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冷硬。剛從柴房出來沾染一身寒氣。冷得素鄢簌簌發抖。所以當溫熱手掌緊攥她皓腕傳來堅定溫暖時。一種不願掙脫的依戀緊緊纏繞。
許是……即便沒有被他拉住。自己也不想躲避或是逃離吧。一剎恍惚。素鄢茫然亂想。
清淡而陌生的氣息輕輕撲在面上。一如短暫相處那些日子蘇不棄沉默溫柔。那是易宸璟所不能給與的、只能遠遠觀望的感受。令人安心。想要沉溺其中一夢不醒。
可是。這樣真的可以嗎。
脣瓣只是輕擦。不等素鄢倉皇退開。溫度略高那一雙已然停住。隨着偏到側面的頭顱轉向別處。。是蘇不棄先終止了突如其來卻未能如願的一吻。
說不清道不明地。素鄢竟然有幾分失落。
“藥。”精緻小盒不由分說塞到塞到素鄢手裡。“別忘了擦。離開帝都前我會再來看你。”
皇宮重地。守衛森嚴。他總這麼亂闖早晚要出事的。再說……她算是他什麼人呢。這樣偷偷摸摸來看她根本不合禮法。雖說她與易宸璟從未有過夫妻之實但終究是名義上的妾室。與一個不相干的宮外人私下見面有如偷情。
無恥蕩·婦。這是素鄢無論如何也不敢承擔的罵名。
“以後不要再來了。”微末一聲嘆息。顫抖未息的身子背對蘇不棄。心痛不予人看。“多謝蘇公子之前照顧。素鄢此生此世永記心間。願蘇公子能早日找到真心人。也算了了素鄢一份惦念。”
蘇不棄仍是淡漠。仿若未聞:“天冷。回去吧。”
要送也是她送他纔對。也不知到底誰纔是這裡的主人了。素鄢苦笑。也不回頭。就那樣腳步僵硬地往外走去。
直道相思了無益。何必相思。
眼看着承載太多的身影消失。蘇不棄微微悵然。難見表情的俊美面容上眉眼溫潤。曲起指彎輕輕擦了下脣瓣。此處有她餘香。柔弱的。戰慄着。讓人忍不住想要溫柔保護。以至他居然亂了清心拋卻寡慾。無法控制地想要見到她、溫暖她、保護她。
所謂動情。大抵如此吧。
然而他何嘗不知素鄢是七皇子的女人呢。所以纔會在衝動初起時便硬生生止住。哪怕看到她眼底那抹失望時心如刀絞。仍是不敢再有進一步的行動。。他不懼世事流言、惡名加身。她卻是扛不起的。況且義父也決不會允許他在此時爲哪個女子動心。若是被義父知道。只怕素鄢要有麻煩了。
頹然放手。想要轉身離去時卻聽身後傳來窸窣怪響。蘇不棄回頭。只見柴房緊鎖的木門一下下晃動。似是指甲撓着木板的聲音就是從門後傳來的。
蘇不棄本不是個愛管閒事的人。但柴房內是素鄢的妹妹。想起剛纔素鄢悲慼表情不禁猶豫半晌。而後走到門前站定:“你叫我麼。”
門後怪響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隱隱約約幾聲乾咳和變了調的嗚咽。就在蘇不棄以爲那只是素嬈發瘋舉動準備離開時。沙啞聲音忽地傳來。
“帶她走……不要、不要留在皇宮……”
帶她走麼。蘇不棄聽得不是很清楚。索性蹲下身靠近聲音來源。側着頭緊貼柴房木門。
“他不要姐姐……你愛……帶她走……走……”也不知道被關着的女子吃了多少苦。聽起來有氣無力。蘇不棄微微皺眉。又往門上靠了靠。這回總算能聽清些:“求你帶姐姐走吧……求求你。她在這裡不開心……是我連累了她……帶姐姐走啊。離開皇宮……”
