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所有暴力的孩子 1933-1935_25 更大的優勢

25 更大的優勢

喬在一片黑暗中醒來。他看不見,也沒法說話。一開始他擔心有人竟然過分到把他的嘴巴縫起來,但過了一分鐘左右,他懷疑鼻子底下那個緊貼的東西可能是膠帶。一旦想到了,就越來越感覺到嘴脣周圍黏黏的,皮膚上好像抹了泡泡糖,完全說得通了。

不過他的眼睛上沒貼膠帶。原先眼前像是全然的黑暗,逐漸轉變爲一片遮着羊毛布或粗麻布的暗影。

那是面罩,他從胸口的某個東西判斷。他們拿了個面罩矇住了他的頭。

他的雙手銬在背後。絕對不是繩子,完全是金屬。他覺得兩腿也被綁住了,但是從可以移動的感覺判斷,綁得並不緊——應該還能挪動整整一英寸。

他朝右邊側躺,臉貼着溫暖的羊毛布料。他聞得到低潮的氣味,還聞得到魚和魚血的氣味,這才意識到之前一直聽到的那個聲音是引擎聲。他這輩子搭過夠多次船,聽得出那種引擎聲。等到又感覺到海浪拍打船身的搖晃,以及身子底下木板的起伏,所有的感覺連起來,就完全合理了。他很難確定是否還有其他船,但無論他怎麼努力分辨周遭各式各樣的聲音,都還是沒聽到其他引擎聲。他聽到幾個男人在說話,還有甲板上來回的腳步聲,過了一會兒,他就聽出了附近有個男人抽菸的吞吐聲。但沒有其他引擎,而且這艘船開得並不是很快。總之感覺上如此。聽起來並不像是在快速移動。這表示,可以假設沒有人在追他們。

“去叫阿爾伯特來。他醒了。”

有人擡起了他——一隻手探入面罩內他的頭髮裡,另外兩隻手伸進他的腋下。他被沿着甲板往後拖,丟在一張椅子上,他可以感覺到臀部底下堅硬的木頭座位,還有抵着背部的堅硬木條。兩隻手滑過他的手腕,手銬解開了。緊接着他的雙臂就被拉到椅子背後,再次被扣上手銬。有個人用繩子把他的上半身綁在椅子上,綁得很緊,讓他只能勉強呼吸。然後有個人——也許是同一個人,也或許是另一個人——又把他的腿緊緊綁在椅腳上,讓他完全無法移動。

他們抓着椅子向後傾斜,他隔着膠帶大喊,耳朵裡聽到自己的聲音,因爲他們正把他往後推出船側。即使頭上蓋着面罩,他還是緊閉着雙眼,而且他可以聽到自己呼出鼻孔的氣息絕望又破碎,就像是在用呼吸乞求。

椅子碰上了一面牆,於是停止、傾斜了。喬坐在那兒,大約成四十五度角。他猜自己的雙腳和椅子的前腳都離甲板一英尺半到兩英尺。

有個人脫掉他的鞋。接着是襪子。隨後拿掉了面罩。

突然又見到亮光,他迅速眨了幾下眼睛。不是隨便什麼亮光,是佛羅里達的陽光,雖然天空中有一堆堆渾濁的灰雲,光線還是非常強烈。他沒看到太陽,但那些光依然在海上形成一片鍍鎳般的亮面。那陽光照亮了灰雲,照亮了白雲,照亮了海面,沒有強烈到可以指出來,但足以讓他感覺到它的效果。

等到他恢復視力,第一個映入眼簾的是他父親的懷錶,就懸吊在他眼前。然後是懷錶後方阿爾伯特·懷特的臉。他讓喬看着他打開廉價背心的口袋,把懷錶放進去。“我自己呢,用的是艾爾金錶。”他說着往前傾身,雙手放在膝蓋上。他對喬露出淡淡的微笑。在他身後,兩名男子把一個沉重的東西拖過甲板,朝他們走來。那是某種黑色的金屬製品。有銀色的把手。那兩個人走近了。阿爾伯特彎腰比了個誇張的動作,同時後退,那兩名男子把東西推到喬光着的腳底下。

