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風雪還在呼嘯着,並沒有半分間隙,也沒有稍稍減小的意思。夾帶着狂舞的雪花拍打在窗戶上,發出輕微的聲音,也使得玻璃顫動起來。只是眼下處於餐廳裡的人,雖然個個緊繃着神經,但並沒有誰會注意到外面的動靜。
餐廳的門還是開着的,牛高大叔的屍體雖然被搬走了,地毯上面卻還有遺留的痕跡,再加上那把作爲兇器的鐵鍬擺在一旁,觸目驚心地震懾着每一個人。只是現在比起那種東西,對於仍然可能留存在這裡的兇手,他們則是抱持着更大的恐懼。那是每一個人都清楚地知道,卻沒有誰會擺明了說出來的事情:兇手還在他們的中間!
夜永咲也是明白這一點的。只要一想到那個殺了牛高大叔的兇手就坐在這張餐桌旁,一邊裝模作樣地參加他們的討論,一邊在心裡暗笑他們的愚蠢,他就禁不住恨得牙癢癢。平心而論,他對於牛高大叔,除了憧憬和尊敬之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情。但是每到一個新環境,就會下意識地去尋找親近的對象,這是人類的本能,而牛高大叔就是夜永咲在這座雪原洋館中第一個親近的人,其次纔是林夕和嶽子妍。再加上,說不定兇手的下一個行兇對象就會是自己——這是任何時刻都有可能的,他又有一種兔死狐悲之感。而且他是那種即便看到一隻小貓小狗死去也會心生感慨的人,更別說是這麼一位和藹可親的大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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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雪原洋館已經形成了一個困局。在殺人者仍然隱藏着的現在,他們既無法將他找出來,亦無法離開這裡尋找生路,而無法聯繫外界,也就意味着他們要麼期盼兇手不再繼續殺人,要麼就只能憑藉自己的力量保護自己。
每個人都在緊張着。何思遠不斷地推着自己的眼鏡,潘屹石也一改之前懶散的樣子,不時眯着眼睛左顧右盼,嶽子妍和常越男不知在低聲說着什麼,袁靜和林夕互相看看,又趕緊移開目光,而黃璃左邊的魏解語則是緊緊握着胸前懸掛的一個東西,不知是護身符還是別的什麼。
衆人就這麼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又過了一個小時,大概凌晨兩點多的時候,嶽子妍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何思遠瞟了她一眼,小聲說道:“如果困了的話,可以稍微睡一會兒,老是這麼耗着也不是辦法。總不能兇手沒找着,我們先把自己給耗垮了吧?”
他用的不是平時那種嚴肅拘謹的聲音,而是相對比較柔和一點的。嶽子妍驚慌地擡頭看他一眼,連忙擺了擺手,說道:“不用,我也不是很困。”
這是說謊。就連夜永咲也看得出來,她的眼皮早就耷拉下來了,明顯是一副疲憊的樣子。
“困了就在這裡趴一會兒吧。”常越男也對她說道,“沒事,睡着了也不要緊,這裡有這麼多人,大家都會幫你看着的。”
“那個……去房間裡睡也可以的,只要鎖上門——”袁靜弱弱地說道,可話才說到一半,就被潘屹石“哼”了一聲打斷了。
“有沒有搞錯?讓我們去房間裡睡,萬一殺人者就是你的話,那豈不是拿把鑰匙就能進來行兇了?當我們傻子啊?”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袁靜的聲音越說越弱,頭也一點一點低下去了,夜永咲聽着她似乎都有點兒哭腔了。但是不管是沈管家和肖大嬸都沒有幫她說話,他們只是默然垂首站在一邊而已。夜永咲覺得有些奇怪,雖然他們喊“小姐”和與袁靜說話的時候都十分恭敬,但從出事之後,卻一句都沒有幫袁靜辯解過,只是冷眼旁觀,這讓他有些看不懂。
不過,一碼歸一碼,袁靜的意思他是懂得的,這時候剛要張口爲她說兩句話,卻是林夕先開口了:
“你白癡嗎?門上除了球形鎖之外,側面還有一個插銷,只要從裡面插上,除非把門砸開,否則是絕對進不去的。”
“沒錯。”何思遠點頭說道,“其實我們也沒必要太過慌神,警惕是必要的,但要是弄得神經兮兮可就不好了。我建議大家休息的時候都把門鎖好,兩道鎖都要加上。另外在需要吃飯的時候,大家一起來吃就好了,就算上廁所也要兩人一起,儘量不要單獨行動。”
“說得簡單,萬一有人通過窗戶翻進屋裡去呢?”潘屹石又反駁道。
“外面下着大雪,如果有人想要從外面翻到屋裡行兇,姑且不論其難度,你應該也看過自己房間的窗戶吧?那麼窄的窗戶,是不可能從外面進來的,除非你能從外面殺人。”夜永咲這麼說道。其實他也沒有看過別人房間的窗戶,只知道自己的,但料想都是同樣的房間,裝修也應該差不多。
“那……那吃飯的時候也有可能被人下毒呢?”潘屹石似乎是跟這座洋館的相關人士槓上了,他又指着肖大嬸,吵吵道,“萬一殺人的就是這個大嬸,那我們說不定吃着飯就會倒地而亡了,那又怎麼辦?!”
