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宸璟的話讓白綺歌不知如何迴應纔好,再彆扭的姿勢總比不上兩人之間尷尬氣氛。
他居然認爲她愛上易宸暄了,連她自己都無法確定的事情,在易宸璟口中輕而易舉變成了“現實”,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算了,我跟你說不明白,反正你只要瞭解我的態度就好。”趁易宸璟不備,白綺歌忽地揚手向他右邊手肘推去,易宸璟未加提防,手肘一曲失去支撐,險些摔在牀上。一轉眼的功夫罷了,白綺歌迅速從沉重身軀下逃走,等易宸璟反應過來半是詫異半是惱怒看向遠離牀邊的女子時,她已經穿好中衣立於他觸及不到的地方。
“圖紙明天拿給你,作爲交換,今天的事別再追究下去,查到最後對你我都沒有好處。”利落穿好衣服,白綺歌從容不迫將一頭瀑布似的烏髮掖在風氅裡,“你若信得着,出征之事不妨告訴我,也許我有些想法能幫上忙也未可知。”
半明半暗燭影搖曳,易宸璟懶散半躺,目光始終盯在白綺歌身上不曾挪動半分,沉默得彷彿並不存在,直到那抹瘦削卻挺直的身影走到門邊方纔淡淡道了一聲“路上小心”。
冷風在開門關門交替剎那捲入房內,桌上殘燭噗地熄滅,聽門外腳步漸行漸遠,易宸璟閉上眼倒在一片餘香中,稍稍提高聲音。
“戰廷。”
少頃,房門一聲細微響動:“殿下有吩咐?”
“這次的事暫且記下不提,倘若你再敢騙我,數罪併罰,有什麼後果全部你自己承擔。還有——”頗爲頭痛地揉了揉額角,易宸璟語氣裡滿是無奈,“還有,以後再有這種時候不必在外守着。”
“……哦。”過了半天,門外傳來木訥而尷尬的回答。
預料中的狂風驟雨並沒有到來,就連一絲陰雲都沒能看見,徽禧居冷清安靜一如既往,只是院裡大樹上多了一隻灰色的蒼鷹,時常低聲咕咕叫着,金色眼珠明亮閃耀。
原來在此侍奉的掃地侍女被換到膳房幫忙,雖然幹活比從前輕鬆許多,面上卻總是驚慌失措,好像丟了魂似的。素嬈起初還常往膳房跑關切地問上幾句,沒過幾日也漸漸淡了下來,最後一次見到那侍女時,易宸璟也在場。
“看着眼熟。”偶然路過那侍女身邊,易宸璟漫不經心地繞過一縷青絲,指尖撥弄着環金翠玉耳環。
那侍女一心討好素嬈,臉頰羞紅未去,細聲細氣偏要刻意擡高聲調:“素嬈夫人素來待下人極好,這耳環也是素嬈夫人賞給奴婢的,其他宮裡的丫頭都羨慕得緊呢。”
“這點好處就羨慕了?那我要給你的豈不是會讓她們嫉恨?”平靜臉色忽地凝結成霜,易宸璟一聲冷哼,毫不留情擼下那侍女腕上的一對兒玉鐲,“來人,把她給我趕出去,終此一生不得再踏入皇宮半步。”
“奴婢該死!殿下恕罪啊!素嬈夫人,素嬈夫人!您救救奴婢,奴婢都是按您說的做的啊!”
再怎麼求饒也逃不過懲罰,素嬈低着頭不敢去看那侍女被粗暴拖走,任易宸璟喚她名字再怎麼平和,身上的戰慄終是停不下來。
素鄢素嬈嫁入斂塵軒也有一年多了,易宸璟自知對不起她們姐妹二人,便是有些過失也裝作不見,只是這次事關重大且犯了他最忌諱的口舌之禍,實在不能繼續縱容。
“想要留在斂塵軒就多向你姐姐學,我討厭搬弄是非的女人,若有再犯——你年紀也不小了,與其在我身邊虛度年歲倒不如找戶好人家當個正室,也不枉我與你父親相識一場。”留下語焉不詳的話,易宸璟向徽禧居方向獨自離去。
爭風吃醋在深宮妻妾間不可避免,男人們不理會不在意並非因爲不明白,而是不想爲家長裡短、雞毛蒜皮的小事付出太多心思,易宸璟也不例外。那侍女明明說當日只有她在場,爲什麼素嬈會知道她看見了一切?這些下人侍女都清楚禍從口出是什麼意思,決計不會輕易將親眼所見秘事說給外人聽,素嬈賞給那侍女的耳環十分貴重,足以說明某些問題。
只是沒想到,他對白綺歌的猜忌羞辱反而成了素嬈嫉恨原因,看來她在異鄉爲妃的生活不會太好過了。
習慣早起的白綺歌一早就在桌前凝神沉思,桌面上厚厚一摞圖紙改了畫、畫了改卻始終達不到想要效果,不由得眉頭越皺越緊,煩躁地把紙團成一團狠狠丟到門外。
“大清早的發什麼脾氣?”近來常見的身影不急不緩踏入房內,看着滿桌滿地的廢棄圖紙搖了搖頭,“畫不出就休息,我又沒逼着你哪天必須呈上,鬧的現在孃親天天怪我苛刻冷淡,還以爲你因着不受寵獨自躲在徽禧居黯然傷感呢。”
心煩時又遇到厭煩的人,白綺歌自然沒有好臉色:“你不急我急,難道要我在遙國白髮終老?”
