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保看了一眼正扛着大包袱吃力地走向一間廂房的薛水舞,委婉地解釋道:“那位姑娘挺可憐的……”
王夫人橫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自己都成了可憐人,還有閒情逸致可憐別人?你留着這個掃把星想幹什麼,別是張居正沒福氣享用,你要給自己留着,到了廣州,喬遷新居、再納一妾,來個雙喜臨門不成?”
戚少保當着這麼多的下人被夫人搶白,神情很是尷尬,低聲下氣地道:“夫人吶,你可千萬不要誤會。這不是因爲她牽涉到太嶽先生的身後之名,故而不能不予謹慎嗎?”
王夫人冷笑道:“你做了一輩子官,還是如此不明事理。如果皇帝不想動你,會因爲你獻美邀寵的這點醜事便動你?如果皇帝想動你,便是你沒有任何把柄可抓,皇帝便動不了你?可笑你們這些大男人,不是百戰沙場的大將軍,就是運籌帷幄的當朝首輔,居然把成敗得失算計在一個女人身上。”
戚少保懼內久矣,在夫人面前那種千軍萬馬指揮若定、殺得倭寇丟盔卸甲的英雄氣概可是一點也沒剩下,只是苦笑着繼續解釋,低聲道:“夫人寬心,也沒多少時日了,只待我等到京裡消息,便是塵埃落定的時候,不管那時是兇是吉,都可以給她安排個去處了。你放心,我是不會帶她去廣州的,老夫已經偌大年紀,怎麼會打她的主意。”
王夫人冷笑一聲,道:“狗改不了吃屎,男人年紀再大,那顆心也依舊花花的很,不然那太嶽先生又怎麼會死。老孃懶得聽你花言巧語,你說要等京裡消息,成,那你就等吧,總之,咱們離開金陵的時候,不管是南下還是北上,你若還是帶着她走,老孃就當場打死了她,然後回南溪老家去!”
王夫人說罷,把袖子一甩,轉身回了房間,戚少保呆呆地站在階下,半晌無言。
……
葉小天的傷勢雖然看着嚇人,但是因爲有華雲飛指點,倒是沒有刺中要害,只是皮肉傷要養好痊癒也需一段時間,這段時間有太陽妹妹和展凝兒輪番照顧着,葉小天每日有美人爲伴,時不時地還能揩點油兒,倒也樂在其中。
與此同時,葉小天也利用張泓愃、喬枕花等人前來探望的機會,同張泓愃商量,想請他父親出面,同吏部打招呼,把他調回葫縣去。張泓愃此前就已答應過他,自然一口答應下來,只是擔心葉小天有傷在身,若是調令下的快,卻不宜遠行。
葉小天笑道:“我的身子沒那麼嬌貴,再說這不只是換個衙門那麼簡單的事,而是要跨省調動,調令下來想必也不是那麼容易的,還是早早操辦的好。等調令下來,我這傷差不多就好了,縱然調令下來的早也沒關係,我乘車返回貴州便是,不瞞你說,爲兄我如今是歸心似箭吶。”
張泓愃道:“既如此,我今日回去便與家父講。”
當天晚上,兵部張尚書放了衙,回到府中花廳,寬去官袍,叫丫環取去掛好,剛在椅上落座,張泓愃就閃了出來,捧着一盞茶,畢恭畢敬地道:“父親,請用茶。”
“嗯?”
張尚書接過茶,奇怪地乜了他一眼,道:“今兒怎麼這麼乖巧,別是在外邊又給爲父惹禍了吧?”
張泓愃陪笑道:“哪兒能呢,兒子現在規矩的很,就連國子監的司業大人都誇獎兒子,說父親您教導的好,兒子雖然是官宦子弟,身上卻沒有半點紈絝氣,可見張氏門風嚴瑾。”
張尚書“嘿嘿”一笑,道:“少跟你老子灌迷湯,老子還沒老糊塗呢。你肯規矩些那是最好,你要是跟關尚書那混蛋兒子似的,老夫定然也要打斷你的雙腿,你若是跟李國舅一般,哼!我就要你把這條命都交待在祖宗靈前。”
張泓愃連聲道:“是是是,父親的教誨,兒子全都記在心裡了。那個……咳!那個……會同館的大使葉小天……”
張尚書剛剛呷了口茶,聽到葉小天三字,眉梢不由一揚,警惕地道:“葉小天,他怎麼了?”
張泓愃嚥了口唾沫,道:“前些天,兒子跟父親提過的,那葉小天是兒子的好友,他想調回葫縣爲官,不願留在金陵。”
張尚書一愣,恍然笑道:“是有這麼回事兒,哈哈,葉小天是吧?哈哈,好!好好好!爲父知道了,哈哈哈……”
張泓愃奇怪地道:“父親爲何一聽葉小天就這麼高興?”
張尚書忍俊不禁地道:“今兒爲父還聽魏國公說起這葉小天呢,魏國公說他簡直就是咱金陵府的一個大禍害。自從他到了金陵,就沒讓金陵官場消停過。還在驛館候參的時候,他就搞了個什麼賑災義賣,結果害得堂堂禮部尚書的兒子居然被國子監除名。
到了會同館吧,他又搞出個什麼天下一品太平鍋,這一回更慘,關尚書把他兒子打斷雙腿轟回陳州老家去了。沒幾天的功夫,他又被人刺傷,結果害得李國舅落荒而走,灰溜溜地回了京城。
魏國公正擔心他養好傷後,再搞出什麼幺蛾子來,聽那話音兒,也是巴不得他早點滾蛋的。葉小天既然想走,那再好不過,明兒爲父就跟吏部打聲招呼,再告訴他們國公爺也是這個意思,相信這事兒很容易就辦下來。”
張泓愃大喜過望,連聲道:“謝謝爹。”
張尚書看了他一眼,忽然感慨地道:“你小子,從小到大,就沒少給爹惹事兒。現在呢,倒是規矩了些,其實爹也不是反對你惹事兒……”
張泓愃眼巴巴地道:“那爹的意思是……”
張尚書道:“你要惹事,就該像人家葉小天一樣,惹出點轟轟烈烈的大事,那爹替你揩屁股也揩的開心些。”
張泓愃窘着臉道:“呃……,孩兒受教!”
