽屜裡取出了這本日記,交到了葉蕭的手中說:“我用三個小時看完了其中的大部分。葉蕭,告訴你一個秘┟堋—”
“你快說吧。”
“紫紫不是卓越然的女兒。”
“什麼?”葉蕭顯然非常意外。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淡淡地回答:“你自己慢慢看日記吧。”
葉蕭把這本日記放在手上掂了幾下,只感到一股莫名的沉重:“我會看的。”
他把羅蘭的日記放到了自己的包裡,然後站起來環視了房間一圈,忽然注意到了楊若子的書架上的幾本書。他走到書架前,把那四本書《病毒》、《詛咒》、《貓眼》和《神在看着你》全都拿了下來。
楊若子走到他身後說:“我已經全都看過了。告訴我,這些書裡的內容是不是真實的?”
“你覺得呢?”葉蕭微微嘆了口氣,又把這些書放回了書架裡。
“是真的。”
“不,你應該知道那只是小說而已。”葉蕭看了看時間,已經快十點了,他退到了門口說,“今天太晚了,再見吧。”
楊若子呆呆地看着葉蕭離開房間,然後,她走到窗前,緩緩地放下了百葉窗。
今天,她通過日記,已經進入了羅蘭的內心世界。她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厭惡那個女人,應該同情的是那個可憐的小女孩卓紫紫。就像楊若子和她的妹妹,她們也是不幸的。
腦子裡不斷閃過那白色的影子,總是看不清她的臉,就像是一團模糊的顏料。
她到底是誰?是卓紫紫?還是鬼孩子?還是——妹妹?
楊若子渾身癱軟地倒在了牀上,輕聲地念出了妹妹的名字。
她再也分不清了,那人與鬼的界限。
繼續打開回憶的窗戶……在妹妹神秘地失蹤了一年以後,有一個管道工人在陰溝裡發現一具屍體。那是一條深深的陰溝,距離地面至少有數米深,在陰溝的最底部,躺着一個大約七歲的小女孩的屍體。那可憐的女孩早就腐爛了,法醫判定這具屍體已經浸泡在陰溝的污水中至少一年。她變得面目全非。
當時,警方查閱了一年來的人口失蹤記錄檔案,經過法醫的屍檢分析,認爲那具屍體就是一年前失蹤的小女孩楊紫紫。於是,警方通知了楊若子的父母,要他們來認屍。這時候,楊若子的父母已經離婚了,媽媽獨自帶着楊若子來到了公安局裡。當警察掀起蓋在屍體上的白布的瞬間,媽媽立刻就昏了過去,只有十三歲的楊若子顯得異常堅強。她冷冷地盯着那小女孩的屍體,更確切地說只是一具殘骸。她的內心有一種特別的感覺,那隻不過是妹妹遺留下的一副形骸而已,並不是真正的妹妹。她感到妹妹還活在這座城市,在某個地下的深處,穿着一身白色的裙子,永無止盡地走啊走啊,尋找她的夥伴。
然而,媽媽後來確認了那是妹妹,因爲妹妹失蹤的那天,正好穿着那身白色的裙子。雖然已經破碎得難以辨認了,但畢竟是媽媽親手縫製的裙子,她還是能辯認得出來。
妹妹被正式宣告死亡了——在法律上。
可是在楊若子的心裡,她的妹妹紫紫仍永遠地活着。她時常能感受到妹妹的那雙手,在深夜裡伸到她的懷中。她確信妹妹在黑暗的地底生活着,那裡一定非常寒冷,妹妹永遠穿着白色的裙子,躲在某個地方瑟瑟發抖。楊若子多想抱緊她,用自己的體溫、用自己的生命,讓妹妹的身體重新溫暖起來。
過去,她覺得這種感覺是因爲贖罪。但後來,她又感到這已經遠遠地超出了贖罪,而是一種徹骨的痛楚。那是永遠的夢魘,誰都逃不過的。
現在,楊若子感到紫紫又回來了,無論是神秘失蹤的卓紫紫,還是傳說中的鬼孩子,都已經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心中的那個在黑暗的地底一身白衣的小女孩,那不是幻影,也不是傳說,而是真實的生命。
伴隨着笛聲,小女孩在輕聲地呼喚着她:“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