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衆望所歸
過了半個月,凌不惑身體恢復的不錯,面色不再蒼白,穿戴整齊以後看不出有受傷的模樣,所以,凌子域被老凌王秘密調回了回京,而他這才帶着顧予初回了軍營。
顧予初消失了很久,再露面之時,營中軍士無不對她刮目相看,相較之前,更是恭敬有嘉。特別是赫和部下,瞧她的眼神裡竟有了幾分從前不曾有的親切和崇拜。
經過城門一站,範越傾等一應經過多日的商討,也下定決心,追隨、輔助顧予初上位。
一來,她身份顯赫、聲望頗高,代替樂嘉蓬康統管赫和名正言順。
二來,她身後有北境軍馬做後盾,想要以武力控制全境輕而易舉。
三來,樂嘉蓬康心胸狹窄,重新掌權後恐秋後算賬,與民與己不利。
四來,她一個女人,朝堂毫無根基,軍中也僅有紅釵女軍,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若手握大權,必然要依附他們才能穩住軍心,與文官抗衡,如此,無論赫個是國是邦,他們的權勢依舊。
所以,在顧予初露面之後,範越傾領着一衆將領率先表示願追隨效忠於她。
“爾等願意追隨月升將軍。”他們齊齊改了稱呼,拱手參拜。
顧予初未發一話,她心中不禁感嘆,這個世道,想要就有人敬畏尊敬你,要麼有背景有實力,要麼就是有手段夠狠辣,但無論哪一種,也不見得能換到他人百分之百的忠心和順服。
就像今日這般景象,這些看似恭順的武將,之前對她百般挑剔、各種懷疑,如今她不過借了北凌的勢力,竟然完全另外一副模樣。
她在衆人紛紛猜測她爲何沒頭反應的時候突然開了口:“我不過一屆女流,實在難堪大任。”
“月升將軍太過自謙,戰場之上且都不分男女,又何況靜守山河呢?!”範越傾說的言辭懇切,其他人紛紛附和。
“話雖如此,我與將軍們雖同生共死過,但統轄百官、治理邦郡、造福百姓卻又是另外一番考量了,我不過能持劍殺上幾個賊子,算不得什麼本事,更何況樂嘉國主仍在,我怎好取而代之,今日即便你們有心於我,但遺老百官、舉國百姓難道就毫無微詞麼?人言可畏,我害怕的很。”
顧予初說的冠冕堂皇,她又怎會不知,如今誰手裡握有兵權,誰說話就算話,只不過如此土匪做派,實在不是她的本心,以後各方治理還需依靠從前的體制,若百官不服、臣民怨對,那麼她即便身處高位,也是舉步維艱。
“樂嘉蓬康昏聵誤國、引狼入室,置百姓於水火,不配爲君。”有人替範越傾開口。
“正所謂,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月升將軍接管赫和是天命所歸,百姓自當恭順,無所不從。”範越傾接着補充道。
“各位怎好以己度人,怎知他們有何想法?我呢,實在是能力不足,還望範將軍體諒。”
說罷,顧予初拱手辭謝而去,留下一衆男人面面相覷,猜測她這話中的意思。範越傾心裡有數,她今日如此,不過就是欲擒故縱,想讓他們出手清楚路障、擺平是非。
而顧予初這邊,既然已經挺身而出,就不可能會退縮,但她也有私心,畢竟頂着尉遲的姓氏,不敢給先祖抹黑,統領赫和說來好聽,稍有差池就是污名沾身,所以她更要做足長遠打算。
更何況,她表現的越淡然無爭,旁人也越會揣測她虛僞貪婪,或許,正是如此,才能讓旁人用的心安又得心應手。
“你今日拒絕了範越傾的臣表?”晚間,她入了凌不惑廂房爲他上藥時,他問到。
“若是一口答應,就太過刻意了。”她很是坦然。
“倒是機靈。”
顧予初聽不出他這話是褒是貶,只是微微撅着嘴,橫了一眼。
她心裡也清楚,如此倒逼籌謀,並非只爲幫助這個男人做好善後,穩定局勢。
而是她慎重考慮清楚了,即是要做這一方天地的看門人,哪怕只有寥寥數月,也要傾盡全力,讓赫和的百姓安心和樂度日。
“這是在軍營,半夜裡來我房裡,不怕閒言碎語麼?”凌不惑溫柔的笑着。
“你若是怕我毀了你的清譽,惹旁的姑娘誤會,我這就走。”
顧予初摔了紗布,很是不快,這無端的邪火也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
“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你”
她有些語塞,這直中要害的犀利讓她瞬間冷靜了下來。
“說於我聽聽,好麼?”凌不惑輕輕握住她的手。
“赫和歸順之後.百姓的日子會有所不同麼?”
說白了,她不相信北凌,一朝招安撫慰,來日歸附不知會有如何變數。即便,眼下的赫和別無選擇,可卻是她冒用了身份,狐假虎威一力促成,一個國家就這樣退出了史書筆簡,何其哀哉?
