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力曾經無數次地想過,如何“改造”--亦或者說如何“影響”明末無比強大的士大夫階層。
很多文無非就是開幾所學堂,豬腳振臂一呼,所有封建社會的知識分子盡數被洗腦,然後接受什麼“民主”、“共和”之類的政治理念。
這--
在歷史上絕對是不可能出現的情況。
若是從大儒王陽明的“心學”之“知行合一”上來着手闡釋的話,一定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孔子那一套的核心是“仁”和“禮”,其主要內容是:仁者愛人,克己復禮。
不得不說儒學發展到明代,孔子早已被士大夫階層高高地供了起來--不管是高高在上的內閣首輔大人,還是“千里做官只爲財”的七太爺,既不“愛人”,也不“克己”,“復周公之禮”那更是不可能的事兒,“收禮”還差不多……
這個時代儒學學說影響最深的,乃是朱熹那一套“存天理,滅人慾”。
而正德年間橫空出世的王陽明提出的“心學”,正好與朱熹那一套不太對路。
要解釋朱熹與王陽明各自的學說,一二十萬字也說不完,只簡單地說一說。
朱熹與王陽明的區別其實是在“性即理”與“心即理”上,但這個東西並不玄乎,可以用大白話說清楚。
朱熹講性即理,認爲人的本性是好的,但是我們在生活過程中會逐漸形成許多偏見。包括潛意識裡的偏見,比如“我長得不好看”、“我沒用”等等。人的全部思想行動由這些前提條件出發,同時產生了許多負面情緒。遮蔽了人的眼睛、影響了人的行動。
這些偏見不是人的本性,不是天理,而是人慾,是習氣,朱熹要滅的就是這些東西。他把這些東西看作是人心裡的牆,人要努力拆掉自己心裡的牆,拆出來的路就是人的本性,就是天理。
簡而言之,朱熹是拆遷隊的。
王陽明不講性即理。他講心即理。他的意思就是,難道我沒把牆拆掉,我就一直站在這裡拆,別的都不幹了嗎?
牆是死的,可是人是活的,我們繞着牆走,照樣前進。
表面上看,繞着牆走是走彎路,但走起來卻更快。因爲你一直傻站在那裡拆牆,拆掉一面走一段,雖然走的是直路,可是費時費力。事倍功半。那個彎路在王陽明看來纔是真正的直路,牆就在那裡,你不去撞牆就是了。繞過去跟你拆掉他,結果都是一樣的:都是從這面牆前邊走到了這面牆後邊。
朱熹的觀點是。只要我們向前走,我們總會遇到牆;王陽明的觀點是。只要我們向前走,我們總會找到路。
朱熹是御用學者,而王陽明和孔孟一樣,不迎合政權。
朱子是固定你的思路,把人思想僵化,他的學徒一看便是朱子門人;但王陽明是活學活用,主張解放心性,由心決定,王陽明的門徒一般很難看出。
這--卻是正對了張力的心思。
因爲王陽明的學說,可以有無窮無盡的解釋--即使最後張力解釋成什麼“資本主義”、“”,那也沒什麼稀奇。不過是披着王陽明“心學”的一張外衣而已!
“外衣”,正是“影響”士大夫階層最最重要的東西!
而這一切,正是從王陽明的“知行合一”開始解釋。
知行合一麼,陽明先生主要是從哲學角度解釋,張力需要解釋成--理論聯繫實際,搞實業救國那一套!
古代講究個萬般皆下有讀書高,張力卻要逆天改命,引領未來的工業革命!
當然,這一切現在說都還太早太早,張力需要慢慢地給陳正操和顧有風一步一步地洗腦。
張力看了二人一眼,心裡已經打定了主意:若是這二位飽讀聖賢書之人被自己“忽悠”成功的話,以後推行工業立國阻力就會小很多了……
然則,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需要慢慢來。
張力看了陳正操和顧有風一眼,緩緩地道:“在下在團山堡所作所爲,正是爲了推行陽明先生知行合一的理念!而眼下團山堡的新政初具規模,正蒸蒸日上之時,在下突然被小人陷害……”
不等陳顧二人反應過來,張力接着又道:“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爲了團山堡新政,在下受點委屈前去求那周延儒,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頓了一頓,張力又道:“周延儒是什麼人,在下又豈會不知?”
張力也不是傻子,用遼東詭異戰局助力周延儒復起之事,自然是不可能跟陳顧二人說的,畢竟事關機密嘛……現在也不能百分之百斷定陳顧二人就會與自己一條心,還是留個心眼比較好。
至於說以後,張力是很有信心將陳顧二人轉爲“自己人”的!
