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看佛經,應該是信命,現在又爲何這麼看不開呢?”北明王府邸中,四世子芻鉤端着一碗燕窩要喂北明王,他勺子已經放在北明王脣邊很長一段時間了,對方卻一直沒有開口,他也不惱,只是將勺中東西倒回碗中,混合混合,又舀了一勺,“因果報應,這些,父王是要比我懂,您自己想想,這是不是報應呢?”
躺在牀上北明王依然沒有動靜,芻鉤嘆了口氣,將勺子收回來,順手將碗放到了一邊:“父王您這又是何苦呢?您覺得不吃東西,我就沒有辦法了嗎?您若真想那麼狼狽,孩兒,也是願意遵從您意願。”
北明王依然不開口,芻鉤繼續道:“父王是這方面行家,應該知道,這種事,其實是有很多手段,孩兒也不願用那些殘酷,只是孩兒也不想見父王這麼糟蹋自己身體,若父王一意孤行,說不得,孩兒只有想辦法,將您弄出府,□於天下人面前了。”
北明王雖然依然沒有什麼表示,但面孔和眼神立刻變了,芻鉤笑了笑:“當然,我會將父王面孔遮蓋住,所以,別人也不會知道,那在城門樓上吊着人,就是天下聞名北明王。當然,我知道父王是個硬脾氣,就算那樣,也不見得就會聽從孩兒好意,可到了那時,孩兒也就只有用灌得了,百年人蔘,千年何首烏,雖稀少,這府中也有,孩兒對父王,是絕對不會吝嗇,而以父王身體,再吊個一年半載,也完全是沒有問題。父王,您現在,想吃了嗎?”
北明王閉上了眼,然後,嘴脣哆嗦了兩下,芻鉤一笑,端起碗,試了一下溫度,然後又讓人去換碗熱。
“四世子,陳二來了。”
一名侍女進來,稟報道,芻鉤一擡眼:“這倒是個真忠心,讓他進來吧。”
片刻,一個管家模樣人就低頭探腰走了進來,一進來,就先給北明王請安,然後又問了芻鉤安。
“起來吧,天天這麼客套做什麼!”
雖然因爲有芻鉤擋着,他看不到北明王臉,但聽到他聲音,陳二也是心中一定,四世子孝順知禮文弱,和前面三位世子不同,他沒有真正統領過軍隊,因爲體質關係,就算有名師指點,身手也只是普通程度,別說練氣者了,連府中一般侍衛可能也有所不如,倒是在詩詞歌賦上很有一些成就,這樣他,在軍中沒什麼威望,在府裡,也不是很被看重,倒是在民間,有一些聲望,可也就是如此了。
北明王這次病發,府中侍衛暫時由他接管,不過他卻始終沒有過問過府裡事,每日只是衣不解帶在牀前伺候,這種行爲,往好地方說,是孝順,往自私角度上說,也是因爲北明王是他最大依靠,若北明王真有個萬一,出身低微,又沒有絲毫威望他,恐怕立刻就會被掃地出門,就說衣食不愁,以後最多也就是個普通富家翁了。
但不知爲什麼,他卻總有一種不安,所以每天都要來請兩次安才能放心。
“王爺今日可有好轉?”
“什麼好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老毛病,怎麼,有什麼事嗎?”
“府中一切安好,王爺不必擔心。”
陳二這樣回答着,又說了一些府中事情,他這一天來兩次,其實也沒什麼要說,稍微耽擱一下,見北明王這邊沒事,也就退下了,芻鉤起身送他,他連忙道:“老奴擔當不起。”
“他又是什麼精貴人,有什麼擔當起擔當不起,你替他操心這府裡事,他送送你,不多!”
這樣話幾乎每天都要進行,陳二也每次都會謙讓,不過最後,芻鉤總要送他。
“真是難爲四世子了。”
“就像父王說那樣,這是我應該。”
陳二看了他片刻,然後拱了下手,最後,低着頭哈着腰慢慢走了,芻鉤一直到他身影消失在轉角處,才轉過身。
“四世子,此人……”
“先留着他吧,有他在,雖說有麻煩,外面卻會安心。”他說着,已經進到了房間裡,此時北明王正瞪着他,嘴角還一抽一抽,他一笑,“父王又生氣了,其實何必呢,四天來,這已經是第九次了,父王也該習慣了吧。”
北明王沒有說話,他也沒有辦法說話,雖然他老毛病只是令他四肢僵硬,但這一次,他嗓子也被毒啞了,除了發出一些無意義聲音外,他說不出任何句子,剛纔和陳二對話,一直都是芻鉤。
“剛纔說到因果,其實這也是因果一部分啊,若不是父王當年將我扔到地窖裡,逼我只能自己給自己說話,我也學不會這腹語,也不可能將父王聲音模仿這麼像,此時自然,也不能以父王名義,來指揮咱們軍隊了,哦,陳二是主管內宅,一些事情他不太清楚,我這裡卻有一些昨天剛到情報呢,我那三位哥哥,現在正在和夏家那一家死拼呢。三位哥哥是真孝順,父王說什麼,他們都不敢違背呢!”