所以,她心裡很是不安,她不知道新朝舊國之間會碰撞出怎麼樣的黑洞和漩渦,也擔心凌不惑無法搖擺北凌國政,自己無法凝聚赫和上下,到頭來,赫和百姓國破家亡,生活苦不堪言,而她只能眼睜睜看着,道一句無能爲力。
“你是擔心北凌朝令夕改、出爾反爾,赫和國人從此淪爲亡國奴隸、生不如死,對麼?”
凌不惑苦笑着,她還是沒能完全信任自己,不過也難怪,這些只有帝王之尊纔可以左右,她心存疑惑也是自然。可是失落之餘,他更多是心疼,這個女人總是不自覺背上旁人的重擔,爲其不安。
顧予初點點頭,說了旁人不可能相信的心裡話:“我想幫你,可我也想守護他們。”
從前,她除了報仇、尋親之外,再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想做什麼。也是無意間,讓她有了這個機會,去觸碰那決定萬象生機的羅盤,哪怕還是逃脫不掉陰詭算計,但只要能做些於天下、於百姓有益有利的事,便也足矣。
凌不惑單手輕輕撫摸着她的臉頰,笑了出來:“我可以用我的性命同你保證,赫和一朝併入北凌,就永受北凌庇佑,百姓生活一如往昔、不受欺凌。”
顧予初沒有做聲,除非這個男人坐上那個高位,否則這樣的承諾毫無意義。但倘若真是如此,那她願得一人心的期盼,則又是枉然,一個坐擁四海帝王能給你數不盡的財富和無上的榮耀,卻唯獨給不起一顆完整的真心。
“你願意相信我麼?”凌不惑深情款款的看着她問道,她猶豫了一會,擡眼望盡了他眼底的真誠,最後點點頭,抱以微笑。
若有一日他不得已有了二意,她可以放棄的,但在此之前,她選擇相信。
“那麼,我想知道,你爲什麼想要守護這片與你而言無關緊要又傷心難過的地方?”
“不知道。也許是因爲我母親出生於此,也許是因爲藍葉葬身這處,我不想看到她們生長和沉睡的土地血流成河、荒草叢生,也許是我殺戮看的太多,想歇一歇,想所有人都歇一歇。”
見到如此頹然、疲憊的她,凌不惑的心彷彿被針刺穿了一樣疼痛,平日裡那些裝出來的絕情淡漠不過都是她自我保護的面具罷了,他看的明白,她心底是無比善良和脆弱的。
他伸手一把將顧予初抱在懷裡,輕輕的安撫道:“別怕,有我在。”
過了三日,範越傾等赫和武將與前朝遺臣商量,該如何重建一個新的赫和。 他們有人暗罵十一公主沽名釣譽,有北凌撐腰,卻還奢望百官萬民擡她入高位,簡直是無恥至極。
也有人堅持女主禍國,絕不可讓她毀了赫和的將來,提議重新奉樂嘉蓬康爲主。
但範越傾及赫和殘軍力挺顧予初,歷數她的戰績、褒揚她的人品,更將赫和目前朝不保夕的局面擺出來,讓那些個空談報國卻無能爲力的文弱官員看清楚,他們已別無選擇。
兩種聲音爭執不下,最終他們決定,效仿先賢,搬出百年前赫和曾有過一場全民參加的公投,由百姓決定奉誰爲主。
當年那場公投,是樂嘉皇族起勢之始,由十里山村裡千百來個追隨者舉刀歃血,以表效忠,殺出於世,爭得了一方天下。
今時今日,赫和百姓百萬餘遍佈各地,想要完全效仿根本不切實際。於是他們便折中提議,由各郡牧守帶領一位百姓、以及文武百官外加瓊州城內隨機選擇的百名百姓一同表決。
官員與百姓人數比例相當,也算是公平公正。
於是,十日之內,赫和全境二十三個州轄下一百零三個郡,一共兩百零六個百姓抵達瓊州。當天晚上,在樂嘉皇族的玉泉宮極樂殿的廣場上,由大將軍範越傾和當下文臣之首大司徒汪智亙主持,公投開始。
這次公投與百年前那場相比,除了規格形制之外,還有一處最爲不同。根據赫和覆國前的男女平等的國政,所以此次公投也有小部分的女子參加,其中就包括已故大司馬歐陽羣芳的遺孀胡氏。
範越傾首先向大家闡明瞭如今國內的形勢和軍隊的能力,並告知瓊州堅守後樂嘉蓬康已向北凌呈上歸附降書,但北凌不置可否,稱歸心自決。
於是這公投的第一項,就是是否同意歸附北凌。
木籤爲同意,竹籤爲否定。
最終,九十八張費票之外,一百三十二票對一百零三票的優勢,歸順北凌也算是民心所向,畢竟國力衰微,在兩個大國之間搖擺了這麼久,赫和上下也是疲累不已。
第二項,奉誰爲主。
木籤爲樂嘉蓬康,竹籤爲十一公主,不投爲順從北凌另派。
這次結果出人意料,在無一人棄票的情況下,顧予初以二百八十八票的絕對優勢獲得百姓的認可和擁戴。
看監官將一應流程和結果謄錄出來之後,範越傾立刻命人將顧予初請到現場。
硃紅大門一開,顧予初也着實被眼前的場景震撼到了,一百零三面旗幟分別寫着郡名,打亂了原來所屬轄州,混在一起。這麼短的時間,範越傾竟能將事情做到如此地步,她也是佩服不已。
定了定神,她向前邁開一步,面前的牧守和百姓們自動讓出一條通道,注視着她登上極樂殿前的半截臺階之上。
還未等她站定,階下一干人等齊齊跪下行禮,直呼:“十一公主金安!”