那是個浴缸。就是在夏日雞尾酒派對上常見的那種。主人會在浴缸裡裝滿冰塊,把白葡萄酒和好啤酒放進去。但現在裡頭沒有任何冰塊。也沒有葡萄酒,或好啤酒。

只有水泥。

喬想掙脫繩子,但那就像是想推開一棟壓在他身上的磚房。

阿爾伯特走到他身後,把椅背一推,椅子便往前落下,喬的雙腿陷入水泥中。

阿爾伯特帶着科學家般淡漠的好奇,看着他掙扎——或是試圖掙扎。喬唯一能動的,大概只有自己的頭部。他雙腳一落入浴缸裡,就固定了。他膝蓋以下的兩腿也很快就跟進,完全動不了了。從感覺判斷,那缸水泥攪拌得稍微有點早,不像濃湯。他兩腳沉進去,感覺像是踩入一塊海綿的切口中。

阿爾伯特走到他面前的甲板上坐下,看着喬的雙眼,等着水泥凝固。那種海綿的感覺逐漸淡去,喬覺得腳掌底下開始出現一種更結實的感覺,逐漸往上環繞着他的腳踝。

“要等一陣子纔會變硬,”阿爾伯特說,“可能比某些人認爲的要久。”

喬終於找到了方向感,因爲他看到左邊有一個小小的離岸沙洲島,看起來很像艾格蒙礁島。除此之外,四周什麼都沒有,只有水和天空。

伊拉里歐·諾比雷搬了一張帆布摺疊椅來給阿爾伯特,眼睛不敢看喬。阿爾伯特·懷特從甲板上爬起來,坐下時調整了一下椅子,免得海上倒映的亮光照到他的臉。他身子前傾,雙手夾在兩膝間。這是一艘拖船。喬面對着船尾,椅子後方靠着駕駛室的後牆。挑這艘船的確很厲害,喬不得不承認。拖船看起來不起眼,但其實速度很快,而且行動非常靈活。

阿爾伯特又把托馬斯·考克林的懷錶拿出來,提着鏈子讓它轉了一會兒,像個小男孩在玩溜溜球,對空扔出去後,再用手掌猛地抓住。他對喬說:“這錶慢了。你知道吧?”

喬沒法開口,他其實也不想說話。

“這表又大又貴,結果連準時都做不到。”他聳聳肩,“就算花了這麼多錢,對不對,喬?就算花再多錢,很多東西還是隻能順其自然。”阿爾伯特擡頭看看灰色的天空,又看向船外灰色的海洋,“這一行不能拿第二名的。我們都知道賭注是什麼。要是搞砸了,你就會死。信任錯了人,押錯了馬?”他彈響手指,“關燈。有老婆,有孩子?那真不幸。打算夏天去英格蘭玩一趟?計劃剛剛改了。以爲你明天還會呼吸?還會**、吃飯、泡澡?不會了。”他身子前傾,食指戳着喬的胸膛,“你會坐在墨西哥灣的海底。再也看不到這個世界了。要命,如果有兩條魚去吃你的鼻子,還有幾條去咬你的眼睛,你也不在意。你會去見上帝,或是魔鬼。或是哪兒都不去。但是呢,你不會待的地方,”他兩手舉向天空,“就是這裡。所以好好看最後一眼吧。深呼吸幾口。多吸點兒氧氣。”他把懷錶放回背心口袋,湊過來,雙手捧着喬的臉,吻了他的前額,“因爲你現在就要死了。”

水泥變硬了,擠壓着喬的腳趾、腳跟、腳踝。擠得很厲害,他只能假設腳上有些骨頭被擠斷了。說不定全斷了。

他看着阿爾伯特的眼睛,眼神示意着自己左邊的內側口袋。

“讓他站起來。”

“不,”喬試着說,“看看我的口袋

。”

“嗚——!嗚——!嗚——!”阿爾伯特模仿他,眼睛外凸,“考克林,有點格調嘛。別求人。”

他們割斷捆在喬胸前的繩子。吉諾·瓦洛科拿着一把鋼鋸走過來,跪在甲板上,開始鋸椅子的椅腳,要把那兩根椅腳鋸掉。

“阿爾伯特,”喬隔着膠帶說話,“看看這個口袋。這個口袋。這個口袋。這個。”

