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燁身子一震,眼神死死的盯着密摺上十月二十五日亥時初以及那段子時初,寢宮突然亮如白晝,光芒奪目刺眼,數息消失,恍若錯覺一般的文字,心絃狂顫,十月二十五日,這、這不就是自己穿越到明國從山上摔下來的日子嗎?!亮如白晝,光芒奪目耀眼,莫非、莫非景王朱載圳與自己一樣也穿越了?
突然陳燁身子又是一震,目露驚駭,難不成我和景王互換了,我到了這裡,而他去了未來?!
恍惚間,不知是因看了密摺引起的錯覺還是當真記起了什麼,陳燁腦中閃過自己從德盛堂密室樓梯摔下,莫名其妙被捲進時空漩渦,驚叫大喊時似乎和什麼東西狠狠的撞了一下,自己受到劇烈的震盪才昏迷過去的。那東西現在想想好像也是個人,難不成就是景王朱載圳?!
陳燁的汗毛孔都扎立起來,後背一陣陣的發冷,對自己腦子閃過的畫面,心裡已信了八九成。
恍然間,陳燁有些明白過來,爲什麼自己一個剛從京都中醫藥大學畢業的實習生,典型的書呆子,除了學習,心無雜念,連女孩子的手都沒握過一次的青澀小子,自從穿越到明朝,就瞬間變得春心蕩漾,勾三搭四,可說是按文明社會標準典型一個品行不端的淫人。而且心機也變得深沉陰毒,甚至做出屠人全家這麼殘忍的事,眉頭都不皺一下,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初入社會,希望用所學治病救人的我能做出來的。
這一切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在時空漩渦內,我與朱載圳那次相撞,我和他之間發生了一部分的靈魂互換,我繼承了他部分心性。
陳燁心裡暗自苦笑,真是五味雜陳,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咒怨,若自己不與朱載圳相撞,直接來到這裡,自己應該還是原來的自己,也許現在還在鉅鹿李莊過着隨遇而安的生活吧,因爲那纔是自己的性格,渴望平靜的生活。就不會有今天掌控大明三分之一藥業,野心依舊不斷膨脹,冒着沒命的危險冒充他那個混蛋兒子景王,站在大明皇帝面前的自己了吧。
陳燁緩緩輕吁了一口氣,將重重紛至沓來的煩亂念頭全都壓了下去,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人生不可能再重新走了,何況相比以前的理想我更喜歡今天我所做的一切!
我就是景王!陳燁嘴角綻起一絲若隱若現邪魅的笑意,慢慢合上廠衛呈遞的日報密摺,望向黃錦,問道:“錢有祿竟是我的外事總管,那這麼說我住的半論堂竟是我自己的產業?!”
黃錦嘿嘿笑道:“王爺睿智。”
陳燁挑了一下右眉梢,似笑非笑道:“他和那個鎮撫司的江林當晚應該是奉本王那位王妃之命殺本王吧?!”
黃錦瞧了一眼負手默不作聲,臉上浮動着淡然笑意的大統,躬身陪笑道:“王爺,奴才這裡還有幾份東廠和鎮撫司呈遞的日報,都是關於這幾日錢有祿和江林的,王爺可有興趣一睹?”
陳燁眼中閃過異色,沉吟道:“黃公公這麼說,難不成這兩個叛逆竟有幡然悔改之意?!”大統眼中露出讚賞之色,微微點點頭,卻沒有說什麼。
黃錦驚歎的笑道:“奴才只是稍露端倪,王爺已聞絃歌知雅意,知道奴才話裡的意思。王爺的睿智真是讓奴才佩服的五體投地。從王爺進入京城,您的安全就全由奴才負責,錢江二人所作所爲無不盡落奴才眼內,他二人不止有悔過之心,還有悔過之舉。王爺既然不耐煩瞧奴才們乾澀無味的呈報,奴才口述給王爺聽如何?”
陳燁瞧了一眼依舊不作聲但微皺眉頭沉思的大統,微笑道:“有勞黃公公了。”黃錦將這些日子錢江二人所作所爲盡述了一遍。
陳燁沉默了片刻,突然綻顏笑道:“除了本王那位王妃想殺本王外,好像還有人想置本王於死地吧?”