“這是何意?”顧予初面有詫異,明知故問了起來。
“經過一百零三個郡首及一方威望的百姓共同商議,大家認定由十一公主來承啓赫和的未來,臣等願意逝死追隨公主,絕無二心。”
範越傾如此表態,讓文臣們心中有計較,他們當中有些人本極力反對,但眼下軍權旁落,他們手無縛雞之力,實在是沒有能力迴旋。
再說,他們心裡也更清楚,北凌讓他們自己決斷,不過是走走過場,給天下一個交代罷了,以現在赫和千瘡百孔的殘局和朝不保夕的國力,想要求得復國實在是天方夜譚。
不過想來,顧予初雖血脈不純,卻也是名正言順的公主,有她在一日,北凌王就不得不顧及承諾及面子,更不能越過她直接接管赫和,況且她一屆女流,不諳熟朝堂明暗之爭,他們大可以利用這一點讓赫和保持原樣。
很奇怪,有時候文人爭強好勝起來,錚錚鐵骨不輸沙場英豪,但有時候見風使舵的速度,無需他人多言,頃刻間便也就想的清楚明白。
“公主願爲百姓與強國周旋,我等敬佩不已,願奉爲主,恪盡職守,爲國盡忠。”
大司徒汪智亙也跟着表了態,可他這話說的卻沒範越傾那般直白。
話裡話外雖是忠心,但卻不是忠於一個女人。
在此之前,他已將顧予初與北凌太子的傳聞調查的清楚,今日說這番話,無非就是將衆人對她的期待無限放大,逼着她拿捏自己的那點子利用價值去和北凌談條件,爲赫和爭取更大的利益。
除此之外,他更想探一探這個女人的本事,武功不用多說,主要想確認下她是否是一個心無城府、可以任由擺佈的棋子。
“大司徒憂國憂民,實在令人欽佩。”
顧予初也是客套,拱了拱手,轉身對着廣場上的衆人說道:
“今日有幸得各位看中,能在這裡與大家說幾句話。想必大家已經清楚,瓊州之戰後,樂嘉國主便向北凌遞交歸附表請,以目前赫和的實力,想要改變這種現狀,實在太過困難,如此生死存亡之際,若誰有能力能夠勸服北凌老王保全赫和家國名分,不妨自薦請命,我必護佑左右。但倘若誰都無能爲力,也大可不必推我一個無才無德的女子去揹負這亡國的罪名。”
衆人驚詫不已,這個女人竟將他們心中的那點子算計說的如此直白明瞭。
“公主多慮了,高樓傾覆並非一日之功,況且當下大局已定,這一點在場任何一個人心裡都清楚,只不過,今後的路該如何去走,臣等盼望能由公主出面主持大局。”範越傾巧妙的避開了當下之忌諱,化解了尷尬。
“各位大人也當真是這樣想麼?”顧予初笑着,看了一眼大司徒。
汪智亙想了想,她既將話說的如此通透,定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如果此時自己再咄咄逼人,那就是明擺着與她作對,要將亡國的污水潑給一個女人,於是他摸了摸鬍鬚,狡黠一笑:“那是自然。”
顧予初還報一笑,她本就是志在必得,如此不過就是做做樣子罷了。
“我本是行武之人,也不懂婉轉迂合,如果這是大家的意願,我必當竭力一試,去雲京爲遺臣殘國、無辜百姓謀求更多的有利的策令。但我也喜歡醜話說在前面,今日若有不服或心存不滿人大可當着我面說出來,倘若藏着掖着不說,日後便請都爛在肚子裡,我的慷慨大度只限今日,否則後果自負。”
衆人唏噓不已,這位公主果真如傳言一般不是什麼閨閣金嬌,厲害的很。如此獨當一面豪放和大氣,到是讓不少心有疑慮的人放下了心來。
但不服的人始終存在,只不過各路重臣都不發一態,他們自是不敢發作。
顧予初見臺下無人應話,擡手請了站在自己身邊的幾位德高望重的大人,可他們也都是搖頭陪笑,不作言語,她便也覺得可以到此爲止了。
“既是如此,若我還有所推辭,便是不承百姓的信任及各位大人的情面。在此,我也向各位承諾,只要有我尉遲予初在位一日,一定竭盡全力護一方安定、百姓足樂。”
待她說完,由範越傾領頭獻上陳表書,衆人紛紛跟隨下跪參拜,以示忠順。
可就在顧予初接下陳表書的瞬間,不遠處硃紅大門外,有一帶着帷帽的白衣人喊了一聲:
“我不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