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歌?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易宸璟蹙着眉頭,心底不安漸漸擴散,“你從父皇那裡回來後就不對勁兒,是父皇對你說了什麼嗎?”
白綺歌不是個喜愛撒嬌無病呻吟的女人,一反常態必然有極大原因,易宸璟聽得出她語氣裡濃郁的茫然擔憂,小心翼倚又帶着幾分艱難,似乎這個問題是思考很久很久才提出的。
發覺自己的表現已經讓易宸璟起疑,白綺歌忙換下落寞神情,直起身露出牽強笑容:“有感而發罷了,想到素鄢姐姐今後出路總覺得——”
“我不會。”不待白綺歌說完,問題的答案已經給出,堅定而毫不猶豫。
果然,他不是個因愛成癡、寧願爲所愛放棄天下江山的人,這樣正好,至少證明她沒有看錯,易宸璟的肩足以擔起遙國,擔起廣袤中州。白綺歌挑起脣角笑笑,那笑容比之先前更加僵硬難看。
深深嘆口氣,易宸璟扭過白綺歌臉頰,逼着那雙刻意避開的眼眸看向自己:“我不會爲你放棄社稷江山,也絕不會任由誰逼迫我們分開,所以你的問題毫無意義。綺歌,有什麼事就不能明明白白說出來麼?你覺得是在獨自承擔,可對我而言那是躲避、是不信任,我就這麼不值得你託付?”
“會告訴你的,但不是現在,總不能爲還沒發生的事憂心忡忡。”寢殿密談後遙皇再沒有任何動靜,白綺歌不想無故加深遙皇與易宸璟父子間矛盾,故而選擇了拖延。抓住易宸璟寬大手掌貼在臉側,白綺歌的臉色看上去好了一些:“先解決眼前的事,這纔是要緊。”
易宸璟終是拗不過白綺歌,無奈點點頭,手指不老實地沿着單薄脊背一路滑到柔軟腰身,語氣不改,眸子裡卻染滿期待光澤。
“天色不早了。”
他的心思早被白綺歌摸索得八九不離十,情絲剛動便被猜出溫柔語氣下潛藏着怎樣的慾念。白綺歌本想拒絕,箍在腰際的手臂卻不太情願,想想一路艱險奔回帝都到現在二人都沒有行過周公之禮,也的的確確難爲了血氣方剛正值盛年的易宸璟。
無可奈何地搬開他不甘手掌,白綺歌輕聲低語:“在外面時檢點些,堂堂皇子讓人看見成何體統?”
不在外面就可以不檢點了?易宸璟想問,動動嘴沒敢說。
說了,那純粹是沒事兒閒的找不自在。
細細打點好照顧素嬈的事宜後白綺歌纔跟在易宸璟身後回房,剛關上房門還未燃起燭燈便被撲在牆上,熾熱氣息繾綣纏綿,也不知道是忍耐了多久之後的爆發。
“宸璟……”
“什麼?”易宸璟心一緊,生怕白綺歌仍要拒絕。
還好,白綺歌只是擡起眉梢瞟了他一眼。
“你踩到我的腳了。”
“……抱歉。”
每每這種時刻白綺歌都要說些話、做些事破壞氣氛,易宸璟已然習慣,慾念不減反增,只是動作輕柔許多,不再餓狼猛虎似的粗魯急躁。他心裡明白,白綺歌頻頻出狀況是故意的,她需要放鬆,需要努力剋制恐慌與記憶的侵蝕才能繼續下去。曾經他給她留下的陰影太深太暗,不是一兩次雲雨溫柔就可以抵消的——那是白綺歌一生的懼,也是他一生的悔。
鬆軟依舊的牀榻上春色無聲,任憑易宸璟柔情百轉、蜜意千般,那雙安靜的眼始終越過他灼熱目光空洞地望着頂賬。
敬妃神志不清混混沌沌的,素嬈又墮胎自殘生死難料,斂塵軒前所未有地混亂時她卻在這裡和易宸璟翻雲覆雨,這樣偷得的半刻歡愛真的可以被原諒嗎?爲了這個皇位她和易宸璟都是身負無數罪孽,繼續走下去又會有多少無辜之人捲入其中?她曾經天真地認爲帝王路上的死亡犧牲理所應當,然而喬青絮死在眼前那一剎,她還是動搖了,最不可思議的是,動搖之後反倒更加堅定。
既然這條路以無辜之人血肉鋪就,那麼她更不能選擇回頭,否則便是辜負了已經犧牲的人,辜負了自己,也辜負了對易宸璟的誓言。
不需刻意帶動,纖柔手臂纏繞上帶着疤痕的脊背,這是第一次白綺歌在雲雨之時表現主動一面,易宸璟驚訝之餘不免有些隱憂,他總覺得那日從遙皇寢宮歸來後白綺歌有什麼地方變了,要說是哪一處卻又說不出,總之……
他很擔心,非常擔心。
“綺歌,答應我,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可以放棄,好嗎?我們會永遠在一起。”慾念退去,激烈動作生生止住,易宸璟撐起身子懸在白綺歌上方,於黑暗中靜靜看着模糊不清的面容。
白綺歌沉默着不肯回答,指尖拂過消瘦臉龐,薄薄一層汗水匯聚在指上緩緩滑落。
離他越近就越心疼,疼他被無情出賣的年少時光,疼他被逼無奈走上的冷酷之路,疼他如此專情之人偏偏離情失愛,束縛在仇恨之中那麼久。他對敬妃的依戀,對她的眷眷不捨,如孩子一般渴求着來自家人的溫暖,與前一世的她有何不同?所以無論他嫉妒心重也好、患得患失也罷,缺點,優點,她會全部包容,並且,盡最大可能與他廝守長伴。