黃錦臉色一變,神情不自然的望向大統,大統嘆了口氣,笑道:“圳兒不必多心,那是朕派去之人,本意是想保護你。”
陳燁深深的瞧着大統,綻顏笑道:“父皇既這麼說了,就當兒臣剛纔是口誤吧。”
大統同樣深深的瞧着陳燁,半晌,點點頭:“南直隸應天的水患和剛纔的君臣奏對你都聽見了,你有什麼想法?”
陳燁笑道:“父皇英武神斷,兒臣沒什麼想法。”兩人的眼神相碰,同時分開。
混賬小子,揣着明白裝糊塗,朕倒要看看你有多大長進。大統眼中閃過一絲興奮,微笑道:“朕這個家不好當啊,你就沒什麼想對朕說的嗎?”
陳燁躬身施禮:“兒臣這條命是父皇給的,兒臣的一切也都是父皇的,只要父皇吩咐,兒臣絕無二話。”
陳燁目光閃爍,我可是誠心開出了價碼,你這位大明皇帝總不好不有所回報吧!
大統微眯着眼沉思了片刻,微笑道:“難得你有這份孝心,朕心甚慰啊,朕聽說你花了一百五十萬兩白銀買了自己的胭脂樓?!”
陳燁嘿嘿笑道:“兒子愚昧,既然是兒臣自己的產業,這銀子花的是有些貽笑大方,兒臣情願將這一百五十萬兩銀子全數捐出,爲父皇平抑南直隸水患稍盡兒臣的一點孝心。”
大統陰笑道:“這不妥吧,朕怎麼能逼着自己的兒子捐出辛苦賺來的血汗銀子。”
陳燁一臉孝順之色,躬身道:“父皇這麼說真是讓兒臣無地自容,父皇若是不接受兒臣的孝心,兒臣就長跪不起。”翻身要跪倒,大統嘆口氣:“也罷,圳兒的孝心,朕受了。”
“多謝父皇。”陳燁順勢直起身,滿臉驚喜道。
黃錦眼含熱淚,哽咽道:“奴才目睹主子和景王爺父慈子孝,奴才真是感動的不知說什麼好了。”
大統突然恍然道:“朕想起來了,你這次進京好像是爲柳湘泉妻女而來的吧。”
回報來了!陳燁忙道:“回父皇,原官洲知府柳湘泉雖辜恩負德,犯下欺君大罪,可柳夫人母女是無辜的,兒臣在鹿野葉家老號曾受柳夫人恩惠,柳蘭兒小姐對兒臣也是一片情意,如此深恩厚情,兒臣不想做薄情寡義之人,兒臣懇請父皇開恩,赦了柳夫人母女吧。”
大統擡起右手,用小手指留的長指甲輕輕撓了撓額頂的發跡,微皺眉頭道:“朕還聽說你曾對錢有祿允諾,若是他能幫你鑽營免去柳氏母女的罪,你願付給他一百萬兩銀子?”
陳燁心中暗驚,當時在半論堂五進院落雅廳的談話,除了錢有祿剩下都是自己人,怎麼可能連這麼隱秘的談話,他竟然都知曉了?!難不成錢有祿也是特務?
陳燁暗咬牙,陪笑道:“兒臣如今已經知道,錢有祿是兒臣的家臣,兒臣與他的交易已經自動取消了。”
大統點點頭,臉上浮動着玩味的笑意:“聽黃錦這些奴才們說,圳兒如今今非昔比,生財有道,可稱得上富可敵國,朕還有些不信,聽你親口承認,朕信了。爲了柳氏母女二人,圳兒輕輕鬆鬆就拿出二百五十萬兩白銀,朕對圳兒的財力很是佩服啊!看來這藥材生意很有賺頭嘛!”
