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黑時宛寧府就進入了戒嚴狀態。城門有官府的人守着。城內到處是結隊搜索的鶴雷堂子弟。白綺歌和易宸璟一會兒躲在車裡、一會兒藏到牆頭。狼狽模樣以前想都未曾想過。好在幾次危急情況都被寧惜醉一張巧嘴化解。葉花晚和傅楚亦少不得裝瘋賣傻爲白綺歌二人藏匿拖延時間。到了天黑人靜時。幾個人都已是筋疲力盡。縮在馬車裡動也懶得動。
好消息也不是沒有。在海老闆的努力下。宛寧府郡東側大門的守衛士兵被買通。答應天亮前偷偷放易宸璟等人離去。他們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夜深人靜。等時機成熟。
海老闆告訴幾人消息後便與傅楚單獨商量出城細節。白綺歌藉機把葉花晚拉到一旁:“葉子。海老闆花了多少銀子打點那些人。你知道麼。”
“不清楚。不過宛寧府是富庶之郡。聽說這邊連小兵卒的胃口都大得很。我猜……最少也不會低於一百兩。”葉花晚歪着頭想了想。又道。“白姐姐是想日後還上人情嗎。其實完全沒有必要啊。如果海老闆在意這點銀子就不會答應青絮姑姑幫忙了。這是江湖中人必須有的義氣。”
“義氣是義氣。與這兩碼事。”白綺歌甩了甩空蕩蕩的錢袋。淡淡搖頭。“如果我和宸璟永遠身無分文也就罷了。但以後奪回我們應有的東西時。欠的債必須要還上才行。。小葉子。你雖是一葉山莊莊主卻從未經手賬務。不懂得營生之難。自然覺得爲了義氣破費些理所當然。等你明白海老闆經營畫湘樓有多不容易時就會明白我的意思了。”
眼下中州戰亂不休絕非盛世。能維持一份生意十分不易。白綺歌不懂經商卻看得見海老闆鬢角白髮。拿他的錢怎能心安理得。多了不說。只說這一百兩。在現今的中州足可以買下一套小宅。若交給農戶人家便是半輩子都花不了的大筆錢財。對於素不相識的人而言。這份恩情太大太深。她拖欠不起。
恩仇必報。這是她的原則。
葉花晚見她眼神堅定不容反駁。只好私下找機會問了海老闆。得到的答案卻教白綺歌意外。
“打點關係的銀子。白姑娘。這件事你可真的謝錯人了。”海老闆笑着指了指不遠處裝備馬匹的碧目青年。眼中慨嘆之意赫然。“疏通人脈總共用了四百兩銀子。這些錢都是寧老闆拿的。說是與白姑娘爲生死之交。理當由他出。白姑娘。我經營畫湘樓近二十年閱人無數。像寧老闆這般爲朋友付出不求回報、甚至連提都不提的商人還是第一次見到。單是衝着寧老闆這份仁義誠摯。說什麼我也得把你們平平安安送離宛寧府才行。”
生死之交。金石不換。活得如此豪邁慷慨的商人大概也只有寧惜醉了。白綺歌心頭一暖。脣邊不由露出和煦淺笑。
“笑什麼……看他有什麼可笑的。”發覺白綺歌的目光正落在寧惜醉身上。走過來的易宸璟眉頭一皺。橫身擋在白綺歌面前。
“笑你口味獨特。偏愛糖醋菜系。”白綺歌抿起嘴脣白了易宸璟一眼。“行了。不與你鬧。東西都收拾妥當了。”
易宸璟側過身。朝馬車方向揚了揚下頜:“該準備的乾糧、衣物都放在車上。馬匹也已經換完。只等時辰再晚些潛出城外。”
等待最是難熬。幾人躲在狹小的馬車裡沉默無語。誰都沒有半點睏意。海老闆來往於馬車與東城門間數次。終於在寅時一刻帶來好消息。。可以出城了。
馬車悄悄駛向宛寧府郡東城門。看守的士兵見海老闆在前面帶路立刻心下了然。默不作聲挪開柵欄。與海老闆一起目送載着易宸璟等人的馬車離去。
出了城門心情登時好了許多。葉花晚帶着稚嫩的臉上露出笑容。倚着白綺歌閉上眼睛。沒一會兒便進入夢鄉。傅楚輕手輕腳接過小丫頭枕在自己膝上。也跟着閉上眼小憩。駕車的人仍舊是寧惜醉。封無疆則駕馭藏有龍懷縣令的貨車不遠不近地跟着。以防後面有敵人追上。而車內。又一次有驚無險度過危機的二人依偎在一起。從對方的體溫、氣息裡汲取着撐下去的力量。
夜色深沉。月光寂寥。冷清驛路上馬蹄空響。說不清是蹄聲驚了靜夜。還是靜夜淹沒了蹄聲。
離開宛寧府、離開鶴雷堂勢力就算是暫時安全了吧。前路或許仍有坎坷艱險。但此刻終歸是寧靜平和的。車內雖冷卻不妨礙白綺歌安安心心睡個好覺。輕輕靠在易宸璟肩頭。睏意襲來。意識漸漸模糊。
也不知道行了多久。馬車突然急停。馬鳴咴咴中毫無防備的白綺歌險些被甩出車外。睜開眼只見易宸璟與傅楚、葉花晚也同樣的驚疑表情。急忙推開車門向前望去。呼吸驟停。