“無論如何,要儘快逼易宸暄謀反。”目光移到清俊面頰上,白綺歌忽道。
牀榻纏歡情意綿綿,擔心提問卻換來這八竿子打不着的一句,易宸璟頗有些哭笑不得:“綺歌,綺歌?醒醒,現在不是做夢的時候。”
“是啊……”白綺歌仍是語氣飄渺,話不對題,“已經過了許多天,皇上還沒下封王詔。”
易宸璟徹底拜服,儘管尚未盡興,還是草草了事然後老老實實躺到白綺歌身邊,撐着頭彎起手指颳了刮白綺歌鼻尖:“早晚被你害得不舉。”
本是句緩解氣氛的玩笑話,誰知白綺歌竟像當了真似的,側過身與易宸璟面對面,嚇得易宸璟趕忙回想自己的話是不是有哪裡不妥,又或者會讓白綺歌聯想到什麼不好回憶。
“對不起。”
出乎意料地,白綺歌開口便是一句道歉。
“有什麼對不起的?關於什麼事?”易宸璟茫然。
黑暗中傳來一聲低低嘆息繚繞耳畔,下意識摟住冰涼而瘦削的肩頭,易宸璟把白綺歌的頭輕輕按在胸口,許久,終於等來白綺歌莫名其妙的解釋。
“我不是個合格的妻子。”
“胡說八道,只有你才配做我的妻子,其他人都不可以。”
一張牀榻,兩具身軀,所想的各不相同,實實在在的同牀異夢——白綺歌愧疚自己不能盡到一個妻子最基本責任,不能給易宸璟想要的男歡女愛之樂,易宸璟則把她的付出當做所有,把這個唯一懂他且不厭惡他爭權奪勢的女人當做畢生珍寶。
愛情本是自私的,就連對對方的虧欠也都要先想到自己。
同樣雷厲風行的二人就這樣Lang費掉了纏綿機會,連那一輩子少得可憐的幾句情話軟語也是各說各的。沒有什麼一夜盡歡、春宵帳暖,有的只是愁思緊鎖,到最後索性緊緊依偎,無聲入睡。
而後許多年,當易宸璟回憶往事時才醒悟,那份牢不可破的感情上一段波折錯位之變,大概就是以那夜爲起點的。
長夜未央,月色闌珊,一陣急促敲門聲驚醒了交抱安睡的七皇子夫婦二人,也驚醒了好不容易纔慢慢恢復和平寧靜的斂塵軒,引發驚濤的不是別人,正是幾個時辰前才令斂塵軒一度陷入混亂的罪人,素嬈。
深宮廣院鎖得住白髮宮嬪卻鎖不住蜚語流言,纔到午時,與左丞相私通受孕的皇子妾室失蹤一事就傳遍了皇宮,連最近異常清靜的遙闔殿也有耳聞。
不,或許該說,遙闔殿是明裡暗裡真真假假各種消息最集中的地方纔對。
“那個女人瘋瘋癲癲的,聽說前一晚剛從柴垛上跳下來摔沒了孩子,第二天天不亮就打昏侍女溜出斂塵軒,拖着的滿地血跡一直延伸到御花園湖邊。七皇子和皇上、皇后分別派人搜找過,可是皇宮太大又有諸多不易發現的死角,想找一個人哪裡有那麼容易?這會兒是活着還是死了都沒人知道呢。”
奴顏屈膝的年輕男人躬腰站在易宸暄身旁,雙手捧着紅玉果盤,果盤裡一顆顆剝好的石榴籽飽滿鮮豔,映着白皙圓潤的指尖煞是好看。擷起最大的一顆放入齒間,稍一用力,紅色汁液沿着脣線溢出,易宸暄享受着酸甜交雜的新鮮味道,閉上眼靠坐椅中。
“皇后也出面了?”
聽得易宸暄發問,捧着果盤的男人忙不迭點頭:“是啊,皇后娘娘派了身邊的老婢到後宮各個宮殿搜查,不過毫無收穫。”
“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聽得腳步聲離去,易宸暄忽然又叫住那人,“出了門就挺胸擡頭裝出個人樣來,在我這裡你是奴才,在外面好歹是個侍衛總管,別把你那一副卑賤嘴臉都讓別人看去。”
大遙皇宮新任侍衛總管唯唯諾諾退出,門外候着的女子這才撫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走進,與前者一模一樣的低眉順眼。
“素嬈是聽從殿下命令裝瘋賣傻的,無緣無故怎會走失?這會兒鬧什麼失蹤當真奇怪,會不會是七皇子那邊發現什麼故意把人藏起來了?”
“什麼時候你能長些腦子,有白綺歌十中之一我就滿足了。”易宸暄睜開眼,嫌惡目光毫不掩飾,“老七恨不得立刻將我扳倒,真發現什麼絕不會拖延隱藏,反倒是那賤人更危險。她既然能按照我說的去殺了左丞相,這說明她骨子裡不缺乏兇狠膽量,現在風波漸息而她又被放了出來,倘若心懷怨恨伺機殺我也不是不可能。”沉吟片刻,微眯眼眸裡閃過一絲狠厲:“這兩天讓下面耳目放亮些,再出現上次白綺歌潛入宮中的情況誰也別想再拿到解藥。還有,找個穩妥的丫頭去斂塵軒探一探,我要知道敬妃的情況——住在哪間院子,由誰照顧,是否有侍衛看守,一樣都不許漏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