啜泣夾雜着低沉沙啞的嘶吼。反反覆覆只有“帶她走”三個字說得最多。蘇不棄扯住鐵鎖想要破壞。想想卻又放棄。
來照顧妹妹的大概只有素鄢一個人。如果房門被破壞、關着的人逃走。第一個被懷疑的人就是素鄢。就算素鄢猜得到是他做的也絕不會供出。屆時可能要替他承擔莫須有的罪名。實在不值。
“我會照顧她的。”丟下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樸素身影在衣袂翻飛聲中消失。柴門門縫間。被阻隔的陽光再次涌入。只那細細一線。卻是陰冷潮溼環境中最後的希望。
已經瘦脫了人形的少女癱倒在地上。裂開嘴無聲啞笑。一輩子少有的幸福。滿足。
那個人。那個剛纔親了姐姐的男人。他一定很喜歡姐姐纔對。他說會照顧姐姐。多麼值的高興的事啊。髒污臉頰上兩行清淚悄無聲息滑落。素嬈艱難地扭動身體蜷縮成一團以抵禦寒冷。笑容沉醉在一線光明之中。
她知道錯了。然而爲時已晚。那些罪孽已經烙印在她的身體裡再洗刷不掉。事到如今唯一期望不是殿下能饒過自己。她只盼着姐姐不要因爲她受連累。最好可以擺脫皇宮、擺脫斂塵軒的束縛飛出這黑暗污穢的禁城。做一個並不富貴卻自由自在的平民百姓。找一個彼此相愛的人平平靜靜度過此生。
她的夢想。只能寄希望於姐姐了。
易宸璟回到斂塵軒時正遇上滿面緋紅的素鄢急匆匆走來。擡手剛想打招呼問一句怎麼了。結果被一心低頭走路的素鄢徹底忽略。尷尬表情盡收寧惜醉眼底。
“好溫婉的女子。是皇子將軍的枕邊人。”搖着摺扇淺笑。寧惜醉一雙碧色眼眸裡春風不盡。
“妾室。是妾室。”易宸璟悶聲強調。不耐煩的語氣顯然是在對這問題表示不滿。“也不是什麼枕邊人。我只和綺歌。。關你什麼事。”
寧惜醉笑得更明朗:“不關我的事啊。是你自己要說的。只和白姑娘……”
“行了。閉上你的嘴。”
遠遠看見白綺歌。易宸璟恨不得撕爛寧惜醉這隻笑面狐狸。萬一被白綺歌聽見剛纔那句話。輕則他要遭一頓冷嘲熱諷捅肋骨。重則……估計十天半個月別想同牀而眠。
寧惜醉來皇宮兜售貨物只是個小插曲。於易宸璟而言也並非壞事。至少這一日白綺歌異常高興。看着她笑靨如花。再怎麼醋意大發易宸璟也只能憋在心裡。由着她一杯又一杯豪飲佳釀。夜色降臨前。酒足飯飽的寧惜醉坐着馬車離開皇宮。白綺歌一直送到城門口。易宸璟則不遠不近地跟着。等二人相攜回到斂塵軒。等待他們的是一個不算太好的消息。
素嬈出事了。
趕到柴房時素鄢已經哭得泣不成聲。濃重的血腥氣撲面而來。同樣聞訊趕來的玉澈和錦昭儀早看過情況。花容失色地互相攙扶着。易宸璟皺着眉頭喝退旁人。看見倒在地上的素嬈時倒吸口涼氣。心底泛起慌亂。急忙遮住白綺歌眼睛把人攬在懷裡。不叫她看眼前慘烈景象。然而白綺歌推開了他的手。並且意料之外地鎮定。
他不想讓她看見的東西並不可怕。只是怕她聯想起一些不好的回憶。但白綺歌之所以能走到現在全憑她的堅強。豈會因爲回憶那種虛無縹緲的打擊就崩潰。滑胎失了孩子而已。她的眼和心。並不畏懼。