每回他說“這個”,腦袋就朝那個方向扭,目光也瞥向那個口袋。

阿爾伯特大笑,繼續模仿他,其他幾個人也加入,法斯托·斯卡爾福內根本就是在模仿人猿。他發出“呼呼呼”的聲音,抓着腋下。一次又一次朝左邊扭着頭。

椅子的左前腳鋸斷了,吉諾開始鋸右邊那根。

“那兩個袖釦不錯,”阿爾伯特對伊拉里歐·諾比雷說,“去拆下來。先別急着把他丟下去。”

喬看得出他上鉤了。他想看喬的口袋,但他得找個方式掩飾,不能顯得他讓自己的受害者稱心。

伊拉里歐把袖釦拆下來,不是遞給阿爾伯特,而是扔到他腳邊,顯然阿爾伯特還沒贏得他們的尊敬。

椅子的右前腳也鋸斷了,大家把椅子拉開,於是喬就直直站在浴缸內的水泥裡。

阿爾伯特說:“你可以用一次你的手。可以用來撕掉嘴巴上的膠帶,也可以把你想用來救自己一命的東西拿給我看。只能選一個。”

喬沒有猶豫。他伸手到口袋裡,拿出那張照片,扔到阿爾伯特腳邊。

阿爾伯特從甲板上撿起來,此時他左肩上方出現了一個小黑點,就在艾格蒙礁島後頭。阿爾伯特看着那張照片,一邊眉毛揚起來,臉上浮現出他那種得意的淺笑,沒看出照片有什麼特別的。他的眼神落在照片最左邊,又緩緩往右移,隨後,他的頭忽然一動不動。

那個小黑點變成一個深色三角形,在光滑的灰色海面上移動得很快——以那個速度來看,比拖船快太多了。

阿爾伯特看着喬,表情嚴厲又憤怒。喬看得很清楚,他生氣不是因爲喬發現他的秘密,而是因爲他自己跟喬一樣,竟被瞞得這麼慘。

這麼多年來,他也以爲她死了。

天啊,阿爾伯特,喬想說,在這件事情上,我們都被她吃得死死的。

儘管嘴上貼了六英寸長的防水膠帶,喬知道阿爾伯特看得到他的微笑。

那個深色三角形現在很清楚了,看得出是一艘船。典型的汽艇,船尾改裝過,以承載更多乘客或裝更多瓶酒。船速因此降低了三分之一,但仍然是水上最快的交通工具。甲板上幾個人對着那小艇指指點點,互相碰着手肘。

阿爾伯特撕掉喬嘴巴上的膠帶。

現在聽得到那艘汽艇的聲音了。一種嗡嗡聲,彷彿遠處有一羣黃蜂。

阿爾伯特把照片舉到喬面前:“她死了。”

“你覺得她看起來像是死了,對吧?”

“她人在哪裡?”阿爾伯特的聲音很刺耳,引得幾個人轉頭看過來。

“在他媽的照片裡。”

“告訴我這照片是在哪裡拍的。”

“好啊,”喬說,“告訴你之後,我就可以確保自己平安無事了。”

阿爾伯特兩手握成拳頭,朝喬的雙耳打去,喬立刻覺得天旋地轉。吉諾·瓦洛科用意大利語大喊着什麼,指着右舷。

第二艘船出現了,也是改裝過的汽艇,上頭有四個人,從四百碼外一個廢石堆後頭開過來。

“她人在哪裡?”

喬的耳邊像是一首鐃鈸協奏曲般響個不停。他反覆搖着頭。

“我願意告訴你,”他說,“但是我希望別再他媽的泡水了。”

阿爾伯特指着第一艘船,又指了指另一艘。“他們阻止不了我們的。你他媽的是白癡嗎?她人在哪裡?”

“啊,讓我想一下。”喬說。

“哪裡?”