陳燁心裡暗歎了口氣,我與錢有祿的交易你都知曉的如此清楚,那還存在匯合錢莊剩下的總數大致有一百五十餘萬兩的餘款,想必你心裡也是一清二楚吧。
陳燁微露苦笑,躬身道:“不瞞父皇,兒臣這次進京搭救柳夫人母女,將兒臣藥行內九成的資金盡數提出,一共攜銀四百餘萬兩,還有大約一百五十餘萬兩的白銀、金沙和寶石玉器古玩等存放在東北城匯合錢莊內。”
“九成資金都搬運到了京城,爲了柳氏母女,圳兒還真是情深意重啊!”大統眉梢微擡,玩味的笑道。
“父皇,兒臣說了,兒臣不願做薄情寡義之人,更何況這些銀兩有一部分是葉家老號數代積攢的祖銀,拿出來救柳夫人情所應當。”陳燁警惕的說道,心裡暗自祈禱,希望李準沒把葉仁宣偷買蒙古戰馬的事上奏上去。
“葉家老號的存銀?!”大統眼神閃爍了一下,並沒說什麼,負手默默地望着三成純金八卦坐檯。
陳燁悄悄張開滿是汗水手心溼漉漉的雙手,暗暗輕吁了一口氣。大統嘆了口氣,陳燁的心立時又提到了嗓子眼,四百萬兩還不滿足,這老傢伙該不會是想涸澤而漁吧?!
“圳兒,剛纔朕說了,朕這個君父不好當啊!去年過年,朕無計奈,只得聽從徐階等內閣閣員的條陳,用蘇木胡椒折抵了欠了數月的在京大小官員的俸祿,折俸當日,廣盈庫、儲濟倉就發生官員因不滿用蘇木胡椒折俸,大打出手的鬧劇!他們明裡是在毆打戶部官吏,實際是在發泄對朕的不滿!”
大統苦笑着望向陳燁:“這又八九個月過去了,朕又欠了臣子數月的俸祿,前日戶部奏報,太倉銀告罄。朕原指望各省上繳的稅銀、鹽課、商課能多少聊補無米之炊,哼,如今已是九月了,九個鹽運司和十大稅關上繳的鹽課、商課總計合在一處不過勉強二百餘萬兩。數日前福建參政譚論奏報,倭寇退出浙江沿海,又有在廣東、福建沿海集結,意圖犯我廣東福建沿海州縣之意,請求朝廷撥銀三百餘萬兩,加固海防,抵禦倭寇。還有遼東和宣大的蒙古俺答,你都聽到了,徐階向朕報喜了,加上戶部那兩萬匹上等棉布,合計十萬匹棉布,能準時交付蒙古俺答,就能談成和議了,蒙古人向咱天朝進貢兩千匹蒙古戰馬,今後兩三年也許不會再有兵圍京師的奇恥大辱了!”大統嘴角輕微抽搐,雙目射出憤怒無奈的寒光。
陳燁暗歎了口氣,這能怨誰,歸根到底還不都是你這個皇帝昏聵無能,若不是你殆政信道,剛愎自用、寵信奸邪、好慕虛榮,大興土木,耗盡民力民財,焉能有如今紀綱頹廢、國勢虛弱、外夷強橫,人才凋敝,國帑大空,民脂枯竭,民反四起,搞得大明朝已到岌岌可危之境。
大統喘了一口粗氣:“和議談成,也許真如徐階所說,每年能削減百萬兩白銀的軍費。可就算加上這一百萬連同今年收上來的鹽課、商課那二百萬兩,也僅夠東南海防軍用,在京數萬大小官員的俸祿朕依舊無處尋覓。”
陳燁心裡苦笑道,你哭窮這大半天,無非就是想貪我那幾百萬兩銀子,只要你不涸澤而漁,我全送給你。躬身道:“父皇不必擔憂,兒臣願解君父之憂,刨去兒臣捐給應天水患的一百五十萬兩,兒臣願將此次帶進京的二百五十萬兩餘銀,全數獻給父皇。”
大統眼神一亮,閃過一抹滿意之色。沒想到這小子竟真的不吝嗇,朕剛纔可是醞釀了許多說辭,僅開了個頭,他就全都送與了朕。這次回來,這臭小子不僅大有出息,對朕的孝心也是大漲,沒想到摔壞腦子,倒是將他摔得讓朕非常滿意。
大統心內雖是大喜過望,可臉上卻露出歉意拒絕之色:“這不妥吧,你的孝心朕領了,可朕就是再苦,也不能狠心盤剝自己的兒子,傳揚出去,朕這個君父豈不成了寡恩涼德的父親了。”
陳燁撲通跪倒,眼含熱淚道:“主憂臣辱,兒臣就是死也不願看到父皇憂國如此,父皇若是拒絕兒臣對父皇的這片孝心,兒臣就立時碰死在坐檯上。”
大統忙擺手,滿臉慈愛之色,連聲道:“朕答應你,朕受了,圳兒快起來。”
黃錦淚流滿面慌忙過來攙扶起陳燁,陳燁瞧着黃錦淚如涌泉的臉,佩服的在心裡直豎大拇指,我剛纔連吃奶的勁都用上,才勉強讓眼淚在眼圈裡打晃。你這不僅說哭就哭而且還哭得聲情並茂的本事是怎麼練出來的?