素嬈並沒有死。但離死也不遠了。殘破不堪的身體躺在大灘血泊中一動不動。緊閉的雙眼之下卻綻出淒涼微笑。
“素嬈夫人是從柴堆上跳下來的。也不知道她哪來的力氣。幾天米水不進竟然還能爬那麼高。”負責看守柴房的小太監臉色慘白。既心虛又害怕。“奴才聞到有血腥味兒立刻開門查看。就見素嬈夫人躺在地上呻吟。看這樣孩子定然是保不住了……”
看着旁觀的太監宮女皆是一幅麻木表情。白綺歌怒從心起。音量陡然提高:“長眼睛就只知道看嗎。。還不把人送到房中去請太醫過來。有個三長兩短你們誰負得起責。。”
“奴才這就去。這就去。”看守柴房的小太監嚇得快要哭出來。連滾帶爬地衝出院子。
其實也怪不得這些下人。易宸璟把素嬈帶回斂塵軒時有下過命令。任何人不許照顧素嬈。更不許隨便放她出柴房。出事時他和白綺歌都不在。素鄢又是個出了名的軟弱主子。說話算不得數。那些下人當然不敢自作主張送素嬈到房裡請太醫診看。這會兒見白綺歌罕見地動了怒纔有所行動。不是同情憐憫素嬈。而是懼怕這位備受七皇子寵愛的皇子妃一怒之下要了他們小命。
這宮裡誰受寵、誰被嫌棄。看得最清楚的人便是這些天天察言觀色、琢磨着主子臉色行動的奴才們了。
“姐姐先回房吧。等太醫來了纔好做診斷。這樣哭下去連你也要倒下了。”白綺歌試圖勸慰素鄢。可素鄢除了咬着脣拼命擦眼淚外沒有任何反應。。她已經哭沒了力氣。別說走回房。連站起都做不到。
“我來吧。”易宸璟輕輕推開白綺歌。彎下腰打橫將素鄢抱起。“綺歌。素嬈這邊你看着辦。我先送她回房。”
白綺歌點點頭。對易宸璟與素鄢如此親密的距離毫不介意。
他的心在哪裡。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虧着太醫來得及時又有傅楚這個半神醫幫忙。素嬈的命總算是保住了。腹中孩子雖然未能倖免卻沒有太多人在意。畢竟是個根本不被期待的孽種。見素鄢形容憔悴。易宸璟實在不忍看她繼續受煎熬。絕口不提再懲罰素嬈的事。。即便沒有懲罰。素嬈也命不久矣。
“天道昭昭。惡有惡報。你何必同情她。她害你不是一次兩次了。”離開素嬈房間。易宸璟忍不住嘆道。
“又不是什麼菩薩心腸。我怎會同情她。素嬈今日所受一切痛苦都是她自己走出來的。之所以希望她活着還不是爲了素鄢姐姐。”白綺歌立即反駁。“她們姐妹二人相依爲命。這種世間只剩一個至親的依賴感你比我更有體會。素嬈死了的話你讓素鄢姐姐怎麼活。依靠你麼。”
易宸璟被問得啞口無言。揮揮衣袖。滿臉無可奈何。
他已下定決心只要白綺歌一人。素鄢早晚要休掉。自然不能再依靠他。現在總不能因爲素嬈性命危急就隨便許下什麼承諾。否則以後會更加麻煩。
正煩擾着。胸口忽地一沉。從不主動親暱的白綺歌意外地依偎着易宸璟。雙手繞過精幹腰際緊緊交纏。突然舉動反而讓易宸璟不知該作何反應。懸着兩隻手好半天才想起這時該擁住瘦削肩背。剛溫柔地落下手臂便聽心口傳來茫然低語。
“宸璟。如果有一天我們被逼着分開。你會不惜一切也要和我在一起麼。”</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