“在照片裡。”

“那是老照片,你只是藏着一張老——”

“是啊,我一開始也這麼想。不過看看那個穿大禮服的渾蛋。那個高個子,站在最右邊,靠在鋼琴上那個,看看他手肘邊的那份報紙,阿爾伯特。看看上頭他媽的標題。”

總統當選人羅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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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上個月的事,阿爾伯特。”

現在兩艘船都離他們不到三百五十碼了。

阿爾伯特看看那兩艘船,看看馬索的手下,又回來看着喬。他從緊閉的嘴脣吐出一口長氣。“你以爲他們會救你?他們人數只有我們的一半,而且我們有優勢。你可以派六艘船來,我們會把每一艘都轟爛。”他轉向船上的衆人,“殺了他們。”

他們沿着船舷邊緣排好,跪下來。喬數了一下,剛好是十二個人。五個在右舷,五個在左舷,伊拉里歐和法斯托則走進船艙拿東西。大部分在甲板的人都拿着湯普森衝鋒槍,還有少數兩三個拿手槍,但沒有人拿着遠距離射擊所需的步槍。

但這一點很快就變得毫無意義,因爲伊拉里歐和法斯托從船艙拖出一個板條箱。喬這才發現船舷邊有個青銅三腳架,用螺絲固定在甲板上。接着他明白那不完全是三腳架,而是三腳槍架,給大槍用的。伊拉里歐從條板箱裡拿出兩條點三〇-〇六彈藥帶,放在槍架邊。隨後,他和法斯托伸手到條板箱裡,拿出一把1903年款的十槍管加特林機槍,放在槍架上,着手忙着固定好。

兩艘駛近的汽艇聲響越來越大。現在距離大約兩百五十碼了,離衝鋒槍和手槍的射程還有一百碼。一旦加特林機槍在槍架上固定好,一分鐘就可以射出九百發子彈。只要持續對着任何一艘汽艇開火,船上所有人就只能去喂鯊魚了。

阿爾伯特說:“告訴我她在哪裡,我就讓你死得痛快點兒。一槍斃命,你不會有感覺的。要是你讓我逼你講出來,我會慢慢把你的肉一塊塊割下來,堆在甲板上,直到一整堆坍下來爲止。”

那兩艘汽艇開始左右變換着方向,拖船甲板上的人也彼此大吼着,隨之改變位置。左舷的那艘汽艇採取蛇行路線,而右舷那艘船則左右亂扭,引擎發出尖嘯。

阿爾伯特說:“告訴我吧。”

喬搖頭。

“拜託。”阿爾伯特聲音壓得很低,其他人都沒聽到。在船引擎和加特林機槍組合的嘈雜聲中,喬幾乎聽不見。阿爾伯特說:“我愛她。”

“我也愛過她。”

“不,”阿爾伯特說,“我到現在還愛她。”

加特林機槍在槍架上固定好了。伊拉里歐將彈藥帶塞入進彈口,又吹掉了彈鬥上可能累積的任何灰塵。

阿爾伯特湊向喬,看看兩人周圍。“我不想要這個。誰想要這個?我只想重

新體會當年我逗她笑,或她把菸灰缸丟向我腦袋的那種感覺。甚至不上牀也無所謂。我只想看她穿着飯店浴袍喝咖啡。我聽說,你已經有這樣的生活了。跟那個西班牙女人?”

“是啊,”喬說,“沒錯。”

“順便問一聲,她是黑人還是西班牙人?”

“兩個都是。”喬說。

“你不覺得困擾嗎?”

“阿爾伯特,”喬說,“有什麼好睏擾的?”

參加過美西戰爭的伊拉里歐·諾比雷負責用手轉動加特林機槍的曲柄,法斯托則坐在機槍下方的位置,第一條彈藥帶橫在他膝上,像一條老祖母的毯子。

阿爾伯特抽出他點三八口徑的長管手槍,抵着喬的前額。“告訴我。”

一開始沒人聽到第四具引擎的聲音,最後終於聽到時,已經太遲了。

喬認真看進阿爾伯特的雙眼深處,看到的是一個嚇得半死的平凡人。

“不。”

法魯柯·迪亞茲的水上飛機從西邊破雲而出。一開始很高,但下衝得很快。迪昂高高站在後座,他的機槍固定在法魯柯·迪亞茲當初拜託喬好幾個月才終於求到的槍架上。迪昂戴着厚厚的護目鏡,好像正在大笑。