“在這裡終老有什麼不好?錦衣玉食無憂無慮,多少女人拼了命想要入宮爲妃卻不能如願,憑你的容貌能有今天已經是天大福氣了。”
“早知道殿下口味與衆不同竟偏好醜陋殘顏,當初我就該躲遠遠的免得受這份窩囊罪。”丟下筆,白綺歌斜了一眼悠然自得的易宸璟,“有話直說,今天來又想找什麼麻煩?”
在白綺歌心裡,易宸璟往往是與倒黴這個詞捆綁出現的,他主動登門絕對沒好事。
易宸璟挑起眉梢,嘴角一絲戲謔笑意不甚清晰:“既然你覺得麻煩我就不打擾了,一封家書而已,你這麼忙想來也沒時間細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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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聽得家書二字,白綺歌一掃煩躁氣息從凳子上站起,期盼之色難以掩飾。
許是自由受限不便聯繫,白家的來信一直很少,易宸璟倒算是守約,每封信都會親手送交白綺歌手裡。有易宸璟的暗中授意,昭王並沒有降罪於白家,白敬甫獲准告老還鄉,白灝城則接替父親成爲昭國第一大將軍,只不過是沒有任何實權的傀儡、用來限制數千裡之外身爲皇子妃的妹妹罷了。這樣的結果已經令白綺歌萬分滿足,至少白家沒有人因她而獲罪,爹爹,孃親,二哥,弟弟,所有人都好好地活着,這就夠了。
一封信看了足有大半天,易宸璟等的不耐煩開始催促時白綺歌才小心翼翼把信疊好放進匣中,心滿意足長出口氣:“今晚有時間我再跟你說出徵計劃的事,白天敬妃娘娘要聽誦經,一時脫不開身。”
“今晚不行。”易宸璟立即搖頭道,“今晚太子已定下宴席款待博弈名家,說什麼都要衆皇子前去捧場,屆時三位貴妃都會同去。錦昭儀還特地派人來請你和素鄢,我來主要就是告訴你這件事。”
“附庸風雅,好好的太子不當,每天賞花鬥鳥、吟詩作畫倒積極得很。”白綺歌不無嘲諷一笑。
遙國自來長子爲帝,天生帝王命的大皇子前途既定,整日不思進取貪圖享樂,滿朝文武雖有怨言卻也只能憋在腹中。好在太子妃是右丞之女,外有皇親國戚幫扶前朝,內有皇后太子妃穩掌後宮,太子之位倒也坐得安穩。然而無心朝政的太子卻有一大令人無奈的喜好,便是舞文弄墨說些絲竹管絃、山水美人,動不動就請各國各地名人雅士來宮中大擺筵席,一羣笑在臉上厭在心裡的皇子們也只能認命,百無聊賴陪着度過枯燥時光。
“我不熟悉宮中規矩禮節,今晚三位貴妃都在我更不便出現,還是讓素鄢姐姐一個人陪你去好了。”考慮到一大堆束手束腳的規定,白綺歌從心底涌上一股倦怠。
易宸璟從袖內拿出兩隻玉鐲丟在桌上,神色淡然:“孃親晚上睡得早,你願意留在斂塵軒與素嬈鬥來鬥去隨你,我無所謂。”
那兩隻玉鐲正是白綺歌爲堵住掃地侍女的嘴送與的,見落在易宸璟手中,白綺歌心裡已是明白八分——把消息透露給易宸璟並買通侍女指證她的人的確是素嬈,與她猜測完全相同。不過難得易宸璟會先她一步解決事情,連忍痛割愛送出的玉鐲也還了回來。
那對兒玉鐲是孃親託玉澈帶來昭國的,一左一右刻着“鶯歌”兩個字,滿滿思念都寄託其中,若非情不得已,白綺歌說什麼也不會把如此珍貴的東西送人。
“謝謝。”幾不可聞低聲道謝,白綺歌將玉鐲套迴腕上,面上露出連自己都未察覺的柔和笑容。
“分文不值的二字。”易宸璟嗤笑,眸中閃過一絲精光,微微低頭貼近白綺歌耳畔,“想謝我就替我做件事。”
白綺歌翻了個白眼。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他易宸璟更不可能無緣無故送人情,果然有目的在後面。罷了罷了,跟寶貝失而復得相比,幫他一兩件事也不足爲過,但願不會是太離譜的要求。
不情不願嗯了一聲表示接受,白綺歌關上門坐在桌邊,提起筆又在紙上塗塗畫畫:“拿人手短,活該倒黴。說吧,要我做什麼?”
先前散漫氣息一掃而空,遙國七皇子忽地鋒芒畢露,眉宇間風華不盡,傲世無雙。
“我要你再演次醉酒,找機會潛入東宮後殿替我查一件事。”
白綺歌深吸口氣。
東宮,那是守衛森嚴僅次於遙皇宮殿的太子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