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子防聞聽此言,臉色一滯,眼中似有莫名光彩閃過。
他頓了一頓,看着此時嘴上玩笑但神情真摯的趙烺,面上頓顯慚色,說道:“兄弟莫怪,是你田大哥過於拘禮了。那些時日,你田大哥不會忘,又怎能忘!”
“哈哈哈,這纔是我記憶中那個性情率直讓我敬佩的田大哥。”
趙烺說完之後,二人和田子防相識視一笑,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就在內廳門口找了塊乾淨些的地面席地而坐,拿着田子防遞過來的資料,看了起來。
“這都是正午時分天色變暗之後丟失的孩童資料?”
掂量着手上厚厚的一疊資料,趙烺有些不敢置信的問道。
“嗯,這還只是手下送過來的一小部分,大部分的都還在整理之中,頭疼啊!”
田子防一臉無奈之色,眉頭上的皺紋都凝成了一個“川”字。
趙烺聞聽此言,不再多問,將注意力放在了手上顯然是草草整理出來的資料上。說是資料,其實就是幾張字跡潦草的墨紙,大概是寫得匆忙,許多字歪歪扭扭,辨不清的還得問上一問。也真是難爲了這些苦命警察,本來就沒念過什麼書,能執筆就不錯了。
上午十一點四十分左右,城西孫二孃家中獨子失蹤,年僅七歲。
上午十一點四十九分左右,城北葛大炮三女兒失蹤,年僅四歲。
正午十二點左右,城北吳有大兒子失蹤,年僅九歲。
……
看到了最後,趙烺自己也是一頭霧水。
衝縣雖小,但因接近京城的緣故,所以建築佈局上來說,也是按着坐北朝南的走勢,以一條十字長街,將整個縣城分爲了東西南北四個區域。
而在這各個區域裡,則根據富貴貧賤,坐落有致着錯落有致地分佈着各家住戶。
城北城東最富,城東南次之,城西則最爲貧窮,是衝縣的貧民窟所在。
目前依着手上掌握的這些資料來看,在這正午時分天氣突然變暗的這段時間裡,所失蹤的孩童每個區域都有,並且中間絲毫沒有任何規律可言。
看了好一陣,趙烺也是看的一陣頭大,無奈的扶了扶自己的額頭,將手上資料放置一邊,停了下來。
田子防頗爲期待的看着趙烺,說道:“兄弟,有沒有看出來什麼?”
“我又不是神仙,我只是個記者,單憑手上這些零散的資料,能看出個花來啊!”
趙烺此時倒真的沒有藏拙,畢竟這孩童失蹤之事非同小可,牽繫着門外那麼多家屬高度緊繃的神經線,可不能胡言。
“好吧!”
田子防聞言整個人臉色都垮了下來,他喊過了待在內廳門口候命的安子,沉聲吩咐道:“去跟門外的那些父老鄉親說,孩童丟失之事我田子防以警署的名義擔保,定會竭盡全力調查,給他們一個交代。但若是他們一直堵在警署門口胡攪蠻纏耽誤了我們正常出警,導致孩童無法找回,那我們警署不擔任何責任。”
“是!”
安子應了一聲,走了出去,不一會兒之後,警署門外的喧譁吵鬧聲漸漸低了下去。
趙烺一臉笑意的看着此時一直唉聲嘆氣的田子防,直言這個飯碗怕是保不住的田子防,說道:“田大哥想當年在武備學堂的時候,田大哥的行事風格可是勇猛無前,但凡阻了你去路的,那都是直接懟逆了上去拼一拼。而如今,卻是鐵漢柔情啊。”
田子防雙手攤開,無奈的看着此時一臉淡笑的趙烺,回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在這衝縣長大,學成之後又在這衝縣任職。這裡的父老鄉親依着輩分來說,都是得喊個叔叔嬸子什麼的,更有甚者輩分高的,喊上一句爺奶也是有的。
所以說這不到萬不得已不能翻臉,沒法下手只能懷柔講道理啊。”
說話的當口,安子已是從警署前廳回來,行至門口之後說道:“署長,門外那些一直堵着門口的鄉親,如今都已經撤回去了。”
“好!”
田子防此時一直繃着的臉色終於是舒緩了一些,他站起身子,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拉着趙烺跟安子,說道:“走,去攬月樓吃酒去。”
行至門邊,一直在警署大院等着的李廣也跟了上來。
出了警署大門,安子有了此前跟李廣交手的經歷,自是對他讚不絕口。
說語至及最後,當聽及到李廣乃國術大師尚雲祥的得意門生,田子防眼中頓起神采,連連稱讚,直道年少有爲。
……
“田署長來了,小店蓬蓽生輝,趕緊裡面請。”
“老位置,好酒好菜伺候着,趕緊上!”
“好嘞!”