迪昂的機槍第一個瞄準的,就是那具加特林機槍。

伊拉里歐轉向左邊,迪昂的子彈轟掉他一邊耳朵,像一把長柄大鐮刀掃過他的脖子,跳彈從機槍中彈出來,彈到槍座和甲板上的繫繩栓上面,擊中了法斯托·斯卡爾福內。法斯托的雙臂在空中揮舞,往後倒下,鮮血濺得到處都是。

甲板也四處飛濺——木屑、金屬和火星。衆人紛紛彎腰、蹲下、縮成一團。他們尖叫着摸索武器。兩個人掉進了海里。

法魯柯·迪亞茲的飛機傾斜轉彎,朝雲層飛去,甲板上的槍手們紛紛恢復過來,站起身開火。飛機飛得越高,他們的開火角度就越垂直。

其中一些子彈又落回船上。

阿爾伯特的肩膀就吃了一顆子彈。另一個傢伙抓着脖子,倒在甲板上。

兩艘汽艇現在進入射程了,但阿爾伯特的槍手全都轉過去朝法魯柯的飛機開槍。喬的槍手並不神準——他們在船上,而船又晃動得很厲害——但他們也不必是神槍手。他們設法擊中了對手的臀部、膝蓋和腹部,船上三分之一的人都倒在甲板上,慘叫連連。

水上飛機又飛回來,兩艘汽艇上的人持續開火,迪昂則把飛機上的機槍操作得像是救火員的水管,而他是消防隊長。阿爾伯特站直身子,把點三二口徑的長管手槍指着喬。船尾像是颳起了一陣龍捲風,塵土和木頭碎片齊飛,好幾個人沒躲過滿天亂飛的鉛彈。喬看不到阿爾伯特了。

喬的手臂被一塊子彈的碎片擊中,腦袋也被一塊瓶蓋大小的木片打到。那木片先是扯掉了他左眉一角,再劃過左耳頂端,然後落入了墨西哥灣。一把柯爾特點四五口徑手槍掉在浴缸外底部,喬撿起來退下彈匣,看到裡頭還剩至少六顆子彈,又趕緊將彈匣插回去。

等到卡邁·帕羅內來到喬身邊,喬的臉部左側看起來比實際上嚴重多了。卡邁給了喬一條毛巾,隨即和一個新手小子彼得·華勒斯開始用斧頭砍開水泥。喬以爲水泥已經完全凝固了,結果沒有,斧頭揮擊了十五六下,再加上一把卡邁從船上廚房裡找來的鏟子,他們就把喬從水泥裡頭弄出來了。

法魯柯·迪亞茲把飛機停在海上,關掉引擎。飛機朝他們滑過來。迪昂爬上船,其他人則忙着解決掉受傷的敵手。

“你還好吧?”迪昂問喬。

裡卡多·寇馬託追上一個爬向船尾的小子,那小子雙腿一片血肉模糊,但身上其他部分看起來一副晚上要出去玩的打扮,米色西裝和乳白色襯衫,芒果紅領帶翻到一邊肩膀上,像是準備享用一碗龍蝦濃湯。寇馬託朝他脊椎餵了顆子彈,那小子憤慨地大吼一聲,於是寇馬託又朝他腦袋補了一槍。

喬看着堆在甲板上的屍體,對華勒斯說:“如果他還活着,帶他來見我。”

“是,老大。是,老大。”華勒斯說。

喬試着扭動腳踝,但太痛了。他一隻手放在引擎室底下的梯子上,對迪昂說:“你剛纔問我什麼?”

“你還好吧?”

“啊,”喬說,“你知道的。”

有個船舷邊的傢伙用意大利語哀求饒命,卡邁·帕羅內朝他胸部開了一槍,把他踢下了船。

接着法撒尼把吉諾·瓦洛科翻過來,讓他仰面朝天。吉諾雙手掩着臉,血從頭部側邊流下來。喬想起他們之前還聊到爲人父母,聊到生孩子永遠沒有好時機。

吉諾說了每個人都說過的話。他說:“等一下。”他說,“不要——”

法撒尼一槍射穿他的心臟,把他踢進了墨西哥灣。

喬移開眼睛,發現迪昂鎮定而謹慎地看着他。“他們本來要殺光我們所有人,追殺到底。你知道的。”

喬眨眨眼表示肯定。

“那爲什麼?”