翌日,兵部張尚書遣人邀吏部尚書飲宴,吏部尚書欣然赴約,兩人淺酌幾杯後,張尚書順口就把葉小天這事兒提了出來,還沒等他提及魏國公也是這麼個意思,那吏部尚書就瞪大眼睛追問道:“這是他請託張兄的?他願意回葫縣?沒有別的條件?”
張尚書愣了愣,忐忑地道:“是啊,怎麼?”
“哈、哈、哈!”
吏部尚書仰天大笑三聲,異常爽快地道:“成!這事兒我現在就可以向你老兄保證,一定給他辦成,一定讓他回葫縣去。”
張尚書試探地道:“賢弟貌似也很想讓他離開金陵啊?”
吏部尚書連連搖頭:“不不不,張兄你也知道,愚弟身體不好,一向賦閒在家,很少打理衙中之事。不過,自從孟侍郎赴京,本官不得不回去打理衙內了,這段日子,刑部、禮部、大理寺、應天府的幾位仁兄可沒少給我抱怨。工部和戶部更是提前向我打了招呼,無論如何也不能把葉小天調去他們那裡。愚弟頭痛的很,沒想到他竟然自己想走,真是天遂人願,當浮一大白啊。來來來,張兄,咱們乾了這一杯!哈哈哈……”
張尚書愣了半晌,舉起杯來,恨恨地道:“這席酒,你請!”
……
“吏部尚書答應了?哈哈哈……,哎喲!”葉小天聽張泓愃一說,不禁仰天大笑三聲,牽動了腹部傷處,趕緊收住笑聲,捂住了腹部。正攙扶着他的太陽妹妹緊張地道:“小天哥,你沒事吧?”
葉小天拍了拍她的小手,笑吟吟地道:“沒什麼事,看把你緊張的,我心裡一高興,傷就好得更快些。”葉小天又轉向張泓愃道:“賢弟,這一遭兒可虧了你。”
張泓愃有些心虛地笑了笑,道:“哪裡,哪裡,葉大哥的事兒,就是我張泓愃的事,頭拱地也得幫你辦成啊!”
葉小天向他挑了挑大拇哥,道:“好兄弟!”
張泓愃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心道:“這位仁兄自我感覺也太良好了吧,還以爲人家不捨得放你走嗎,卻不知六部尚書,都在翹首企盼送瘟神呢。”
關小坤因爲一己私怨,先是盜竊賑銀,接着又破壞款待外邦使節的盛宴,被他老爹一通毒打,放逐回了老家,李國舅則灰溜溜地逃回了京城,只留下一身罵名。衆官員由此深深地感覺到了教育子女的重要性,近來對子女的管束明顯嚴格了許多,張泓愃也不敢在外逗留太久,把事情交待明白,便向葉小天告辭了。
葉小天此時正在院中緩緩散步,送走了張泓愃,葉小天笑容斂去,便開始沉思起來,他一邊思索着,一邊作勢要在旁邊的石凳上坐下,太陽妹妹連忙阻攔道:“小天哥,石凳太涼,你等一下!”
太陽妹妹飛也似地跑去,不一會兒便取了一張蒲團回來,在石凳上放好,這才攙着葉小天坐下。葉小天心中一暖,這知心可意的人兒,真叫人恨不得和一口水,把她吞下肚去纔好。
他親暱地捏了捏太陽妹妹吹彈得破的小臉蛋兒,在石凳上坐下,沉思片刻,對太陽妹妹道:“哚妮呀,你去叫毛……,算了,他不成,你去把雲飛叫來,我有事對他說。”
太陽妹妹答應一聲,又像一隻快樂的小燕子般飛去,不一會兒領了華雲飛來。
葉小天招呼華雲飛坐下,對他仔仔細細叮囑了一番,華雲飛先是一驚,隨即便露出興奮不已的神情,認真側耳傾聽,不時輕輕點頭,葉小天囑咐完畢,便道:“我回葫縣已成定局。事不宜遲,你馬上去辦吧。”
華雲飛興奮地站起來,重重一點頭道:“大哥放心,這事就交給小弟吧。”
兩人說話的時候,太陽妹妹已經像只勤勞的螞蟻,一趟趟地把乾果蜜餞、茶水瓜子都搬了來,葉小天與華雲飛談的非常專心,也沒注意,等華雲飛離開,他才發現面前的石桌已經擺滿了。
葉小天啞然失笑,順手端起一盞茶道:“哚妮,你不要忙了,我哪吃得了這麼多。”
“哦!”
太陽妹妹在旁邊石凳上坐下,雙手託着尖尖俏俏的下巴,撲閃着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甜甜地笑道:“小天哥囑咐雲飛啥事呢,這麼神秘兮兮的?”
葉小天笑吟吟地舉起茶杯,故意逗她道:“我讓他去置辦一下,今晚就把你收了房,你說好不好啊?”
葉小天說完,就用有趣的目光看着哚妮,不出所料地看到她頰上飛起兩朵俏麗的紅雲,但太陽妹妹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葉小天大出意料,忍不住“噗嗤”一聲,剛剛呷下的茶水便從鼻孔裡噴出兩道水箭。
哚妮咬着薄薄的脣,扭着手指低下頭來,羞羞答答地道:“可……可你身子還沒大好,怎麼洞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