黃錦剛將陳燁攙扶起,自己又撲通跪倒在地:“主子,王爺的孝心足以感動天地,主子好福氣啊!”
大統慈愛的瞧着陳燁,點點頭,欣慰地笑道:“朕也覺得朕很有福氣!”
是啊,幾句連自責都算不上的牢騷就空口套白狼讓我硬擠眼淚跪着求你拿走我四百萬兩銀子,你要是沒福氣,我真不知道這世上什麼才叫有福氣。陳燁鬱悶的眼角輕顫了幾下。
“主子,有了這二百五十萬兩銀子,官員的欠俸不再是問題,主子想重新修繕太廟和玉熙宮,這下也有銀子了。”黃錦站起身來,邊擦着臉上的淚邊破涕爲笑道。
大統快速瞟了一眼微垂頭的陳燁,沉聲道:“朕是天子,豈能因私廢公,先國後家,纔是天子的本分。”
大統輕拍了一下腦門,做出恍然之色:“朕險些忘了,黃錦,傳朕旨意,願官洲知府柳湘泉雖辜恩欺君,棄民貪位,然朕觀其對自身罪孽屢有悔改之意,又幸未造成官洲民難,朕又聽聞,柳湘泉在鎮撫司詔獄屢次自殺未死,既然天不收他,朕豈肯駁上天好生之德,着柳湘泉削職爲民,永不敘用。柳湘泉妻女削去賤籍,一體釋放。”
“奴才遵旨!”黃錦伏地叩頭,轉而仰頭喜笑顏開道:“王爺,這下您該放心了吧!”
陳燁從驚愕中醒過神來,急忙翻身跪倒:“兒臣多謝父皇。”
大統呵呵笑着走過去攙扶起陳燁:“圳兒有大功於江山社稷,圳兒這麼寵愛柳蘭兒,愛屋及烏,你的岳丈,朕自然不能太爲難他,還有朕這麼做也是想讓皇兒在未來愛妃面前有面子,呵呵呵呵。”
陳燁臉色一紅,臉上露出苦笑,心裡暗道,這可是真冤枉我了,我真的是壓根就沒想救柳湘泉,幸未造成官洲民難,他造下的罪孽還小嗎?
“圳兒,說心裡話,這國事艱難,朕還想讓皇兒助朕一臂之力。”大統親切的拍着陳燁的肩膀,說道。
陳燁暗打了個激靈,苦笑道:“兒臣只剩下那幾間藥行鋪面了,父皇若是不嫌棄,兒臣願……”
大統臉色微紅,瞪了一眼陳燁:“混賬小子,你將父皇想成什麼人了!”
陳燁乾笑道:“兒臣只是想爲父皇出力,以解君父之憂,並無其他意思。”
大統深深的瞧了一眼陳燁,慢慢點點頭:“朕信你說的是真心話,你一片孝心,解朕之憂,朕也決不會虧待你,既然你對藥材生意如此經營有道,朕就將大明的藥業全都交給你了,從即日起,我大明出產的所有藥材的買賣交易全都有你的藥行掌控。”
陳燁大喜,急忙跪倒:“多謝父皇,不過……”陳燁擡起頭,嘿嘿笑道:“藥醫不分家,父皇,管理天下醫者這苦差事,您是不是?”
大統綻顏一笑:“好吧,只要你有這個本事,朕也交給你!”
“多謝父皇,兒臣一定盡心竭力,不負父皇的信任!”陳燁站起身來笑道:“父皇,兒臣還有一個小小的建議,還請父皇恩准。”
大統微皺了一下眉頭,臉上露出怪異的笑意:“慾壑難填,說吧,朕會考慮的。”
陳燁嘿嘿笑道:“兒臣想讓父皇擔任董事長。”