喬沒回答。

“不,喬。爲什麼?”

喬還是沒回答。

“貪婪,”迪昂說,“沒有道理的貪婪,他媽的毫無理性的貪婪。貪得無厭。因爲對他們來說,永遠都不夠。”迪昂的臉氣得漲成紫色,彎腰湊近喬,近到兩人鼻子都碰到一起了,“媽的,永遠都不夠!”

迪昂又直起身子,喬凝視他許久,在這段時間裡,他聽到有人說船上的人都死了。

“對我們任何人來說,永遠都不夠,”喬說,“你、我、佩斯卡託。因爲滋味太好了。”

“什麼?”

“夜晚。”喬說,“滋味太好了。你在白天生活,就照他們的規則走。我們在夜晚生活,就照我們的規則走。可是,阿迪,我們其實沒有任何規則。”

迪昂想了一下:“的確,沒有太多規則。”

“我開始筋疲力盡了。”

“我知道,”迪昂說,“我看得出來。”

法撒尼和華勒斯把阿爾伯特·懷特拖過甲板,扔在喬面前。

他的後腦勺不見了,原來心臟的位置有一大團黑黑的血塊。喬蹲在屍首旁,把他父親的懷錶從阿爾伯特的背心口袋裡掏出來。他迅速檢查了一下有沒有損傷,沒發現一處,於是放進自己的口袋。他靠坐在甲板上。

“我應該看着他的眼睛。”

“怎麼說?”

“我應該看着他的眼睛說,‘你以爲你制住我了,但他媽的是我制住了你。’”

“你四年前就有這個機會了。”迪昂朝他伸出一隻手。

“我還想再要一次機會。”喬握住那隻手。

“狗屎,”迪昂說着把他拉起來,“那種機會,不可能有第二次。”

(本章完)