十丈距離外。數十人執着火把、刀劍從路旁密林中竄出。爲首的男人眼神陰鷙。抱着胳膊揚頭冷笑。目光刀子一般朝白綺歌襲來。
白綺歌並不認識那人。倒是寧惜醉拍了下額頭。深吸口氣苦笑:“怎麼辦。白姑娘。拼死拼活跑了半天。我們還是在人家的掌握之中啊。”放開繮繩跳下馬車。碧綠眼眸在月光下愈發迷離妖魅。寧惜醉清淡笑着。面對半路攔截的人沒有絲毫畏懼:“喬堂主好雅緻。這麼晚還在外面遊蕩。是想數數天上有幾個月亮嗎。”
喬堂主。喬兆海麼。白綺歌倒吸口氣。跨出馬車的半身僵立。
喬兆海爲什麼會在這裡。他不是應該在宛寧府郡的城中怒氣衝衝翻天覆地找人嗎。難道他們趁夜潛逃的事走漏了風聲。數不清的疑問瞬間涌上心頭。白綺歌強作鎮定。雙拳不由自主緊握。
再追究原因有什麼意義。而今。已是與敵人面面相對。
得意洋洋的喬兆海張狂長笑。隨着笑聲。十餘手下將馬車團團圍住。
“出來吧。七皇子。死之前怎麼也該看清我這張臉。免得轉世投胎連報仇都找不到人。”喬兆海放下胳膊雙手負於身後。穩健腳步向前邁動。與馬車的距離更近許多。
車門後伸出結實手掌搭在白綺歌腰間。易宸璟一腳邁出車外把雙拳緊握的女人擋在身後。面無表情長身傲立。風度依舊。
他是天生的傲骨。哪怕生死麪前也絕不屈膝求全。縱使困於重圍中亦不損分毫風華姿態。淡漠冷冽的目光給予敵人。堅實安全的背影留給所愛。白綺歌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畏懼神情。而是上前一步與易宸璟並肩而立。
他們都是曾一腳踏入鬼門關的人。對於生的執念與戰的無畏早粉碎了心中恐懼。數十人圍攻又如何。只要還活着、還站立着。希望便存於心間。
“我當七皇子是什麼伶俐人物呢。原來也不過如此。”喬兆海似乎並不打算速戰速決。炫耀似的慢悠悠踱步。“很好奇爲什麼我會在這裡吧。其實白天搜查畫湘樓時我就覺得不對勁。那房間只有一個人卻放了好幾個茶杯。顯然有人藏了起來。只要我想。當時就可以把你們幾個捉住直接殺死。只是這樣一來就必須除掉所有在場的人。。殺人滅口也是逼不得已。我可受不了靈溪那娘們的火爆脾氣。不如找個無人的地方解決。神不知鬼不覺。落得一身清淨。”
說話間葉花晚和傅楚也走下馬車。看着喬兆海一副狡詐嘴臉。葉花晚氣得直跺腳:“喬兆海。你以爲自己是誰啊。要是被青絮姑姑知道你敢對我們下手。信不信青絮姑姑平了你們鶴雷堂。。”
“她有那個實力。我信。不過……你以爲你們有機會告訴她是我下的手嗎。”嘲諷地看了眼葉花晚。喬兆海眼神裡溢出一絲貪婪。“早聽說一葉山莊現在由黃毛丫頭掌管。我還想着有機會定要去打探打探。若是能把西楚勢力納入囊中。我還怕什麼喬青絮嗎。”
喬兆海竟然有吞併一葉山莊的野心。這點是衆人始料未及的。葉花晚瞠目結舌震驚得無話可說。身後傅楚一臉凝重。
按現在的形勢。他們逃走的可能幾乎是不存在。
“義父好像也被困住了啊……”半天不見封無疆影子。寧惜醉踮起腳向後張望。只聽得隱約傳來打鬥之聲。其他什麼都見不到。摺扇開了又收。收了又開。一向淡然灑脫的寧惜醉彷彿也陷入苦惱之中:“背腹受敵。勢單力薄。現在要如何是好。”
面對敵人只有兩個選擇。要麼跪地求饒。要麼。血戰到死。
明亮眼眸微眯。白綺歌一抖衣袖。袖中短劍滑落掌中。臉上刻印着葉花晚讀不懂的奇妙笑意。易宸璟卻明白這非悲非喜笑容代表什麼。微微頜首。手裡長劍鏗然出鞘。
“我還以爲你喜歡聽他廢話。這麼久還不出手。”
“給你時間準備罷了。省得你以此爲藉口拖我後腿。”
玩笑一般的對話輕鬆自如。並肩而立的人中龍鳳各自執劍斜指地面。目光堅定無畏。如出一轍。
這就是對寧惜醉問題的回答。
“白姐姐。你們……”葉花晚話未說完。溫熱掌心輕輕覆在她眼前。試圖隔絕即將到來的血腥拼殺以及不知勝負的結局。有那一次稱白綺歌爲怪物的事情後。所有人都極力避免葉花晚再看見殺戮場面。她亦不拒絕這種無異於掩耳盜鈴的保護。
然而這一次。她不想再逃避。
冰涼還帶着微微顫抖的小手推開眼前手掌。年少的一葉山莊莊主咬住嘴脣。轉身撲進傅楚懷中。
“師兄。隨便給我把什麼兵刃都好。我、我也要戰鬥。我要保護白姐姐和宸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