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箭射速不會高於每秒百米,根據剛纔弦響到箭落的時間大致可推測出敵人在百步之外,也就是至少一百米外,如果移動速度夠快,衝到馬後躲藏的途中被射中可能性不高——當然,這是在對方並非如喬青絮一般是個百發百中的神箭手情況下。
白綺歌幾乎沒有留給自己猶豫的時間,心念一動,身形已隨之衝出,直奔十步外原地踏蹄的馬後而去。
前一刻靜如死水的小路、樹林忽然被潔白身影攪亂,誰也想不到白綺歌會跳出樹叢主動現身,葉花晚也好,傅楚也好,以及對面樹叢中躲避的戰廷和易宸璟也好,全部驚呆。
撥絃聲清晰可聞,剛勁有力,屏住呼吸還能聽得見箭身破空之聲。易宸璟根本不知道那一剎自己是怎麼挺過去的,耳中聽不到其他任何聲音,眼裡只看得見白綺歌瘦削身軀,看她迅疾如風,看她揚起手臂,看一枚利箭穿透她飄揚衣角而後深深釘入堅硬樹幹,沒簇三分。
待到白綺歌安安全全躲到馬後易宸璟纔想起要如何呼吸,全身力氣跑的不知影蹤,差點兒連蹲都蹲不住,幸好身邊有戰廷扶着,不然定要狼狽地坐在地上了。
“殿下等等——”戰廷猛地拉住想要效仿白綺歌衝出去的易宸璟,半張着嘴指向小路前方,想要說些什麼卻找不到合適的話語。
易宸璟整顆心都掛在白綺歌身上,只下意識匆匆掃一眼就要繼續行動,然而那一眼過後,目光就被牢牢牽扯。
百步之外,火光閃爍。
方纔白綺歌奔向馬匹的短暫瞬息曾揚起過手臂,似乎把什麼東西丟向前方,當時易宸璟心急如焚沒想太多,這會兒回憶起來才驀地想通白綺歌近乎不要命行爲的意義何在——她是爲了引燃那片草木,把埋伏暗處的敵人逼出來。
看似瘋狂的舉動如預料一般有驚無險,白綺歌躲在馬後聽着大概又有三五支箭射來,有的直接釘在樹幹上,還有兩支射中了馬匹。許是那兩支箭正中要害處,馬匹只慘烈地嘶鳴幾聲便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了,好在白綺歌身形瘦小,蜷成一團躲在馬屍後仍舊能完好遮擋。又過了小片刻,頗爲期待的雜亂腳步終於傳來,伴着噼啪的草木燃燒聲令人心絃緊繃。
雖說正是炎熱夏末,百草旺盛,人煙稀少的山路兩旁仍有大片大片的陳年枯葉堆積,火摺子的點滴星火看着不起眼卻有大用處。乾枯落葉沾上火星迅速燃燒,只消片刻就發展成熊熊大火,連着茂盛翠綠的草木也一同焚燒起來。
樹怕火,人一樣怕,躲在樹後偷襲的人沒想到白綺歌會有這麼一手,原打算忍一忍擊殺目標後再撤離,可白綺歌和易宸璟等人都掩藏的極好,根本不留下手機會,等到火勢越來越大終於再熬不住,迫不得已跳出樹叢,四個手執硬弓的身影就這麼毫無遮掩地出現在小路上。
喬青絮好歹是江湖赫赫有名的俠女,膽量心思遠勝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在白綺歌囑咐她並跳出樹叢後就挽弓搭箭做好準備,全神貫注於敵人可能出現的方向。
嗖嗖嗖嗖嗖五聲,耀眼的白羽箭翎破開火幕,接連三箭都精準命中敵人心口,唯獨最後兩箭射在第四名敵人膝蓋。喬青絮對自己的箭術十分自信,半刻不肯多等竄到小路上,與從馬屍後閃出的白綺歌一道衝向倒下的敵人,竟然每一步舉動都快於戰廷和易宸璟。
“留了一個活口,看看能不能問出些什麼。”喬青絮朝白綺歌重重一點頭,一腳踩在僅存的活口身上。
“情況不太妙,這些人似乎知道我們往喬家寨去,所以才提前在此處埋伏,看來我們得儘快離開才行。”翻過已死的三人屍體,白綺歌截斷話題忍不住讚歎,“喬姐姐好箭術!”
能精確射中移動的目標很難,四個人全部中箭且特別留下一個活口更難,極短的時間裡能快速完成難上加難,也虧得喬青絮情勢緊急還有這般思量,須知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每多一分對敵人的瞭解就多一分勝算。
“先綁起來,回到寨裡再說。”
說話間,易宸璟和戰廷已經趕上,白綺歌方欲開口,冷不防被易宸璟沉着臉厲聲打斷:“白綺歌,你活夠了還是怎麼?不要命了嗎?!”