他這麼說着,把剛端上來燕窩繼續往北明王口中送,北明王這次沒有拒絕,只是看着他目光,已經如同毒蛇似冰冷,芻鉤也不在意,一邊慢慢喂着他,一邊道:“父王能想通,不爲難自己,這真是太好了,畢竟只有父王活着,才能在將來找我麻煩不是嗎?若是死了,那可真就什麼都沒有了呢……”
他就這麼說着,將一碗燕窩喂完,然後他起身,擦了下手,來到外面房間:“有什麼最新情報嗎?”
“三處戰線依然沒有結果,龍騎衛損失,已經達到了三千。”
“哦,那可真不少了。”他輕輕一笑,見手下欲言又止樣子,就道,“怎麼,還有什麼?”
“沒有,只是主人……”
“這裡是王府。”
聽到他稱呼,不等他把話說完,芻鉤就道,那人立刻改口:“是,四世子。”
“就算這裡沒人,該有稱呼,也不要變了。”
“是,屬下以後會注意,絕不再犯。”
芻鉤點點頭,也沒有再說什麼,對於第一次犯錯手下,他總是比較溫和,當然,若是一錯再錯,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剛纔要說什麼?”
“屬下愚昧……屬下不知,我們真有必要這麼幫那邊那一位嗎?若是他最後毀約……”
“小刀。”
“四世子?”
“還記得我對你說那句話嗎?不要把希望寄託在別人承諾上,特別是敵對方。”
小刀一愣,然後低聲應了一聲是:“那四世子,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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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就沒想過那一位能遵守承諾,只要他能把我那三位哥哥都留在中原就好了,至於他是不是願意和我劃江而治,那又有什麼重要?”
“……屬下明白了。”
芻鉤笑了笑,白淨臉上一片溫和,黑亮眼睛彷彿也如山羊般純淨,但在他心中,想卻是另外事情,別說他根本就沒想過劃江而治,就算這北明王府基業都沒了,他也沒什麼好在乎,反正,這本來就不會是他,如果能因此,令這芻家上下都過不上,他就很滿足了。
戰爭在繼續,再沒有一方勢大,另一方就退避情況,再沒有轉移騰挪,雙方對每一寸土地都展開了殊死搏鬥,從早到晚,喊殺聲不斷,楊毅所下轄軍隊沒有接到上陣命令,但是她每天,都會帶着沈宇,在高處觀摩,這種大戰經驗是她所欠缺,雖然從她內心中,並沒有想過要來這麼一場戰鬥,可是能有這個學習機會,她也不想錯過。
她現在已不知見過多少死人,但是這種場面,還是令她感到震撼,雖然因爲地方關係,雙方都不可能一次投入太多兵力,但每天都會有超過萬人在拼殺。
計謀、手段,在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什麼大用,雙方都是久經戰陣老手,戰陣手段也都沒有絲毫放鬆,北方騎射功夫更厲害,而南邊兵器更精良,士兵更充足,論實力話,基本相當,所以比,基本就是雙方意志和積累了。
上萬人拼殺,一天又一天,分不清日月,分不清時間,彷彿天地都變成了一個戰場,在這裡人只有不斷戰鬥,用全身力氣給對方造成最大傷亡,他們根本就不認識,也說不上什麼仇恨,更也許在多少年前還是親戚,可在這一刻,他們只能把對方殺死,然後贏去殺另外一個人權利。
意義啊,未來啊,這些事情他們沒有時間去想,只有活下來,才能去做別,而活下來,不過是爲了第二天再次上戰場,進行下一次拼殺,他們唯一救贖,就是整支部隊被撤下來,可是,能這麼安全,沒有任何損傷活下來,畢竟不多。
人命在這裡只是一個數字,一個判斷這支部隊還能堅持多長時間依據。
楊毅一天天看着,她一開始會激動會憤慨,也會有些微迷茫,而再之後,就只是麻木。
野心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