第二部 伊博市 1929-1933_19 沒有更美好的時光第一部 波士頓 1926—1929_7 它的嘴巴第一部 波士頓 1926—1929_6 所有罪孽深重的聖人第二部 伊博市 1929-1933_20 我的愛人第三部 所有暴力的孩子 1933-1935_24 走到盡頭的方式第三部 所有暴力的孩子 1933-1935_26 重返黑暗第二部 伊博市 1929-1933_14 爆炸第二部 伊博市 1929-1933_14 爆炸第三部 所有暴力的孩子 1933-1935_28 一切都已太遲第二部 伊博市 1929-1933_18 不是任何人的孩子第二部 伊博市 1929-1933_22 不要消滅聖靈的感動第二部 伊博市 1929-1933_20 我的愛人第二部 伊博市 1929-1933_16 黑幫分子第一部 波士頓 1926—1929_3 希基的白蟻第一部 波士頓 1926—1929_3 希基的白蟻第一部 波士頓 1926—1929_3 希基的白蟻第三部 所有暴力的孩子 1933-1935_24 走到盡頭的方式第二部 伊博市 1929-1933_17 關於今天第三部 所有暴力的孩子 1933-1935_28 一切都已太遲第一部 波士頓 1926—1929_7 它的嘴巴第二部 伊博市 1929-1933_16 黑幫分子第一部 波士頓 1926—1929_5 粗暴的工作第三部 所有暴力的孩子 1933-1935_26 重返黑暗第二部 伊博市 1929-1933_17 關於今天第三部 所有暴力的孩子 1933-1935_26 重返黑暗第一部 波士頓 1926—1929_2 她心中的空缺第二部 伊博市 1929-1933_18 不是任何人的孩子第二部 伊博市 1929-1933_22 不要消滅聖靈的感動第三部 所有暴力的孩子 1933-1935_26 重返黑暗第二部 伊博市 1929-1933_21 照亮我的路第二部 伊博市 1929-1933_18 不是任何人的孩子第三部 所有暴力的孩子 1933-1935_28 一切都已太遲第一部 波士頓 1926—1929_3 希基的白蟻第二部 伊博市 1929-1933_19 沒有更美好的時光第二部 伊博市 1929-1933_17 關於今天第一部 波士頓 1926—1929_10 探訪第三部 所有暴力的孩子 1933-1935_26 重返黑暗第一部 波士頓 1926—1929_3 希基的白蟻第一部 波士頓 1926—1929_10 探訪第三部 所有暴力的孩子 1933-1935_28 一切都已太遲第一部 波士頓 1926—1929_7 它的嘴巴第二部 伊博市 1929-1933_14 爆炸第三部 所有暴力的孩子 1933-1935_24 走到盡頭的方式第三部 所有暴力的孩子 1933-1935_23 剪頭髮第一部 波士頓 1926—1929_2 她心中的空缺第一部 波士頓 1926—1929_8 在昏暗中第二部 伊博市 1929-1933_15 他女兒的眼睛第二部 伊博市 1929-1933_19 沒有更美好的時光第一部 波士頓 1926—1929_2 她心中的空缺第一部 波士頓 1926—1929_7 它的嘴巴第一部 波士頓 1926—1929_1 一名12點的男子,身在9點的城市第一部 波士頓 1926—1929_8 在昏暗中第二部 伊博市 1929-1933_19 沒有更美好的時光第三部 所有暴力的孩子 1933-1935_23 剪頭髮第三部 所有暴力的孩子 1933-1935_26 重返黑暗第二部 伊博市 1929-1933_15 他女兒的眼睛第三部 所有暴力的孩子 1933-1935_23 剪頭髮第二部 伊博市 1929-1933_14 爆炸第二部 伊博市 1929-1933_14 爆炸第一部 波士頓 1926—1929_6 所有罪孽深重的聖人第二部 伊博市 1929-1933_18 不是任何人的孩子第二部 伊博市 1929-1933_19 沒有更美好的時光第三部 所有暴力的孩子 1933-1935_29 人在江湖第三部 所有暴力的孩子 1933-1935_28 一切都已太遲第二部 伊博市 1929-1933_14 爆炸第二部 伊博市 1929-1933_11 全城最棒的第二部 伊博市 1929-1933_18 不是任何人的孩子第三部 所有暴力的孩子 1933-1935_29 人在江湖第一部 波士頓 1926—1929_1 一名12點的男子,身在9點的城市第三部 所有暴力的孩子 1933-1935_28 一切都已太遲第一部 波士頓 1926—1929_4 中心的洞第一部 波士頓 1926—1929_5 粗暴的工作第三部 所有暴力的孩子 1933-1935_27 比那爾德里奧的農場主人第一部 波士頓 1926—1929_10 探訪第三部 所有暴力的孩子 1933-1935_28 一切都已太遲第一部 波士頓 1926—1929_10 探訪第二部 伊博市 1929-1933_12 音樂與槍第三部 所有暴力的孩子 1933-1935_29 人在江湖第三部 所有暴力的孩子 1933-1935_28 一切都已太遲第二部 伊博市 1929-1933_13 心中的洞第一部 波士頓 1926—1929_8 在昏暗中第三部 所有暴力的孩子 1933-1935_29 人在江湖第三部 所有暴力的孩子 1933-1935_24 走到盡頭的方式第一部 波士頓 1926—1929_8 在昏暗中第一部 波士頓 1926—1929_3 希基的白蟻第二部 伊博市 1929-1933_22 不要消滅聖靈的感動第一部 波士頓 1926—1929_3 希基的白蟻第一部 波士頓 1926—1929_10 探訪第二部 伊博市 1929-1933_17 關於今天第三部 所有暴力的孩子 1933-1935_27 比那爾德里奧的農場主人第一部 波士頓 1926—1929_3 希基的白蟻第二部 伊博市 1929-1933_12 音樂與槍第三部 所有暴力的孩子 1933-1935_28 一切都已太遲第二部 伊博市 1929-1933_20 我的愛人第一部 波士頓 1926—1929_2 她心中的空缺第三部 所有暴力的孩子 1933-1935_28 一切都已太遲第二部 伊博市 1929-1933_15 他女兒的眼睛第三部 所有暴力的孩子 1933-1935_27 比那爾德里奧的農場主人第三部 所有暴力的孩子 1933-1935_23 剪頭髮第二部 伊博市 1929-1933_18 不是任何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