“我自有打算,沒把握的話纔不會跳出去當靶子。”易宸璟的勃然大怒令白綺歌些許意外,念及他是關心則亂也不多爭辯,只在旁人看不見的角度輕輕拉了拉他手指,沒想到卻被用力甩開。
她心裡有數知道被射中的可能性不大,易宸璟卻做不到她這樣鎮定。經歷這麼多波折,鬼門關前轉一大圈又堪堪救回性命,易宸璟真的是怕了,哪怕她只是沾染一點點危險都會讓他失去控制,當着外人的面大發雷霆。
不單單是怒,更是怕,是慌亂,是對她珍惜勝過性命。
易宸璟的彆扭脾氣戰廷很熟悉,白綺歌的倔強也有所瞭解,讓這兩個人硬碰硬鬧下去非吵起來不可。求援目光望向喬青絮,可憐巴巴的眼神使得喬青絮既無奈又好笑,翻了個白眼,出其不意伸出雙手,在火藥味兒明顯瀰漫的兩個人頭頂各拍一下。
那兩掌隨興所至,完全沒有刻意減弱力度,啪啪兩聲聽得戰廷膽戰心驚。
“再吵就把他們倆堵上嘴綁起來。”
歉意地撓了撓頭,戰廷小聲嘟囔:“就不能輕點兒嗎……”
“有意見?”細長濃眉一挑,戰廷立馬收聲裝啞巴,倒是被狠狠敲了一掌的兩個人渾身一抖揉着腦袋各自後退半步,敬畏眼神猶如兔子見了老虎。
寧惜醉駕着車慢悠悠追來時看見的恰是這一幕,身着青衣的女俠抱着胳膊眉毛高聳,兩側是畢恭畢敬的白綺歌和易宸璟,而戰廷正尷尬地咧嘴乾笑,按照喬青絮命令將抱着膝蓋呻吟的男人五花大綁丟上馬背。
搖了搖摺扇享受清爽涼風,寧惜醉看着噼啪燃燒的樹叢一臉期待:“打到野味了嗎?這是打算生活烤獵物?”
野味沒吃到,反而是加重了負擔——喬青絮眯着眼緊盯馬車看了半天,而後果斷拍掌決定,三具屍體就地掩埋,剩下的活口綁好塞進馬車裡,以免再佔用馬匹。
草草砍去附近草木防止火勢擴大,本該繼續上路時又遇到阻礙。
白綺歌騎的馬被冷箭射死,想要保持原有速度前行就必須有兩人共乘一匹,按理說讓她和易宸璟同乘合情合理再好不過,然而白綺歌說什麼也不同意。
“上來。”易宸璟坐在馬上彎腰向她伸手,竭盡全力放緩的語氣卻仍舊顯得生硬。
白綺歌看也不看,解下馬上行囊背在肩頭,冷漠得像是在與陌生人說話:“我有腿有腳,走也能走到喬家寨,用不着你管。”
“你們兩個,沒完沒了了是不是?”喬青絮拉下臉。
“就算走過去我也不會和他騎一匹馬。”賭氣似的沉吟少頃,白綺歌走到戰廷身邊,“與喬姐姐一起不方便,那我只能和戰廷共乘了。”
“不行!”
易宸璟與喬青絮異口同聲。
易宸璟反對是因爲白綺歌是他的妻子,喬青絮呢?爲什麼反對得這麼幹脆?戰廷迷茫,接觸到反對二人的目光時則當機立斷放棄思索,老老實實低頭等候發落。
“你個軟柿子,傻呆子!”一見戰廷對易宸璟唯命是從的樣子喬青絮就有氣,咬着牙罵了一句後指指馬背,“把馬給綺歌,你,上來,跟我一起!”
“哦。”
有時候喬青絮覺得戰廷就是一團棉花,軟軟的,怎麼打也不會硌到手,怪的是無論你用多少力氣去打它都如石沉大海沒有絲毫反應,最後反倒把自己累個半死。這種人啊……
恨得牙癢癢,卻也教人喜歡得緊。
戰廷對自己的思考能力從不抱太大希望,喬青絮怎麼說他就怎麼做。乖乖跳下馬交給白綺歌,自己湊到喬青絮馬前,稍作遲疑後翻身而上,卻沒依着喬青絮命令坐在後面,而是擠到了前面拉住繮繩。
“你坐好,我來馭馬吧。”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柔和,安寧,帶着敦厚近乎笨拙的男人特有嗓音。
喬青絮沒有回話,發僵的手臂繞過戰廷結實腰身交纏,似是怕別風沙吹到,整張臉埋在溫暖背上——她不得不這麼做,怎麼說都是頗負名望的靈溪俠女,讓人看見臉紅如火算怎麼回事?
“寧公子,我們先行一步,如無意外就在喬家寨匯合吧。”
“好。白姑娘路上小心……當然,殿下也要保重。”
耳畔傳來道別聲與馭馬的吆喝聲,清清楚楚,只是聽到耳中,難入心裡。喬青絮明顯感覺得到自己兩頰火熱,呼吸間滿是戰廷熟悉的氣息,一如數年前初見,她想救他卻被他所救。那時冷酷如夜叉修羅的他就是這樣乘馬載着她,把滿身是傷的靈溪俠女千里迢迢送回喬家寨的。
多年過去,他變了許多又有許多未變,而她隨着歲月流逝漸失容顏,儘管看起來愈發豪邁張揚,心裡的苦澀與急迫唯獨自己知道。
喬青絮莫名地有些感謝這場暗襲,要不是死了一匹馬,她哪會有機會——等等,剛纔她爲什麼沒想到與白綺歌同乘一騎?這樣不就可以避免尷尬了嗎?不,不對,剛纔她是順着白綺歌語意走的,白綺歌說與她坐一起不方便……
哪有什麼不方便?那纔是最方便的解決辦法吧?!
猛然擡頭向後看去,正見後面策馬的皇子夫婦二人眉來眼去色授魂與,還依稀看見易宸璟朝白綺歌豎起大拇指無聲讚揚,根本沒有半點在鬧彆扭的樣子。
所以……她這是被算計了?
深吸口氣狠狠瞪了一眼,喬青絮氣哼哼轉回頭,額頭重又抵在戰廷結實背上,許久,無人看見的幸福笑意開放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