田子防顯然是這攬月樓的常客,甫一來到這酒樓前的長街,還沒接近門口,攬月樓一個身形富態的掌櫃就迎了過來。
一番餐前茶水伺候,過了沒多久,一盤盤秀色可餐珍饈美味的佳餚接連端了上來。
“醬爆河蝦,油燜黃鱔,清蒸河蟹……”
饒是趙烺此前留學之時山珍海味吃的多了,如今看到這滿滿一席水宴也是暗暗咂舌食指大動。
“上這麼多大補之物,田大哥你是準備酒後去那翠紅樓去去晦氣?我可聽說,你跟那翠紅樓的頭牌關係不一般啊。”
“兄弟你又取笑我了不成,我這是給你接風洗塵好不,你來衝縣這麼久,忙活了這麼些天,我這個當大哥的,都沒有好好的招待你……”
田子防此時說的倒一本正經,只是說到最後,一直在邊上安靜待着吃菜的安子卻是忍不住的臉色越憋越紅,而後憋不住的繃不住竟“嘿嘿”笑了出來。
“田大哥啊,你啊你啊,你變了!”
趙烺見狀,也不點透,露出了一個男人都懂的眼神,讓田子防自己去體會,而後一臉壞笑着吃起了眼前的佳餚。
田子防此前說起別的事情倒是頭頭是道,但是提着這個,卻是滿臉通紅不知所言。
如今依着他那漲紅的臉色來看,趙烺顯然是說到了點子上,他對那翠紅樓的頭牌,定是動了真情的。
“喝酒喝酒,一幫大老爺們光吃菜不喝酒有什麼意思。”
田子防直嚷着喝酒,衆人心知他因最近衝縣詭事四起心裡煩悶,倒不會拂了他的興致,俱是遂一起端起酒杯暢飲了起來。
菜至半飽,酒至半酣。
趙烺田子防二人細敘舊時同學情誼,情真意濃,神采飛揚間好似回到了那個意氣風發欲要振興中華的少年時代。
言至最後,從衝縣的諸多詭事,談及了家國抱負,自是未免多飲了幾杯。
說着說着,這話題就轉移到了趙烺的留學生活。
趙烺幼時雖然嘴巴不甚利索,但經過了這麼些年在美利堅的留學生涯,見過了世界各地的精英子弟,早已不是當年的那個他。
談及在美利堅的過往,亦或者是在那裡聽及聞的世界各地的風土人情,趙烺自是信手拈來,各種奇聞雅事不斷從他口中說出。
田子防等人最多就是在這衝縣的一畝三分田走動,就連臨近的京城都沒去過幾次,哪裡聽過這些,一個個的沉醉在這些異國的風土人情中,聽的入了迷。
話說的正起勁,一個身着警服之人神色匆忙的踏着碎步順着樓梯上了二樓跑了過來。
趙烺適時的停止了話題,田子防眉頭一皺看了過去,說道:“小六,案子有頭緒了?”
“沒。”
名叫小李的警察聽到田子防的問話,止不住的打了個冷顫,而後在他這位上司逐漸冰冷的眼神中,纔將目光轉向了安子,道:“安子的老母親老風寒又發作了,腿疼的不行。剛纔巡街的弟兄傳來消息,說是讓安子趕緊回家照看着。”
“我娘病了?署長……”
安子臉色一驚就站了起來,神色焦急的看着田子防等着他同意。
畢竟如今就算是吃酒,那其實也還算是當差時間。
田子防既然在場,那當然是要向他請示的。
“去吧,去吧。”
田子防擺了擺手,將安子一把拉住,而後在安子疑惑不解的眼神中,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塊銀元塞到安子手上,說道:“知道你母親病重家裡困難,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回去給伯母抓點好藥。”
安子見狀眼眶隱有淚意出現,他縮了縮手直言不接,只是卻被田子防強硬的塞到了口袋裡。
“田署長……”
“以前不是跟你說了叫我大哥就好嗎,在那警署就算了,如今在這外面怎麼還是這麼生分,難道你看不起我這個大哥?”
“不,我只是……”
“只是什麼只是,趕緊拿着錢去給伯母看病,莫要耽擱了。”
“嗯,多謝田大哥!”
安子道完謝之後,跟着邊上的小六匆忙離開了酒樓,向着他家的方向走去。
而這一路上,安子跟小六之間,除了說及安子母親的病情,更多的就是說田署長仗義、體恤下屬云云。
安子娘那裡自不必再提,畢竟老風寒雖然是個頑疾,但只要有了錢,有了好藥養着,倒也致不了命。
攬月樓這裡,趙烺幾人雖是因爲安子母親生病之時氣氛稍稍冷下去了些,但安子此時已經回去照看,想來沒有什麼事情了。
因此,隨着杯杯烈酒灌入口腹,這氣氛重歸熱烈,話題也多了起來。
李廣雖是個少年,但習武之人吃的本來就多,因此他倒是沒有參與太多話題,只是在田子防勸酒的時候纔回上幾句。
而後就是將注意力放在了滿桌子的佳餚上面,並不多言,酒也是喝的極少的。
如此一來,這不大的光景,一罈五斤裝的塵封女兒紅倒有大半是入了田子防跟趙烺的肚子。
“嗝……”
田子防剔了剔牙縫,打了個悠長的酒嗝,甩了甩此時極爲昏沉的腦袋,努力的將目光對準了趙烺,說道:“兄弟,老哥哥我給你說個事情。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