“如果您不放心的話,我可以在你們吃之前先把所有的飯菜品嚐一遍,或者你們也可以在肖大嬸做飯的時候監督。”袁靜小聲提議道。
肖大嬸靜靜地佇立一旁,一言不發。而此時,常越男也打了一個哈欠,她拍了拍身旁的嶽子妍,溫柔地說道:“走吧,我們一起上去,我也有點兒困了。何思遠說得對,我們總得養好精神才行。”
嶽子妍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兩人都站起身來。常越男又向林夕問道:“林夕你呢?你也很困吧?”
“我?”林夕想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確實是有點累,不過我想……在這種狀態下,就算躺在牀上,也不一定能睡着。”
夜永咲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他也有同樣的想法,在一個同伴離奇死亡的現在,就算說疲憊,要倒頭就睡也是有一定難度的。但是旁邊的魏解語突然說話了:
“那樣的話,需要安眠藥嗎?我這裡有的。”她說着,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藥瓶,解釋道,“因爲心臟不太好,有時晚上睡覺怕做噩夢,也怕被吵到,所以就一直帶着安眠藥。”
“啊,謝謝你。”林夕趕緊答道。
魏解語往她的手裡倒了幾粒藥片,卻也陪同她們一起站起身來,看樣子她也打算去休息了。一時間走了四個人,其餘人也相互看看,似乎也有離開的意思了。又過了一會兒,袁靜站起身來,低聲向他們告罪,就跟着肖大嬸和沈管家匆匆離去了。潘屹石緊接着跟了出去,然後是何思遠,他嘆了一口氣,無奈地看了看夜永咲和黃璃,朝他們點了點頭,便走出了側門。
現在,桌邊就只剩下了夜永咲和黃璃兩人。
對於黃璃,夜永咲是可以百分百信任的。並不是出於那所謂的“不在場證明”,而是對於他們一年多以來的扶持與互助而言,如果他連黃璃都信不過的話,恐怕就更無法信任其他人了。而眼下,他與黃璃一起留在這裡,卻正是爲了等到別人都走光,好向黃璃詢問一些事情。黃璃恐怕也在一直等着他。
“那個……你覺得……”
側門關上,他聽到何思遠的腳步聲在走廊上遠去了,這才向黃璃開口問起,但黃璃卻在他把話說完之前就搖了搖頭。
“沒有,我沒有感覺到,應該不是靈異所爲。”
她的頭腦還很明晰,而與她想的一致,夜永咲想問的也正是這個問題。他知道黃璃對於靈異有一種超乎常人的感覺,而之前他參與討論的時候,其實內心也一直有一個沒有說出口的判斷——萬一殺人的其實是靈異呢?黃璃可是說過的,這座房子裡面有着靈異存在,那麼會不會是……
他等待着衆人離去,好問出這個問題,但是黃璃卻給出了否定的答案。他不知道自己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究竟是欣慰多些,還是不安多些。所欣慰的是,這一次他們不需要面對未知的靈異了,夜永咲一貫認爲,不可捉摸的靈異比起人類自身更難對付;而不安則是,人心有時也與靈異一樣,令人無法看透。如果這件事是某人所爲,夜永咲就不得不接受“他們之中有一個作惡者”這樣的事實,但事實上,他不想把任意一個同伴歸入“犯罪者”的行列,就算是他最不爽的潘屹石也是。
他又想起一個星期之前,在接到知更鳥的請柬之前,他與黃璃討論“天道”的問題時,黃璃曾說:
“不管其源頭是靈異本身,還是來自於人性,當其以‘恐怖’的姿態現身時,這兩者並沒有什麼不同……相比起來,如果是人爲的,有意識地去製造這種恐怖的話,你不覺得那樣的人心更爲可怕嗎?”
比起靈異,更爲可怕的人心……?
夜永咲不敢去想那種東西。黃璃在他的耳旁輕聲說道:“我並沒有感受到靈異的氣息,至少從那個大叔的死亡之中沒有感受到。這座房子雖然被靈異的氣息包裹着,但仍然和之前一樣,沒有一丁點兒威脅的意思。也就是說,那個大叔的死,恐怕確實是這裡的某個人造成的。”
夜永咲沉默着點了點頭,接着站起身來。旁邊的黃璃也是一樣。他最後向着餐廳門口的那讓人無法安心的血腥痕跡看了一眼,便轉過頭去。死者已矣,即便再去傷感也是徒然,要想找出兇手,他就必須要先保證自己能活下去!
其實,這種時候,夜永咲心中還存有一個天真的念頭:若是那個兇手的目標只有牛高大叔一人,此後就不再行兇,那大家不就安全了嗎?
但是,直到暴雪過後,黎明到來之前,誰都無法判定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