陳正操聽得肅然起敬,他站起身來,對着張力躬身長揖,朗聲道:“張兄大才,莫非有意於做第二個陽明先生?”
顧有風也有些激動,訥訥地道:“張兄要將陽明先生的心學發揚廣大?效法孟子發揚孔聖人的儒家學說?孔孟孔孟,沒有孟子的發揚光大,孔聖人的學說也不可能世人皆知!”
張力眼睛深邃了起來,沉吟良久之後,也站了起來。
張力臉色微微有些潮紅,看了陳顧二人一眼,朗聲道:“昔年前宋張子有言--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
這話是北宋大儒張載所說的名言,張力拿過來作爲自己的座右銘也不爲過。
頓了一頓,張力接着道:“所謂聖賢,我等又豈可妄議?不過以在下思之,能做到張子所說的四句話,纔是真正的聖賢!”
陳正操撫掌道:“好!好一個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
顧有風一時間也有些心潮澎湃,他人比較耿直,不是特別擅長言辭,整個人怔怔地發起呆來--顯然被張力的話深深地觸動了。
一旁的陳正操則不然,他心思比顧有風活泛一些,此刻對張力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陳正操心情也久久不能平靜:這尼瑪跟着張力一起混,他以後落個“聖賢”的美稱,自己豈不是也會名垂千古?!
有的人看重名,有的人看重利,實則都是一回事。有名自然就有利,而在讀書人這個階層來說,“名”的誘惑顯然高出了“利”!
張力拋出這麼一個可以“揚名立萬”,沒準以後還會“名垂千古”的--“發揚陽明先生學說”的殺手鐗出來,顧有風自不必說,就連城府頗深的陳正操也動容了!
是啊,東林黨人蠅營狗苟,明爭暗鬥一輩子,無非就爲“名利”二字罷了!
不過東林黨人恐怕多半在史書上留下的不是什麼美名,而是惡名,又豈可與張力這種“名”相提並論?
這一天的東江樓貴賓雅間之中,張力和陳正操、顧有風二人“暢談人生”的同時,隱隱將二人納入了自己的體系--唔,追隨張力投身於實現“知行合一”的理想嘛!
……
瀋陽城最後的一場春雪已經過去了約摸半個多月,城中柳樹冒出了新枝,看起來冬天已經過去了。
崇政殿內,金國大汗黃臺吉臉色有些陰沉,正低頭思索着什麼要緊的事兒。
殿下躬身而立的范文程,心裡頗有些惴惴不安,整個後背都已經溼透了--
雖然崇政殿內還擺放着炭爐,可現在只是春天,終究不是盛夏酷暑時節可比,范文程心中的恐懼可想而知!
黃臺吉重重地嘆了口氣,范文程立刻“抖擻精神”,將腰桿彎成了九十度直角……
范文程心裡惡狠狠地詛咒起祖大壽,到最後甚至詛咒起寧遠衛團山堡的那些“叛軍”來!
媽的,就不能多鬧騰一會,再堅持個把月麼?
鬧餉這麼快就被撫定了?
真是一羣沒用的東西……
范文程偷偷看了黃臺吉一眼,見他依然還在沉思,不由得有些納悶:大汗都小半個時辰不說話了,難道是在琢磨“兵書”三國演義裡面有沒有應對之策?
范文程撇了撇嘴,思緒飄得有些遠了--
就在數日之前,廣寧衛傳來了消息,好像寧遠衛“叛軍”被明國朝廷撫平了--唔,應該是了,從山海關運到錦州城的補給源源不斷地運入城中。
當時漢八旗主帥李永芳還想偷襲一番,結果祖大壽以重炮封鎖,漢八旗無法接近錦州城池。
畢竟先前漢八旗出陣也只是作爲疑兵之計,並沒有帶攻城車等等重型攻城掩護器械,光靠人命去填大炮,即使是漢八旗,大汗也捨不得讓他們白白去送死。
所以大汗得到消息以後,立刻下了決斷--撤軍!
賣糕的!
當初是自己獻的“疑兵之計”,現在反倒弄成虛耗錢糧,徒勞無功了--這,這又怎麼解釋?
范文程倒吸一口涼氣,頓時覺得“女真諸葛亮”也不是那麼好當的!
眼下可不就是麼?
這尼瑪一個不小心,本官在大汗心中的形象可就要大打折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